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艾德拉
▋I ▋【主線|雲生Side】

冰島成年禮(中)

冰島成年禮 上
冰島成年禮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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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太郎並不是單獨前來接機。
他還帶著兩位從美國來訪的客人——格倫·阿爾馬拉斯和納西·安傑洛。
雲生可以理解為什麼,作為馮·洛伊特斯卡爾家最強近戰系驅魔人,琥太郎的行程總是排得滿滿噹噹,要離開本家來到柏林必須有個理由,而且只能是為了任務。
此次琥太郎的任務內容就是帶格倫和納西在柏林進行一趟為期三天的觀光之旅,而雲生別無選擇只能跟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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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生起初對於在柏林期間有第三者在感到苦惱,他本想趁著晚上獨處時把這近三個月來的委屈一股腦向琥太郎傾訴,但有第三者在,他們兩人就無法好好促膝長談。
然而,就算真的有機會促膝長談,他也不確定自己能說出口什麼。自己其實根本不是回來為琥太郎慶生,他最需要的只是一段能讓身心好好靜養的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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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兩位客人不完全是陌生人。
格倫是他從前待在美國時的舊識,而雲生對格倫來到德國的原因多少有底。家族內部從去年開始辦起了驅魔人專屬的廣播節目,需要採訪世界各地不同的驅魔人,便透過自己找上格倫與他的搭檔納西,請他們擔當其中一集的來賓。
在那之後,因應主持人法法洛的邀請,他們來到德國見習馮·洛伊特斯卡爾家訓練驅魔人的方式……至少他是這樣從父親那裡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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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你們都什麼時候生日?納西也沒跟我說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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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離開機場,坐在柏林知名的法式甜點店裡時,格倫開口問。
雲生對話題的轉移感到突兀,他們上一秒才在談納西內心的秘密原來是想吃一整塊蛋糕的事,但看起來誰都沒有對這個可愛的願望抱持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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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是三天後,3月19日。」琥太郎趕緊接話。

「三天後啊,這不是很近嗎?那今天還能當是給琥太郎慶祝而辦的甜品宴。」格倫驚喜道。

琥太郎笑了笑表示認同,又看向身旁的白髮少年,「雲生是為了幫我慶生回來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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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雲生差點沒被栗子奶油噎到,他差點就要忘了自己欺騙琥太郎的事實,他趕忙用力點點頭,然而,已經太遲了。
琥太郎是讀心能力者,這就是為什麼向琥太郎說謊要反覆練習到心如止水的原因。
只見那德日混血的青年臉色一僵,雲生知道自己的謊言已在此刻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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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生是7月15日。」然而,琥太郎沒有多說什麼,目光又很快移回格倫身上,「格倫和納西呢?」

「我的在年尾,12月18日。」格倫回答。

「我……」納西看起來有些猶豫,但還是開口,「3月21日。」

聽見時間點,雲生轉頭看向琥太郎,沒想到兩人生日這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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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險有問要不然就要錯過了!」格倫看起來更加驚喜,說道,「反正納西肯定不打算主動告訴我,想著過了就過了,然後不慶祝。」

「就是沒必要慶祝。」納西一面吃蛋糕一面回答。

雲生的目光在對話的兩人身上游移,生日這個話題令他感到微妙。
他的成年禮是一蹋糊塗的失敗,今年生日怕是又要提醒自己只是虛長一歲的事實,他不曉得父親還會不會如同往年那樣笑著為他烤蛋糕。

「為什麼不在本家留到過完生日呢?」想起父親的蛋糕,他好奇地問琥太郎,「爸爸沒有打算給他們烤草莓蛋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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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想是因為尼可牧師不知道納西的生日。」琥太郎試著回答他的疑問,尷尬地搔搔臉頰,「的確很可惜,如果早點說的話,牧師會很盛大地幫忙慶祝的,他對每個人的生日都很認真,今年我也是想了很多藉口才推掉的。」

聞言,雲生立刻覺得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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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倫接續話題聊下去,他卻從對話中短暫分神。如果他沒有接受來自通靈顧問團隊的成年禮提案,這個時間點他應該是和琥太郎一起在日本的河堤賞櫻花的。慶生之旅的計畫從去年聖誕節就已談好,琥太郎甚至為了能夠如期請假額外承接了不少任務,但這一切就為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成年禮之旅告吹了。
因此當他聽說,琥太郎對他未經商量就獨自遠行一事無法諒解時,他實在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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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去年雲生的生日,我們一起度過了很快樂的時光。」琥太郎突然開口說道,雲生回過神來,聽懂琥太郎所說的「快樂時光」所含深意,一下子脹紅了臉。

「琥、琥太郎……!不要說……」

琥太郎只是轉頭對他微笑,似乎是明白他的意思。
接著,他把甜點盤裡一塊草莓蛋糕放進對面納西的盤裡。

「預祝你今年生日能吃到整塊蛋糕了,納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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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題的跳躍性讓雲生頓時感到奇怪,但納西的反應又讓他愣住了。
只見那青年紅了臉,手止不住發抖,用力咬了咬唇,深呼吸,然後忽地將叉子狠狠插在琥太郎遞來的草莓蛋糕上,狼吞虎嚥吃了半個,又快手搶過杯子喝下一大口水,然後將玻璃杯重重扣在桌子上。

碰的一聲,雲生看見自己盤裡的小叉子飛震起來,這讓他頓時心驚膽跳。

兩秒沉默後,納西對琥太郎揚起殺意滿滿的微笑:「你也是哦,生日快樂。」

「謝、謝謝?」琥太郎看得是冷汗直流。

「今年納西的生日蛋糕就買大一點好了。」格倫倒是瞭然地用拳頭敲了下手掌,顯然完全沒察覺這股危險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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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生緊張地看了琥太郎,又看看納西,本來以為好像要打起來,卻又什麼事也沒發生,難不成是自己過度解讀了?
他鬆了一口氣,開始認真思考生日蛋糕的事。

「我、好像也該給琥太郎買個生日蛋糕……」畢竟是他搞砸了琥太郎期待已久的慶生之旅,現在又欺騙戀人以便自己能逃回德國,是該賠償些什麼,但當他看著盤裡滿滿的蛋糕,想起這些全是琥太郎出的錢,又想起他已經見底的錢包,只能蹙眉,「可是……」

