不論是意圖求生或是放棄等死，都只是那些人欣賞的一場表演……

W 與 亞洛

「呦、醒來啦，機構的走狗。」

他睜開眼睛，四肢傳來的劇痛差點讓他再次兩眼一翻暈過去。他艱難地掃了一眼痛楚的源頭：拔掉輔助機械的雙腿、胡亂綁著繃帶的滲血雙手……

「把麻煩的東西給拆了，沒想到那些傢伙這麼喪心病狂，亞羽為了保住你的命止住大出血用了一堆珍貴的資源，這個月的配給都要沒了……」
眼前看不出性別的麻花辮髮孩子抱怨著；他漆黑的眼眸沒有光芒、身上衣裳破舊、裸露的皮膚新舊傷痕交錯，他的手上拿著一根鞭子。

「你最好在之後的比賽上好好表現，機構飼養的狗，能力可是眾所周知的優秀。」

這裡是國家機構怎麼伸手也無法觸及之處。

W的手肘因為用力而傷口裂開、鮮血沿著他爬過的地面留下痕跡；周遭的人喊著吼著，嫌棄他這模樣還不夠狼狽。
「再快一點啊！老子可是砸了重本賭你！」
「媽的機構的走狗，你們不是最擅長跑了嗎！爬啊！」
鞭影破空、狠狠在痠痛無力的雙腿上留下撕裂傷口，少年舞著鞭子冷聲催促；身旁已經出現斷氣之人，然而鞭子沒有停下、也沒有人在乎。

他們不過是用於比賽的牲畜，在這法外之地沒有人權，被捉住的他——在這裡不過是一個外表像是人類的、被飼養的動物。

“噹啷啷啷……”

鐵鏈一端在少年手上、另一端鍊在W脖子上的粗糙項圈，W艱苦地在地上爬動，他的雙腿已經幾乎失去知覺，再不治療肯定永久殘廢得直接更換成機械義肢了。只是在這資源匱乏的地方，那些傢伙不會也沒有這東西能給他，他必須想辦法逃出去離開這裡——

“哐啷！”
籠門關起，少年收回鐵鍊，又將他隔壁一個同樣傷痕累累但沒有手掌腳掌的人牽了出去。
關滿殘缺人類的房間在少年離開後安靜下來，週遭其他牢籠裡零零落落躺著微微起伏的人，所有人都失去希望般躺在地上，把握為數不多的時間休息。W趴在地上，看著灰撲撲又黯淡的天花板，思考著自己該怎麼做。

他接到任務要潛入情報中的黑市，不想卻被發現、隨後被捉、然後扔到這黑暗的底層當作牲畜……
真正體驗了一把，情資所上報的內容跟實際狀況比嚴峻真多啊。

W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也許是過度疲憊吧。然而一股劇痛硬生生將他從無夢的睡眠中拽出：當他睜開眼睛時，視線不由自主地往疼痛的來源看去——

——他的左大腿三分之一以下，被那名少年拿刀剁了下來。

W掙扎起來，同時發現自己的嘴被堵住、只能發出低啞的悶哼聲，身體被鐵鍊層層束縛；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少年拿著殺豬刀一下下地剁在右大腿上，強烈痛楚一波一波直至麻痺、直至失去腿的所有感覺。
「好，這樣就去除累贅了！還能當作飼料……嘶——亞羽停下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少年捂著頭大吼著，隨後他的氣質一瞬間柔和下來。

「……你醒了啊，22號。」
少年……不、眼前的人似乎連身形都跟著改變，包含嗓音在內都變成了少女。
「亞洛給我的時間不多……我是亞羽，總之你聽我說……」

眼前這個將他雙腿砍下來的少女，有兩個人格：一個是為了生存而殘忍殘酷的「亞洛」、一個是溫文儒雅的原主人格「亞羽」；她在這座黑市……這座地下競技場中，由於亞洛的心狠手辣而爬上了「鬥獸飼養員」這一相對有人權的位置。

