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言郎
廢言雜談 日課
不知昏厥了多久,身邊滿是鐵臭與腐爛的味道,他試著立起了身子,卻在施力的那手臂上感到劇痛,他一邊忍著劇痛改用另一隻手立起了上半身,盤腿坐在原地,看到手臂上那早己乾凅的傷口,多少能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如果不治療,大概也是要殘廢了,他可以看到手臂以下的指尖早已沒了感覺,也無法控制。

時間已接近黃昏,夕陽正要落下,他還記得昏厥前一刻,跟著身邊的同伴身處戰場,好死不死他們站到了一名持著長槍的大將面前,那長槍一揮,他就沒了意識。

再醒來,交戰已經結束,身邊剩下的盡是肢體不全的屍體,傷口大概是清理戰場的人所留下,做事隨便,刺傷手臂也是便宜了他一條小命,不過,割取將領的頭顱才是他們的目的吧?他這種小兵,補個一槍都是浪費力氣。

他緩緩起身,遠方可以看到野狗與狼在吠叫,還是早點離開戰場為妙。
廢言郎
匆匆逃進了戰場旁的森林裡,他不知道該往哪裡去,只能一直深入森林,兩側的樹木參天,天色也越來越黑,不過他只能往前,不久,他看到了石階,再往前,嗅到像是食物的香味,繼續往前,有間房子,敞開的門裡,有著明顯可見的火光,他猶疑了一下,只能繼續往前,走進了房屋,那不單是房屋,是間寺廟,叫做"林隱寺"的寺廟。

火光來自廟殿裡,有個火堆,火堆前有兩個人。
廢言郎
他顧不得一切,先到這裡過夜,如果意外被那兩人殺死,這也是他的宿命,他硬著頭皮、忍著疼痛,踩著清楚可辨的腳步,在那兩人發覺與注視下,從正面走進了廟裡。

那兩人,一個是尼僧,一個是看起來文弱的賣藥郎,怎麼看這兩人都沒有交集,現在,這火堆邊又加進來一個手臂有著大傷口的逃兵,非常詭譎的在這裡共處一室。

他走進廟裡,遠遠的在角落坐了下來。
廢言郎
「施主,不要介意,靠過來取暖吧?」

他才剛鬆了一口氣,火堆邊的尼僧突然這麼開口說道,這句話反而使他不知所措。

「是呀,小哥過來讓我幫你看看傷口吧,看那樣子,不早點處理恐怕不太好喔?」
賣藥郎也如是說。
廢言郎
尼僧表情淡然,賣藥郎則是滿臉假笑,他有點猶豫,這兩個人會不會是打算殺了自己,去跟桑名軍的人領賞呢?他聽過一名士兵的腦袋也是值個幾文錢的傳聞,那麼該過去還是不過去呢?

賣藥郎從火堆上的小鍋,勺了一碗湯,一飲而盡,然後又用同個碗,又勺了一碗湯,然後把碗伸向了他,像是請他喝的樣子。

又累又餓的他抵抗不了湯的香味,等他回過神,已經是坐在火堆邊,單手端著湯碗,又喝又舔著那個湯碗。
廢言郎
「看小哥這身穿著,大概是從附近桑名跟大田的戰事中生還吧?」

在他仍舔著碗、貪戀那一點湯汁的當下,旁邊的賣藥郎這麼問道,不過他僅只是露出哀愁的表情,沒有回答,他微微頷首,把湯碗遞回給賣藥郎。

「辛苦了。」尼僧合掌說道。
「我幫你看看傷口吧。」賣藥郎捲起袖子。「師傅幫我弄盆水來吧。」
廢言郎
尼僧去後面井打了桶水上來,她提到火堆邊時,賣藥郎已經卸掉逃兵的肩甲,他撕開了裡面的襯衣,拿了布沾溼,小心抹去血汙,不過傷口並不平整,周邊已經紅腫,深可見骨,更糟糕的是下面的手腕、手前肢都已經翻白失去血色。

「這不太妙。」賣藥郎搖搖頭。「看起來這手多半是廢了。」
他長嘆一口氣。
「更怕的,是這傷口似乎有往上蔓延的趨勢,再晚一點你會開始全身發熱不止,頭暈發痛,熬過這波,大概還能掛著一條一點用都沒有的手活過餘生。」
廢言郎
「若熬不過呢?」尼僧突然這麼一問。