「我又不吃甜食,沒關係。」琥太郎伸手摸摸他的頭,嗓音還是那樣溫柔,「不管是什麼理由,只要你回來看我,我就很高興了。」

聞言,雲生鼻頭泛紅。
他低頭吃下一大口蛋糕,用以遮掩自己快要掉淚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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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起來,這幾天過後,你又要回去繼續進行成人禮嗎?」格倫偏偏在此時提起他最不想談論的話題,「印象中尼可牧師說過,雲生到三月尾才回來,所以這之後還要再去待上一星期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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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因格倫的提問而縮了肩膀。
頓時,所有在冰島歷經的一切浩劫彷彿再次浮現腦海——厄尼爾先生、朴惟智、伊森、安娜小姐、暴走的馬、扭斷的腿、惡劣天氣、可怕物價、失溫、大哭、瀑布、冰湖,還有那個湖上的發著螢光的水妖。
他真的打死都不想再回去那個不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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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沒錢了……」他只能支吾著說出其中一個事實,為了能立刻逃回家,他昨天可是不惜一切在交通費上砸下了所有現金,「已經連回冰島的機票錢都沒有了……我大概已經失敗了……」

「原來是錢的問題。」然而,格倫聞言恍然大悟,「琥太郎你有的吧?錢。」

「欸?」

雲生一愣,抬頭看向格倫,然後視線立刻移向琥太郎。
他壓根兒沒想到合理解法竟會在下一秒就跳出來,這下要是琥太郎一點頭說願意借錢,他就真的毫無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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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視線交會的瞬間,琥太郎讀到了他的思緒。

「你不是在電話裡說,你只能回來三天……」琥太郎還沒問完,他的表情從詫異轉為失望,雲生的心聲已經告訴了他:那通電話是徹底的騙局。

而且是針對他的讀心能力,細心排演出來的騙局。

「錢當然不是問題……我還有一些存款。」琥太郎捏了捏緊擰的眉間。

他看起來似乎說不下去,少年可以看見他眼底的惱怒、挫敗和委屈。雲生知道自己搞砸了,他徹底傷了琥太郎的心,正慌亂思考自己還能說些什麼彌補,就見琥太郎起身。

「我去廁所一下。」琥太郎只冷冷丟下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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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琥太郎轉身離去,他突然感到徬徨,同時又有一種沒被追問更多的慶幸。
雲生回過頭盯著蛋糕,盤旋在腦海不去的卻是琥太郎剛才的表情。或許他不該任性離開冰島,或許他該在安娜小姐的馬場繼續撐到三月底,再怎麼痛苦他都該忍住,因為那樣才是馮·洛伊特斯卡爾家的驅魔人該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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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倫……有遇過想要逃跑的時後嗎?」他漫不經心地用叉子戳著布丁塔上的鮮奶油,小聲問,「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勇敢不逃跑呢……」

「我可是還滿常逃跑的,逃跑本來就是一種人類本能,有時候甚至是一種最適切的解決方案。」格倫托著頭笑語,「逃跑是不是當下該做的選擇,我個人會選擇先比較逃跑所造成的利與弊才做出判斷。」

雲生皺起眉,思考格倫所說的利與弊。
他留在冰島只會給人帶來不幸,不如說逃跑才是百利而無一害的選擇。然而他很快又意識到,這只是出於個人逃跑慾望而給自己說的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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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不逃跑的辦法,我覺得問納西比問我更適合哦。」格倫又接著指了指身旁的夥伴。

雲生抬頭看向納西時,看見納西盯著格倫的眼神有一絲疑惑,但那氣質冷淡的青年很快說道,「慢慢習慣不逃跑吧,從每一件小事開始。」

雲生眨了眨眼睛,看著納西,發現對方只是盯著水杯,沒有要和他視線相對的意思,他也將目光移回盤裡的半個布丁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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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與小事之間又要如何區分?在這個問題上已經很明顯了。
和水妖作亂的嚴重性相比,自己的情緒問題根本小得不值一提。他於情於理都應該認命回去冰島,但他的內心已經抗拒到快要對「冰島」兩個字產生PTSD。

就在此時,廁所傳來嗚嗚嗚的哭聲,咖啡廳內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飄向廁所門。

那是琥太郎在哭嗎?是因為自己嗎?
是不是該做些什麼?在眾目睽睽之下嗎?看起來是不是情侶吵架?

雲生滿頭大汗,壓低聲音向納西求救,「那麼那個……算大事還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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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納西無言地看著廁所門,沒有回答他。
與此同時,鈴聲響起,格倫拿出了手機。

「我到外面接個電話。」格倫向兩人微笑,說完便起身離席。

「為什麼他還能不瘋掉?」納西目送格倫的背影,看起來似乎不太高興。

「瘋掉……?」雲生不明所以,只能尷尬接話,「呃……他……看起來很好?」

納西沒有回話,但表情似乎是對「很好」兩字嗤之以鼻,雲生心裡一抖,忙將視線移回布丁塔上,不曉得自己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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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瞄了一眼廁所門,哭聲已經慢慢安靜下來了,他真希望琥太郎快點出來。
雲生用湯匙有一下沒一下敲著彈軟的布丁,陷入半晌思考,沒有社交能力的他總是習慣依靠他人,先是奶奶、哥哥、艾德拉、爸爸媽媽,然後是琥太郎,就連琥太郎現在在悲傷之中,他也自私奢望著琥太郎能重振起來解決這個尷尬的社交局面,彷彿他在任何場合都只是個等待他人救援的花瓶……或許還沒有花瓶好看。
挖了一口布丁送進嘴裡,滿腦子閃過的都是自己的失敗和不堪,就在此時,廁所也傳來了一陣手機鈴聲。

而接下來的,是高分貝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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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太郎——!操你%@#*的混帳東西!!給我老實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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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生差點沒被布丁噎到,那可是他再也熟悉不過的聲線。他才剛回頭,就看見琥太郎碰的一聲撞開廁所門,抓著手機急匆匆向甜點店外衝刺,還一邊道歉:「是!很抱歉……!家主大人!我立刻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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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生拚了命才嚥下布丁,一臉大難臨頭。
看著琥太郎在店外拼命低頭道歉的模樣,他總覺得自己的柏林行才過幾小時就要結束了。
更糟的是,沃夫岡完全沒有打電話或傳訊息來告訴他任何捷報。看來若不是哥哥談判破裂,就是消息提前洩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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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糟透了。
爸媽鐵定很失望。
他就要被送回去冰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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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生頓時覺得大難臨頭,與此同時,手機鈴聲第三次響起,這次是自己的手機。他像受驚嚇的兔子抖了一下,慌忙掏出手機,來電顯示是父親。

