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1985） ★★★★★
-
「我們乘著船逆流而上，拚了命地往前划，卻只是不斷地被沖回來，回到過去。」──費茲傑羅

開頭《亂》就以狩獵和酒席戲展現一文字秀虎的威嚴，經過歲月的淬鍊仍然意氣風發，也很明確地讓觀眾看清楚三位兒子的性格。黑澤明和攝影師中井朝一的鏡頭和對色彩美學實在令人著迷，秀虎的代表色由金漸轉白，原本鮮豔的草原也變成灰白的荒野。兒子們的代表色是色彩三原色黃紅藍，黑澤明則在《亂》用1:1:1比例調出那深不見底，好似要將人吸進去的顏色─黑色。

死氣沉沉的畫面搭配武滿徹〈地獄的畫卷〉，秀虎坐視著士兵的戰死、女人們的切腹自盡，黑澤明操弄著天氣美學，但即便贖光到來卻不帶一絲希望和生機，相反地，帶來的只是太郎（象徵太陽）的死亡（一片陰霾遮擋太陽），彷彿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黑暗。面對兒子們的背叛，秀虎從天主閣走出來時煙霧籠罩的場景塑造一種魂不守舍的絕望感，畫面上帶來後勁很強的震撼感。在後來失心瘋作夢大喊幽靈時或許代表著內心正害怕這個模樣的自己，也算是一種呼應？

最印象深刻的一幕是在平山氏與狂阿彌一路求助時遇到阿末的弟弟鶴丸，還未揭曉身分時就能感受到鶴丸的不屑，他的笛音充滿憤怒，其中蘊含著的悲傷就和阿末那雙眼睛一樣令稍微恢復神智的秀虎感到痛苦難受，好似在鞭斥著秀虎不准忘記。

黑澤明早在電影的開頭就以秀虎的夢作為暗示透露結局，一切的「亂」，看似是秀虎決定安享晚年開始，但也許是過去在亂世時代征服各城的過程中就已經埋下了種子。原田美枝子飾演的阿楓作為孝虎正室出場，不像正虎正室阿末那樣強顏歡笑，阿楓從來就沒有放下和秀虎在幾十年前就結下的樑子，且復仇過程中不惜犧牲他人性命，而這麼做的一切不是為了愛，而是為了恨。一文字家的人除一開始就被驅逐的三郎，每一位都像阿楓在地上發現的那隻蟬一樣，被握在手掌心上並捏碎。

在三郎遭埋伏後徹底失去所有的秀虎，也在絕望下徹底崩潰，意識到如今的世間已經沒有值得留戀的人事物後，在唯一真心對他的兒子懷中嚥下最後一口氣。曾經叱吒風雲的一國之君如今迷失在虛無荒野中，如螻蟻一般渺小，最後灰飛煙滅。日本《李爾王》的故事就在等待阿末回來的鶴丸，在一片沉默中道盡空虛下劃上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