所謂的「鬥獸」是各國的底層人民，他們或是借高利貸無力償還、或是得罪高官被綁架、更甚者是單純看不順眼被扔到這裡；他們在這裡掙扎、爭鬥、吶喊，優秀的鬥獸能過上稍好的日子，大部份的只能像現在這樣睡在冰冷鐵籠內、吃著不知道是用甚麼食材製的飼料枕著單薄的破布睡覺。而鬥獸飼養員便是負責照顧、挑選、然後拖著鬥獸上場給高層欣賞的人。

「大家都只是……想活下去。」
亞羽呢喃，她痛苦地抱住自己。
「……不要放棄，只要你不放棄我就會努力……」

亞羽還沒說完，主導權便被亞洛搶回去。

少年猙獰地看著W，他站起身一腳踩在剛用火焰炙烤止血的大腿上，欣賞W因痛楚而蜷縮身體的模樣。
「你就掙扎吧，繼續抱持著羽會救你出去的希望——這樣的鬥獸在瀕死時絕望的眼神，可是能讓我拿到不少打賞啊。」

飼養員離開、鬆垮的牢門關上，鬥獸們眼中是放棄生命的絕望。
他不能、他必須活著，他還有想要見到的人……
W倒在地上，倒在自己的淺淺血灘中。

他要活下去。

鞭子精準地在傷口上刺激，W往前奔爬的速度被逼著再快些；這些日子為了獲取足夠讓身體恢復的食物，他在比賽上狼狽地努力著：爬行、奔跑、戰鬥，即使失去雙腿、即使天生矮小，他也奮力掙扎著，為了活下去、為了離開這裡。

跟著亞洛行動，W也簡單摸清了一部分地圖：鬥獸居所是地下最底層之處，陰暗潮濕冰冷、似乎靠近地下水路，在安靜時分偶爾能聽到水流聲。接著是黑市人民、也就是提供見不得光服務的所有「人類」居住兼交易的黑街，佔了整座地下設施的五成。

距離地面最近的地下室、更甚者地面上的建築樓層，是那些高官專屬的遊樂場；他想逃走的可能性一是比賽前比賽後掙脫逃走、二是從休息處往下挖找到水路，前者他不知道上去的路在哪、後者他不知道是否真有一條水路，兩者都得賭。

W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能不能撐住，但是他必須逃離這個地方將這件事上報機構；只是現實很殘酷，他表現的再好都沒辦法往上爬。直到那天——

——機構高層人士出現。

精挑細選監獄中中的犯人，訓練長成之後再下任務到此處、裡應外合後使之明面上失蹤成為地下鬥獸……
W絕望地聽著那人在自己拼死比賽奪冠後，踩著自己的頭得意洋洋地說著。

「像你這種浪費機構資源的殘廢品，扔到這裡來回收再利用都是抬舉了。」
「還真以為自己有什麼特別之處啊，不過是一個消失了也沒人在意的垃圾而已。」

「打死他，他死前的表情越猙獰賞得越多！」
隨著那人一聲令下，亞洛的鞭子毫不猶豫地朝脖子打來、一鞭便打得他發不出聲音來。
W在那人的笑聲中手腳冰冷、逐漸失去意識……

“嘩啦！”

伴隨水聲，W睜開沉重的眼皮：眼前的人應該是亞羽不是亞洛……
「……聽著，這是唯一的機會。」
她的手貼在臉上，有著很淺很淺、只比水溫高一點點的溫度。
「這條水路是黑街用來處理屍體跟垃圾的，中途會有淨水站，你只要撐得到那裡就能得到治療。」
「離開之後把一切當作是不存在吧，為了保障你的安全。」

那雙殘餘微弱溫暖的手將他推入冰冷刺骨的水流中，他只能努力維持意識攀著在最後一刻塞入手中的浮木，隨著水流橫衝直撞……

他活下來了。

損失了一雙腿、還有對機構的信任，他活下來了；這場惡夢此後會無時無刻在午夜夢迴之時糾纏不休吧，被無數隻巨手遮掩撐起的黑市，今後也會在國家機構層層掩護下繼續如同幻覺般存在著吧。

W沒有第一時間回報機構，而是聯絡搭檔；他委託對方協助處理各項事宜、包含……死亡證明。
他要去找T，他不能再留在機構裡了。

他終於下定決心。

——END，潔白底下的污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