「喂、喂?爸爸?」雲生接起電話,一驚一跳,連聲音都在打顫,「我、我很好……我絕對沒有在柏林,我是說……冰、冰島甜點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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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生,你沒事吧?』

父親溫柔的嗓音從電話另一端傳來時,他頓時鼻酸。
他想說自己很好,但話到嘴邊卻化成了哽咽,雲生避開了納西視線走到店外去,兀自走進沒人能聽見的小巷子裡,眼淚已經撲簌簌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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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我好想回家……」

『你知道,雖然媽媽表達愛的方式有點笨拙,但你可以告訴我們任何事。』父親柔聲道,『在冰島發生了什麼嗎?你在雷克雅維克受了委屈?』

「不是……也不是不是……」厄尼爾滿臉是血的模樣浮現腦海,雲生沿著牆滑坐下來,哽咽道,「我已經離開雷克雅維克很久了……」

『真的?』尼可的嗓音聽起來相當詫異,『住宿怎麼辦?錢夠嗎?』

父親確實一秒就戳中了他的難處之一。
即使過得再拮据,他也沒想過要和家裡要錢,因為他害怕父母對他失望。
然而這一刻,尼可溫暖的嗓音卻讓他意識到——是自己一直將父母的愛排拒在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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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沒有了……」他嗚咽道,「爸爸,我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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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將這三個月來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對父親說出口。
從厄尼爾的墜樓開始,在冰島求助無門,接著,親切待他的人接二連三遭到認知汙染,想去尋找源頭,卻手機壞掉,在深夜的雪原中孤獨受凍一晚,最後就連救了他一命的安娜也無法倖免於難——他已經受夠了,他不想要成年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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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只是安靜地聽,偶爾給予溫柔的回應。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過往在擔心什麼,父親總是個溫柔的傾聽者,然而他卻擅自給父親增添了嚴格的印象,以為自己會讓父親失望,卻沒有好好注視著父母對他毫無保留的愛。
仔細一想,自從去年割腕跳樓以來,他已經好久沒有和父親好好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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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狀況我們明白了。』等他終於說完,尼可才又溫和開口,『不用把所有責任往自己身上揹,這並不是你該一個人去面對的問題。』

雲生吸了吸鼻子,淚水又滾落眼眶。

「我逃走了……是不是一個很差勁的驅魔人……」他哽咽著問。

『沒有這回事。』父親柔聲安撫,『缺少資源就撤退是很合理的作法,何況這些事情完全不在你預計的成年禮安排上,對吧?』

少年嗚咽一聲,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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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媽媽會一起討論這件事,明天我們去柏林看你,我們一起喝杯咖啡,好嗎?』尼可試著鼓勵他,『你想見哥哥嗎?我們也帶雲齊一起過去。』

「想……」雲生垂著淚輕聲回答,「我想見爸爸媽媽……還有哥哥……」

『那我們明天在柏林事務處見吧。』尼可的嗓音帶著溫暖的笑意,『沒事的,雲生,你不會一個人面對這一切,我們能一起解決的。』

胸口逐漸湧上一股暖意,雲生嗯了一聲,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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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納西和格倫在柏林走一走,把冰島的事先忘記吧,現在你最需要的是放鬆。』尼可叮囑道,『不用擔心錢的問題,如果今天已經和琥太郎借了,明天爸爸再還給琥太郎。』

父親不僅沒有責備他退縮,甚至在精神上和財務上都給予支持,雲生感動垂淚。

『要記得和格倫說謝謝哦,是他告訴我們你回來了的。』尼可接著柔聲說,『以後不要再想著把事情自己憋回心裡去了,雲生,你永遠都可以依靠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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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又嗯了一聲,點點頭。
掛掉電話,他在原地擦了好久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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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說的才是正確的。
他永遠——都不是孤獨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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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很黑的夜。
天空還飄著細雪,女人漫步在浮著碎冰的湖畔,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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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面一塊浮冰上坐著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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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身軀猶如熒石般散發淺淺光芒,赤著健美性感的肉體,面容被長長的瀏海遮擋,白髮濕漉漉地垂在胸前和肩膀。女人入神地注視著那個身影,久久也無法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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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男人只是回應著她的注視。
目光交錯之間,他們對彼此投注一種驚異、新奇、欣賞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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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很多個晚上,女人都來到湖畔。
她就像注視著天上的星星一樣注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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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眼神中,有一種不存在於他源頭的流動。
他一直很好奇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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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來雲生的不商量、不溝通與不聯絡,讓琥太郎的不安全感被放大到了失控的地步。
琥太郎整路情緒起伏劇烈,讀心能力也沒怎麼作用,每每想在雲生面前表現自己的優秀和價值,卻總是被心神不寧的自己搞砸,連帶弄得身旁的人也很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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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專治琥太郎的特效藥就要到了。
那就是他的哥哥沃夫岡·馮·洛伊特斯卡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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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生原本期待的是一家人能坐在咖啡桌邊好好談心的悠閒氣氛,然而,隔天琥太郎載他們到柏林事務處時,越發凝重的現場氣氛卻讓他知道自己想錯了。
他們首先被帶到了會議室,在那裡戰戰兢兢等待的是柏林事務處的領導人海因里西·馮·洛伊特斯卡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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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短的自我介紹和寒暄還沒結束,員工麥可探頭進來,說沃夫岡等人已經蒞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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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碰的一聲,皮鞋踏進會議室裡的氣場強烈得令所有人肅靜。
家主莉莉絲·馮·洛伊特斯卡爾大步跨入會議室,犀利的目光掃視在場眾人一圈,集中在雲生身上,令白髮少年嚇得身體一僵。尼可牧師緊隨在後,接著是像小跟班一樣探頭探腦進來的法法洛,最後是拄著拐杖的沃夫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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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生因這一幕排場而震驚地張大了嘴。
大家的表情嚴肅得像是就要進行一場黑色帷幕任務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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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大人,許久不見了,請坐。」海因里西率先去為莉莉絲拉椅子,「相關文件和人力都已經備齊了。」

「嗯。」紅髮女人應了一聲,回頭看向格倫和納西,「你們兩個,抱歉昨天早上沒空去送你們,話等會兒再說,時間有限,先迴避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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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件?人力?時間有限?
雲生腦海中家人溫馨喝咖啡談心的畫面在這一刻碎了精光,他看著格倫、納西、法法洛魚貫走出會議室外,而琥太郎在莉莉絲的殺人視線下奔逃離開,接著,厚重的門板無情隔絕了少年的求救視線。

這是要發生什麼大事了?!