賣藥郎與他看向尼僧,尼僧表情依然不動與冰冷;賣藥郎擰乾了破布,掛在水桶邊。

「熬不過就不好說了。」賣藥郎看了看他。「小哥活在亂世,應該有所覺悟了吧?」

他臉色一垮,整個幾乎發青。
廢言郎
「也不到這麼絕望。」

尼僧又補上這麼一句,賣藥郎雙手放進袖子裡、歪頭看著尼僧;尼僧則往著旁邊移開她的身子,讓她的影子不再蓋住身後,他這才看到,尼僧身後的暗處有著數具屍體,那些都是身穿著鎧甲的將領,臉上都覆蓋上白布,說明這些人都已死去。

他不解尼僧用意,用著坐姿往後退了一些距離。
廢言郎
「別慌,二尾先生也不知道這些屍體為何在此,這是我來這裡的緣故,貧僧是受人所託來這裡超渡與安葬他們。」
尼僧的臉在火光映照下,不斷地搖動著。
「不過超渡與安葬這些死者,不如用來幫助生者更有意義不是?」
「師傅這是何解?」賣藥郎摸了摸下顎問道。
廢言郎
「我寺有一秘傳,名為肢換,術如其名,以這些屍體完好無缺的肢體,換你那衰敗殘疾之手。」
「原來如此。」賣藥郎拍了一下手。「想不到這種荒郊野外還能遇到修驗道的奇術,真有趣。」

此刻尼僧與賣藥郎看著他。

「就看這位小哥,要不要賭上一把?」賣藥郎說道。
廢言郎
話都說到這裡,橫豎都是死路一條,似乎沒有不賭上一把的理由。

他趨上前去,用著他所知道的禮儀,深深地朝尼僧一拜。

尼僧表情依然不動與冰冷。
廢言郎
賣藥郎把其中一具屍體搬到了尼僧的右側,而逃兵他則坐在左側,尼僧伸手抬起了屍體的手,另一手則碰著逃兵的肩膀。

然後他的眼前一黑,像是有百千萬根針扎過他肩膀,接著劇痛瞬間不見,他猛然抬起了原本劇痛的那隻手。

此刻,那隻手完好無損,若真要說哪裡不同,就是這手沒了他務農時長出來的厚繭,膚色也相對白皙。
廢言郎
「喔喔,這武家的小孩連訓練都沒訓練就送上戰場,真是殘酷。」賣藥郎掀開了白布說道。

「還是這位小哥,要不要換旁邊這個人手臂?這人是足輕頭,看起來更魁梧有力。」
他看著纖瘦的手,點了點頭。

尼僧微笑,不一會兒,他的手變成一隻粗壯有力的臂膀。

「小哥,你不覺得這樣是不是不太對稱?像隻招潮蟹似的,一粗一瘦,還是都一起換掉吧?成對比較妥當。」
他看了看雙手,確實如此。
廢言郎
「小哥,看看這人的腿,比你那務農腳氣凍傷的腳好多了吧?」
好好,他點著頭。

「你經常胃痛吧?看看這人的身體,我打包票他一定吃好穿好,腸胃健康,換吧換吧。」
好好好,他點著頭。

「人說臉自帶福相,你看看這張臉,英挺,遊廓的姑娘一定會很喜歡。」
對對對。

就這麼樣,在賣藥郎的慫恿下,尼僧幫他把手、腳、內臟、性器、眼、耳、口、鼻、臉、頭髮、身體、脊椎都換過了一輪。

這番複雜的翻來換去,一個活人,對著七八具屍體部分不斷地替換。

整夜不停地換著,一直換到雞鳴天亮時分。
廢言郎
「賣藥的,你看這鼻子是不是稍微歪了些?」
逃兵拿著鏡子照著自己的臉說道。「師傅,能不能幫我扶正呢?」

不過賣藥郎與尼僧都沒回應他,他回過了頭,剛剛還在身後的尼僧與賣藥郎,在旭日的光照進廟庭的這一刻,不見了身影。
廢言郎
他看著滿地肢體交錯混亂的死屍,那些面容混亂,赤身裸體,手腳錯位的屍體,已經分辨不出哪些部分原本誰是誰,哪個人又是誰。

他拿起了鏡子,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一股陌生感油然而生。

這人,他又是誰呢?
廢言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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