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噪音

我正在下沉，在一片陽光穿透的海水裡，我正在下沉。

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在呼吸，應該沒有吧，我的眼前沒有看見大量含有氧氣的泡沫，年初剪的頭髮長長了，順著水流它們像海草一樣在水裡漂動著。
我往下沉，只能看見水波紋跟刺目的光，一隻巨大的鯨鯊從我的上方游過，從光芒耀眼變成黑暗遮蔽，他的肚子鼓脹，附著藤壺，接下來是我叫不出名字的魚群，從我的身側游過，彷彿我是不存在的生物。

水中的重力跟浮力都讓我失去判斷準則，魟魚則有一張看起來很可愛的臉，但藏在嘴裡的牙卻是怵目驚心。
珊瑚沒有平常看到那樣可愛，他們對於食物有需求本能，不單單只是讓小丑魚躲在裡面當家而已。

我在一個，有深海魚群的透明展示缸裡嗎？
巨大的海草在最深處飄搖，所有魚各自游走動時刻，海草綣住我的腳踝，我順著水流往上、往下，沒有做出任何掙扎，卻感覺越陷越深。

好多動物啊。
我好喜歡水族館，可惜他不愛來，因為動物太多，我也很少提起我想到水族館的渴望。
是因為我喜歡大海嗎？所以海裡的生物我基本上都很喜歡，也是因為我想死在海裡嗎？在這個不斷下沉的時間裡，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我再一次鼓動胸腔，用力吐出含在嘴裡的最後一口氧氣。
我朝向玻璃窗看，看不出個所以然，只有海底噪音咖咖咖地刺痛耳膜。

吶，這裡就是應該安置我的身體最好的地方喔。
接著眼前的觀景窗出現裂痕，我想，這是多麼厚的一片玻璃，該花多久時間才能敲出一個口子？
我看著它，要從裂痕湧出大量的水，接著所有缸裡的生物都會離水死亡，只有我會活著。

那是我想要的嗎？
匡啦，裂痕終於被敲出碎片的時刻，我的身體順著水流流出那道破碎的口，渾身濕漉漉的，分不清楚是海水還是眼淚。

他從那一道裂痕裡把我撈出來。
我全身冰冷，還弄溼他的衣服，我貼著他的臉，他什麼話也沒說，我當然不像任何一種動物，那沒什麼好讓他感到困擾的。我只是海底的咒音，繚繞，盤旋在岩石邊，並不會聚集魚群、蝦群、螃蟹群，我不是公主。
他只是悠悠地告訴我，該醒來了。

我從窗外馬路施工的噪音中醒來，感覺到自己呼吸道跟器官裡好像有鹹鹹的海水味。
他摸了摸我的額頭，替我換上新的退熱貼。
「好點了嗎？」
「頭很痛。」我據實以告，緩緩想起自己掛了病號，正在家裡靜養。

「再休息一下。」他輕輕拍拍我的手臂，我想問他，等我病好可不可以一起去水族館。
但正要開口的時刻，有一隻水母堵住我的喉嚨，觸手電麻了我的聲帶，於是我安靜。

我繼續躺臥在一片海洋裡。

52赫茲 - THE VERSE(陳綺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