他嚇得哆嗦,弄不明白這怎麼和昨天父親在電話裡說好的不一樣。
還在混亂之中,沃夫岡為他拉開了身旁的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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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坐下吧,雲生。」青年彎身擱下拐杖,對他招手,「接下來的事,希望你也參與討論。」

「討論……?」雲生茫然。

「嗯,冰島沒有舊日月宗,那裡的驅魔事務由挪威和英國舊日月宗輪流代管。」尼可微笑解釋,看著少年緩緩坐下,說道,「我們內部得先組織人力、提案,請求英國舊日月宗協助,他們才會評估事件並派人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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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這個機會押他們成立冰島舊日月宗。」莉莉絲臉色發黑地說,「這是第幾次了?那種傳說最多的三不管地帶不能再繼續放爛下去了,別以為地廣人稀沒生意可以是藉口。」

「這可以日後再洽談,現階段重要的是解決雲生遇到的問題。」尼可牧師打開手邊文件,從口袋掏出老花眼鏡,戴上,「海因里西,目前你這邊能派出的人力有誰?」

「是海穆特和君特,資深一名,資淺一名。」海因里西顯得有些緊張,「君特是恐水人,我想在對源頭沒有頭緒的情況下,他的偵查力應該能有效彌補資歷不足的部分。」

「恩斯特呢?」莉莉絲問。

「海穆特目前有例行任務要排開,我想讓留下的恩斯特和陽遞補接手,以免任務堆積。」海因里西為難地說,像是在拐彎抹角表達派出一名資深驅魔人已經是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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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海穆特、君特、琥太郎、艾莉西亞、列爾基……」尼可清點了下目前手邊可用的人力。

「等一下,琥太郎?」海因里西聞言蹙眉,「非常抱歉,我這邊沒有把琥太郎算進去……」

「算進去。」莉莉絲命令道,「琥太郎不在柏林的空缺有人補嗎?」

「恐怕只能延後……能替代琥太郎的人才不多。」海因里西嚥了口口水,「況且琥太郎不是經常來柏林,他手邊還囤積了四、五個任務沒有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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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絲聞言揚起眉,會議桌上頓時飄出一股危險的氛圍。
他們都知道家主想說什麼——任務沒做完還敢撒謊來柏林找雲生玩,琥太郎簡直活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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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琥太郎從隊伍名單剔除。」莉莉絲黑著臉下令,「不管他有多想去,我不同意。」

「那近戰的部分……」

「有列爾基就行了。」莉莉絲強行抹除疑慮,「再問問哪個小隊有人能借。」

尼可牧師聞言掏出手機,訊息提示聲卻也在此時響起,他確認了一下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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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畫可能有變,莉賽回郵件了,她想親自帶隊。」尼可牧師滑了下手機,總結道。

「駁回。告訴她老奶奶年紀那麼大了還帶隊,不怕被冷到心臟病發嗎?」莉莉絲冷冷回問。

「不,這件事恐怕得慎重商量,莉莉。」尼可牧師直接將手機遞給她,「托比亞斯小隊曾經追蹤過水妖……她比這些年輕孩子的經驗要豐富得多。」

「我當然知道,我那時也在,但那次是……」莉莉絲接過手機,不耐煩地滑著螢幕,卻在看見其中一句重點時稍愣,「等等……有來自安德烈耶維奇女士的聯絡?」

尼可牧師湊上前去查看,會議室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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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托比亞斯是誰?」想起這熟悉的名字,雲生小聲問身旁的沃夫岡。

「……你不會不記得自己爺爺的名字吧?」沃夫岡揚起眉問。

聞言,雲生愣愣地睜大了眼。
托比亞斯·馮·洛伊特斯卡爾——那確實是上任家主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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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生。」莉莉絲呼喚的嗓音傳來,雲生剛抬頭,手機螢幕就被湊到眼前,「你說被馬撞傷的安娜小姐是這個人嗎?」

他定睛看向螢幕,只見畫面上是兩位老婦人,一位是圖林根分家的分家主莉賽洛特·馮·洛伊特斯卡爾,另一位正是他在冰島馬場遇見的安娜小姐,這讓他震驚地張大嘴。

「安娜小姐和莉賽奶奶……?」

他頓時想起了那天晚餐安娜對他說過的話,說她有個朋友叫莉賽洛特。
誰會想到,安娜所說的莉賽洛特和托比亞斯——竟都會是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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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沒錯。」尼可牧師露出微笑,「安娜小姐很擔心你哦,她特別聯絡了英國舊日月宗的朋友到馬場去保護你,結果你已經不在那裡了,她才又趕快寫信給莉賽洛特阿姨。」

「安娜小姐……是舊日月宗?」雲生更吃驚地瞪大眼,「她的腳呢?她的腳沒事吧?」

「上面沒有說,看來我們得親自跑一趟慰問了。」尼可收回了自己的手機,「不過,有安娜替我們牽線,這樣與英國舊日月宗的聯繫就算成功一半了。」

「知道了,我們可以和莉賽取經,但是她老人家最好還是不要帶隊。」莉莉絲捏了捏緊擰的眉間,「安排下去,這幾天和莉賽開個視訊會議討論。」

「好的。」尼可應答,在筆記本上記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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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留雲生的陌生人剛好是爺爺的舊識……這之間應該有什麼淵源。」始終保持沉默的沃夫岡突然悠悠開口,「有問過通靈團隊為什麼要特別讓雲生去冰島進行成年禮嗎?」

聞言,尼可抬起頭,和莉莉絲面面相覷。

「說是什麼因果的召喚……反正就是通靈那套。」莉莉絲向前傾身,「這事我和你爸不懂,你有什麼想法嗎?」

沃夫岡的食指指節放在唇邊,閉眼思考。
他曾一度知曉一切,然而在他回到肉體之後他又遺忘了一切。若要說真有什麼從那漫長的昏迷中遺留下來,就是他變得更敏銳的直覺。

「一股來自過去的能量。」半晌,他終於淡淡地說,看向身旁的雲生,「我想……那是追著你來的,只有你能面對,也只有你能解決。」

雲生愣愣地望著沃夫岡碧綠的眼睛,屏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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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著雲生來的?」尼可牧師疑惑地蹙眉,進一步追問,「意思是他還會繼續鎖定雲生?那麼我們的隊伍該以偵查為主力,還是戰鬥力為主力?」

「以泛用為準吧,各個領域都要最強的人選。」莉莉絲下了結論,「總之,隊員用海穆特、君特、艾莉西亞、列爾基提交,莉賽的部分保留——我會親自帶隊。」

聞言,海因里西愣愣地張大嘴,雲生也是嚇呆了。

「任務日期和英國舊日月宗連絡上之後再談,總之海穆特和君特我們借走了,你的安排不錯,海因里西。」說完,家主看了眼身旁的尼可,「日期確定以後,排除萬難也要啟程。」

「我會盡力安排。」尼可微笑點頭,「莉賽和安德烈耶維奇女士那邊,我再商量。」
▋I ▋艾德拉
「那就這樣。」莉莉絲呼出一口長氣,低頭看錶,「下一個行程?」

「十二點的飛機,比利會來接我們去機場。」尼可回答,「我們還有半小時。」

「那好。」

莉莉絲正要起身離開,雲生在此時倏地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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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媽……!」他試著大喊出聲,卻在與女人對上視線之後害怕得低頭,不管以前和現在,他總是在母親面前抬不起頭,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那個……不、不要去……要是媽媽也……出事的話……那、那我……」

——碰!

莉莉絲重重捶了一拳桌子,這讓雲生害怕得閉緊嘴。
▋I ▋艾德拉
「我的孩子受了委屈、難道我該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過嗎!」

她厲聲喝斥,少年愣住了。
沃夫岡和尼可露出微笑,海因里西則是心疼看了眼昂貴的辦公桌。
▋I ▋艾德拉
「聽好了,不管是什麼欺負了你,我絕對讓它後悔出生在這世上。」莉莉絲深吸一口氣,直起身子,捏住少年的鼻尖,「你在我心中……就是這麼重要。」

少年愣愣地睜圓了眼。
他從未像此刻一樣切身體會到——母親確實在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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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大人帶隊是不會出事的。」沃夫岡拿起拐杖,站起身,「更相信你的家族和家人吧,雲生。」

「你沒有更早告訴我們這些事,媽媽她其實很難過哦。」尼可起身時也微笑補充。

「囉嗦。」莉莉絲白了身旁的丈夫一眼,又接著道,「沃夫岡和法法洛會留下來陪你,這兩天你好好放鬆休息,有什麼話回家再跟我們談。」

雲生紅了眼眶,嗚咽著點點頭。
莉莉絲沒有再多說,逕自走向會議室門口,推開門,還在外頭閒聊的法法洛和琥太郎瞬間立正站好。
▋I ▋艾德拉
「我只剩三十分鐘。」她冷冷宣布,「帶路。」

「是!」法法洛恭敬回答,快步在前方領路。

「海穆特和君特的資料我就帶走了,我會一併提交給英國舊日月宗。」在會議桌邊整理資料的尼可向海因里西微笑,「要一起來喝杯咖啡嗎?」

「不了,謝謝……我今晚大概要加班了。」海因里西疲倦地微笑婉拒,沒說出口的是讓他最感疲累的其實是待在莉莉絲身邊的那種神經緊繃感。

沃夫岡拄著拐杖上前,來到哭紅了鼻子的少年身邊。
此刻深切迴盪在少年胸口的,是剛才母親說的那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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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對母親的恐懼是如何來的,也許是幼時沒有被母親擁抱過的記憶,也許是母親說話時那一貫嚴厲冰冷的態度,也或許是他曾看過被罵到流淚的沃夫岡。
聽說母親在生下他之後得了產後憂鬱症,他曾以為母親不愛他,曾以為他的存在讓母親失望,而他不是母親想要的孩子。
▋I ▋艾德拉
其實,母親一次都沒有責罵過自己。
▋I ▋艾德拉
他們都一樣。
只是一群,笨拙得不知如何表達愛的人。
▋I ▋艾德拉


▋I ▋艾德拉
法法洛和哥哥沃夫岡因母親的命令而留下來一起柏林行,琥太郎的情緒失控終於稍稍得到制衡,沃夫岡的一句話總能成為琥太郎最有效的鎮定劑。
▋I ▋艾德拉
沃夫岡是琥太郎的憧憬。
雲生一直很想知道,琥太郎對哥哥到底是怎麼想的。
▋I ▋艾德拉
他不禁想起年少時代的琥太郎,那個眼神兇惡、態度霸道,總是威脅他不准靠近沃夫岡的壞脾氣少年。琥太郎的性格在歷經喪父後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那段憂鬱的時期,是沃夫岡的陪伴和支持幫助他再次站起來,於是琥太郎變得沉穩親切,不再是青少年時期的那種火爆浪子。
▋I ▋艾德拉
戀愛之後,琥太郎的不穩定情緒又暴露出來,雲生總是可以從對話的字裡行間感覺到琥太郎的努力討好,這讓他感到相當不自在。
▋I ▋艾德拉
他不禁想,也許自己永遠也無法像哥哥一樣,給予琥太郎所需要的安定感。
▋I ▋艾德拉


▋I ▋艾德拉
這天下午他們一起去史普利河遊船,法法洛帶他們搶到了二樓甲板看風景的好位置。船啟航時,雲生在船尾看著河面波光粼粼,沃夫岡則陪伴在他身邊。
在冰島見過了海洋、溫泉、瀑布、河流、冰湖,他還未在家鄉看過水。
▋I ▋艾德拉
「河上有什麼?」注意到雲生的視線不曾離開過河水,沃夫岡問。

「不知道,只是看著水,心情就會變好。」雲生在欄杆上趴下來,想起在冰湖邊冥想了四個小時,間接導致他遇難的那一天,道,「在冰島也是這樣……只是……」

他沉默了一會兒,想起喃喃唸著「水」,而後瘋狂吃雪的那兩人。

「還是找不到源頭嗎?」彷彿猜到他心中所想,沃夫岡問,而雲生搖搖頭。

他很懷疑冰湖上那個發著螢光的水妖就是源頭,但他沒有百分之百的自信。
畢竟,厄尼爾先生、朴惟智和伊森,以及安娜小姐遭遇的狀況都不相同。
▋I ▋艾德拉
「你還會回冰島吧?」沃夫岡淡淡地問,「你知道那些事情走向你不是沒有理由,短暫休息不要緊,但不要逃避你自己選擇的任務。」

雲生鼓起腮幫子,悶悶地不說話。
他是選擇了成年禮,但他沒有選擇被認知汙染追著跑,也沒有想要害到所有對他好的人。他很想這樣對哥哥回嘴,但他總覺得阿瑪蒂也會說出和哥哥一樣的話。

知道他心情鬱悶,沃夫岡不再多說。後方傳來法法洛的呼喚,他於是旋過輪椅轉身。
雲生瞥了他一眼,覺得自己又把久久一次的兄弟對話給搞砸了,張開口,卻覺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他希望沃夫岡能陪在自己身邊久一些,但他不希望沃夫岡因此覺得他太幼稚。

他轉頭,再次望向河水,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看見了自己模糊晃動的倒影。
▋I ▋艾德拉

——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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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清晰的嗓音赫然傳入腦海,雲生一陣激靈。
河面的倒影變成了白馬的模樣。
▋I ▋艾德拉

——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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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股沉重得彷彿令他溺斃的能量,他在剎那間從腳底涼到頭頂,耳鳴遮蔽了聽覺,沃夫岡的吶喊彷彿隔著一層厚厚的膜從外頭傳來。
再下一秒,一股沉重的力道撞擊了他。
▋I ▋艾德拉
他並不感到疼痛,與其說是被撞,不如說他有種被頂起來丟出去的感覺,雲生看見天地在旋轉,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他被什麼撞出船外了。
▋I ▋艾德拉
沃夫岡顧不得雙腿肌力尚未康復,單手撐住欄杆翻出去,抱住下墜的雲生,在半空中轉身用右臂推向橋墩偏離墜落軌道,才免了少年被橋墩撞得頭破血流的命運。
撲通一聲,他們兩人都落進了河裡。
▋I ▋艾德拉
沉入深水的剎那,少年看見了黑暗中向他奔馳而來的白馬。
他見過那匹馬——在那個夢中。
▋I ▋艾德拉
察覺危險的瞬間,他尖叫出聲卻喝進一大口水,差點溺斃,幸好沃夫岡及時抓住他的手,一把將他撈上河面。
再次吸到空氣,雲生嗆咳出苦味十足的河水,貼在沃夫岡懷裡驚魂未定地喘氣。聽見哥哥的心跳急快,他抬頭,看見沃夫岡的臉龐因疼痛而稍稍扭曲,肌力不足的雙腿正令他逐漸下沉。
▋I ▋艾德拉
厄尼爾頭破血流的畫面閃過腦海,雲生霎時瞪大雙眼。

這一次——他要害死自己的親兄弟了。
▋I ▋艾德拉
「隊長!雲生!」拼命游來的琥太郎抓住兩人的手,「我們這就上岸!」

「先救……雲生……!」沃夫岡忍著身體疼痛,將雲生推向琥太郎,「我還……」

他的話沒能說完。
雙腿的刺痛讓他知道自己終究浮不上去,沃夫岡吸了一口氣,下沉。

「哥哥!」
「雲齊!」

雲生馬上要潛下去,卻被琥太郎強行拉住。
▋I ▋艾德拉
青年轉頭尋找任何能讓雲生暫時攀著的物體,剛好看見納西正朝他們游來,大叫道:「納西!沃夫岡拜託你了!」

納西沒有回答,毫不猶豫就潛下水去,環抱住沃夫岡游上水面。
他們朝停下的船奮力游去,攀住救生圈被拉上甲板,四人最終全員得救,坐在甲板上喘氣。法法洛關心詢問他們的身體狀況,格倫則向他們遞來了乾毛巾。
▋I ▋艾德拉
雲生渾身抖得厲害,臉色慘白,臉上的水分不清是河水還是淚水。他看向平安爬上船的納西和沃夫岡,又看向正攙扶沃夫岡的琥太郎。看見大家平安無事他固然鬆了口氣,但他說不出口這些事全是因自己而起。

——是水妖。
那東西追著自己從冰島過來了。

他怎麼會沒想到,那東西既能害到只與自己有一面之緣的人——當然也可以害到他的家人。
他根本不該回來的,他給自己深愛的人們帶來了厄運,這次只是剛好幸運沒事,誰知道下次會發生什麼?也許格倫和納西會像厄尼爾先生那樣住院、也許琥太郎或法法洛會受到認知汙染——也許哥哥還會再次墜樓。
腦中紛亂的思緒讓他快崩潰了,然而就在此時,一隻大手覆上了少年的腦袋。
▋I ▋艾德拉
他抬起頭,在淚水模糊之中,映入眼簾的是沃夫岡的臉龐。
青年只是將他按進懷裡,沒有說話,雲生靠在他的胸口,聽見沃夫岡平穩的心跳,知道哥哥依然活著——他還沒有失去任何人。

雲生閉緊雙眼,嗚咽出聲。
▋I ▋艾德拉
他只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如果能重新做選擇,他寧願自己孤身一人死在冰島,也不願看見任何人再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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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艾德拉
沃夫岡責備了他的想法,法法洛要他不用擔心,納西也向他保證會一直好好的,這才終於讓雲生稍微放心了一些。
▋I ▋艾德拉
似乎沒有人把落水當一回事,他們回旅館擦乾身體、換過衣服之後,就像沒事一樣有說有笑吃了晚飯,甚至還去酒吧小酌了幾杯。
雲生在半杯啤酒下肚之後就完全醉倒失憶了,但隔日早上醒來,大家都平安無事躺在飯店床上,同房的法法洛還告訴他昨晚玩得很開心。雲生不禁想,是不是只有自己不堪酒量,而大家都是自制又成熟的大人。
也許邁向成年的其中一步是要學會喝酒,他這樣想。
▋I ▋艾德拉
再過一天就是琥太郎的26歲生日,鬼點子最多的法法洛這天早餐排除納西和琥太郎建立了私人群組,提案在送格倫和納西離開前要辦個驚喜生日派對,而格倫爽快答應了。

法法洛說,要讓身為恐水人的格倫假裝被附身,把納西和琥太郎引到派對會場去,在兩人焦頭爛額的時候告訴他們一聲驚喜,然後為他們拉炮。
▋I ▋艾德拉
冷漠寡言的納西雖然對琥太郎很粗暴,動不動就拳頭招呼,但對雲生卻相當溫柔。雖然他們才認識僅僅兩天,但同為戴環者,他對納西卻有種親近感。既然沒有機會為納西慶祝生日,能夠一起辦生日派對自然是很棒的一件事,只是雲生不確定「驚喜」到底是不是個好主意。
換作是自己,看見重要的人被附身,肯定會急壞了。
▋I ▋艾德拉
果不其然,自從格倫假裝被附身,把自己抱走開始,在後面猛追的琥太郎和納西就沒有好臉色。若不是沃夫岡及時協助,他們甚至可能跑不到目的地。
在桌邊為蛋糕點蠟燭的雲生不禁想,也許琥太郎真的很在乎他。
▋I ▋艾德拉
明明琥太郎正為了自己被劫走而氣急敗壞,他的心中卻暗自高興,一股愧疚感同時油然而生。
他看了眼在窗邊觀察樓下情況的沃夫岡,不知道如果被綁走的是沃夫岡,琥太郎會有什麼反應?他們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夥伴,是把後背交給彼此的隊長和副隊長,同生共死了十幾個年頭,想必琥太郎會更焦急吧?
思及此,他又不禁想,昨天跳下河裡來救他們的琥太郎,真正想救的究竟是誰。
▋I ▋艾德拉
「他們要上來了。」法法洛悄聲宣布,把大門打開一個縫,「我們要關燈囉,大家各就各位!」

雲生收下打火機,拿起彩炮到門邊去等待。
燈關了,他在黑暗中聽見急促上樓的複數腳步聲,瀰漫在沉默之中的是緊張和期待,而後,隨著碰的巨大聲響,琥太郎和納西奮不顧身同時撞門而入。
▋I ▋艾德拉
最先拉彩炮的是法法洛和格倫,雲生聽見聲音趕快跟著拉,隨著彩炮炸響,五顏六色的彩帶漫天飛舞,灑落在闖入的兩人身上。

「生日快樂!」

他們異口同聲叫道,在燭光之中,可以看見納西和琥太郎愣住的表情。
愧疚感頓時令雲生雙頰發紅,他知道他們肯定嚇壞了。
▋I ▋艾德拉
「生日快樂……」就在格倫苦笑著安慰納西時,他也走向琥太郎,輕聲道,「那個……對不起……」

「嗯……你沒事就好……」琥太郎的語氣聽起來卻一點也不好,他的嗓音乾啞得可以,臉色還有些發青。
▋I ▋艾德拉
雲生垂下頭,知道他們做得過頭了。
但主事者的法法洛似乎完全不這麼覺得,他一面調笑納西和琥太郎追得有多快,一面高興地為他們兩人按快門,並簇擁著兩人來到蛋糕前。

「最後一天在柏林了,不留下一點難忘回憶怎麼行嘛!」法法洛準備好手機相機快門,笑道,「來!琥太郎和納西,許個願吧!」

「就是嘛!」附和著法法洛的格倫被納西盯了一眼。

只見納西嘆息,閉上雙眼,在蛋糕前許下了願望。
他的神情顯得很寧靜,雲生專注地盯著他,突然,他感受到一隻大手覆上了他的腦袋,抬起頭,只見琥太郎閉著雙眼,像是正在許願。
▋I ▋艾德拉
睜開雙眼,兩人的視線交會,琥太郎對他微笑,卻是一種苦澀的微笑。
雲生突然有種不安的感覺,但他終究沒有問琥太郎許了什麼願。

呼的一聲,傾身靠近蛋糕的兩位壽星吹熄了蠟燭,室內回歸一片黑暗。
▋I ▋艾德拉


▋I ▋艾德拉
他們最終在柏林主火車站送別了納西和格倫。
▋I ▋艾德拉
這三天,雖然是短暫的三天——他已經把在冰島那時的悲傷和絕望拋在了腦後。雖然給大家帶來了麻煩還這麼想有些自私,但雲生真心覺得,和大家在一起的時光很愉快。
▋I ▋艾德拉
開車返回本家的路上,他們各自開原車回去,法法洛載著沃夫岡,雲生就坐琥太郎的車。
這一路都很安靜,琥太郎沒有說任何話,而玩累的雲生一度陷入短暫淺眠,當他醒來時,車子已經駛入洛伊特斯卡爾小鎮外圍了,熟悉的森林風景又在眼前閃現,雲生不禁覺得鼻酸。
▋I ▋艾德拉
「你很想念這些嗎?」琥太郎見他醒來,微笑詢問。

「嗯……」望著窗外風景,雲生輕聲回答,「我一度以為我回不來了……」

琥太郎又陷入了一會兒的沉默。

「你……在冰島發生的事情……」半晌,琥太郎又再度開口,以一種猶豫而非責怪的語氣,「為什麼全部都告訴了雲齊,卻什麼也沒有告訴我?」

雲生轉頭看向他,愕然。
▋I ▋艾德拉
「我一直在等你電話,或是發一封訊息也好……」琥太郎直視著前方路況,雙眼卻泛著水光,「我知道我常驚慌失措,也沒有像隊長那樣穩重成熟……所以,請你老實告訴我。」

他稍稍停頓,深吸一口氣。
雲生望著他,感到自己眼眶酸澀,手心發汗。

「我是個……讓你沒有安全感的男人嗎?」
▋I ▋艾德拉
琥太郎的提問讓少年瞬間屏息。
一瞬間,琥太郎這三天來的失序行為閃過腦海,還有他在電話裡的討好、質問、含糊其辭,最初他是因為琥太郎的穩重和強健才喜歡上琥太郎,然而這段感情越走下去,他卻覺得不能對琥太郎說出口的事情越來越多,甚至因為琥太郎的讀心能力,他不敢給琥太郎打電話。
就連伊森的事情,他也不敢對琥太郎開口。那個男人臨別前所說的「男朋友有沒有跟你說過,你哭的樣子還滿可愛?」那句話至今還迴盪在腦海,他固然喜歡琥太郎,但對琥太郎的感情更多的卻是困惑。
▋I ▋艾德拉
他張口卻說不出答案,但青年望著他,似乎已經從他內心讀到了答案。
只見琥太郎緊咬下唇,將視線移回前方路況。
▋I ▋艾德拉
一路上,他們沒有人再開口說話。
▋I ▋艾德拉
儘管試圖讓自己放空思緒,他還是不禁去想,有個具有讀心能力的戀人真的很困擾。他只希望琥太郎沒有讀到這句只在瞬間閃過腦海的抱怨。
▋I ▋艾德拉
這天下午,琥太郎送他回本家的城堡,下車後就轉身回宿舍了。
雲生拖著行李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I ▋艾德拉
哥哥倒下的那段日子裡,將他從憂鬱症的深淵中拉出的是琥太郎。
然而他卻不能為琥太郎做什麼,甚至連只是支持著琥太郎的情緒都做不到,軟弱如自己,總是索求他人的幫助,卻還不起這些真心情意。
▋I ▋艾德拉
雲生絕望地想——也許比起自己,琥太郎有更適合的對象。
▋I ▋艾德拉


▋I ▋艾德拉
父母在波蘭的支援任務延長了,這天晚餐只有哥哥陪他一起,兄弟兩人坐在沃夫岡的房間裡,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現場氣氛更多的是尷尬。
回想起來,他從來沒有和沃夫岡好好說過話。在哥哥昏迷的那段期間,他總覺得每天都有很多話想告訴沃夫岡,現在想來卻都是些喪氣話,而他知道沃夫岡不喜歡說喪氣話的他。
▋I ▋艾德拉
琥太郎在當天晚上又回去了柏林,據說是忘了執行柏林累積的任務,趕在家主回歸本家算帳前亡羊補牢。
▋I ▋艾德拉
「你今晚可以睡在我房間,或是我去你房間。」在雲生收拾碗盤離開前,沃夫岡尷尬地輕咳一聲,「在柏林旅館的時候我們沒有抽中同房睡,如果你覺得可惜,我想彌補一下……就算是兄弟之間的……咳、睡衣派對之類的。」

雲生為這番提議瞪大雙眼,兄弟之間才不會開睡衣派對,那是女生閨密在開的。

「哥哥有什麼話想跟我說的嗎?」雲生固然沒有將這番吐槽說出口,只是尷尬地問。

「不。」沃夫岡搖頭,「但我覺得你有話想說。」
▋I ▋艾德拉
雲生愣愣地望著他,覺得眼眶酸澀。
他確實很想知道,沃夫岡對琥太郎是什麼想法,以及知道他們在交往之後又有什麼想法,但琥太郎是他的好友和伙伴,他其實害怕沃夫岡站在琥太郎那一邊。

「你什麼都可以告訴我。」坐在床緣的沃夫岡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我接下來除了復健也沒有任務,我有很多時間可以聽你說。」

「你不會想聽的……」雲生垂下頭,小聲咕噥。

「不,我想聽。」沃夫岡淡淡回答,「我以前總是太忙,錯過了你的成長……而且我把千靈的死怪在你頭上,對你有很多批判……我知道我一直都不是個好哥哥。」
▋I ▋艾德拉
雲生抬起頭來望著他,難以置信沃夫岡有這樣的想法。

「沒有這回事……哥哥一直都很好……」雲生連忙說道,內心卻感覺微微刺痛,「我才是……做什麼都不行……總是讓哥哥丟臉,不是個好弟弟……」

「你沒有不好……是我的批判讓你總是這樣想。」沃夫岡輕輕嘆了口氣,「總之,這次你能把冰島發生的事都告訴我,我很高興,謝謝你信任我。」

雲生欲言又止,想起了琥太郎車上那番話。
他選擇信任哥哥,卻沒有相信琥太郎,現在提起這些事只讓他感到愧疚。
▋I ▋艾德拉
「我總是批評你,你不信任我也是正常的……」察覺少年的沉默,沃夫岡不禁嘆息,「給我個機會,讓我彌補身為哥哥的空白好嗎?我會證明再次醒來是有意義的。」

雲生搖搖頭,「哥哥醒來本身就是意義了……」

沃夫岡望著他,微笑。

「跟我說說阿瑪蒂的事,還有你和琥太郎交往的經過吧。」他再次拍了拍身旁的床鋪,示意雲生坐下,「琥太郎向我保證會給你幸福,但是我看得出你們兩人之間有些問題。」

「沒……」雲生頓時語塞,「都是我不好……」
▋I ▋艾德拉
「先別急著下結論,跟我說說過程吧。」沃夫岡放輕了語氣,眼神卻很堅定。

知道自己再拒絕就顯得太不識相,雲生擱下碗盤,朝床鋪走去。
他確實想要一股腦把這些情緒向誰傾倒,想要有個能聆聽他說話的人,想要有個容身之處。就算是一番混亂而毫無組織性的話語,他也希望有人能仔細傾聽。
▋I ▋艾德拉
那一晚,兄弟倆抱著枕頭坐在床上,長話至天明。
▋I ▋艾德拉
沃夫岡一個字都沒有批評他,也沒有批評琥太郎。
他只是專注地聆聽著弟弟的煩惱,就算是雲生激動得哭出來的時候,他的情緒也不隨之起伏。沃夫岡終始都平靜地握著少年的手,彷彿是在告訴他——他們永遠有彼此可以依靠。
▋I ▋艾德拉


▋I ▋艾德拉
退一步看——這是黎明回房前沃夫岡給他的建議。
▋I ▋艾德拉
不急著判斷是非,不急著把錯誤都往自己身上攬,即使覺得痛苦和沮喪,也不強迫自己趕快踏出來。沃夫岡說,陷入泥沼的人生也是一種體驗,他可以選擇靜靜在泥沼裡待著,甚至有些時候,成為泥沼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I ▋艾德拉
曾幾何時,哥哥說的話開始像阿瑪蒂一樣難懂了。
越是對談,他們越發現不了解彼此。雲生記憶中最多的是從前沃夫岡在訓練場上居高臨下看著累趴的他的鄙視表情,經過這一晚他才知道,他也許從未了解過沃夫岡。
▋I ▋艾德拉
也許琥太郎,也是一樣。
▋I ▋艾德拉
也許火爆惡劣、穩重親切都只是琥太郎的不同面向,而情緒失控、心神焦慮也只是另一個面向。人類就像一顆水晶,每個切面都閃耀著不同顏色,但沒有一個切面能真正代表那顆水晶。
▋I ▋艾德拉
他覺得很累很累,睡了整整一天。
做了什麼樣的夢他記不清了,依稀好像回到了幼時,與黑貓千靈一同玩耍,奶奶也陪在身旁的日子。那是段美好的時光,他們總是一起看進擊的巨人,看到血腥畫面時,奶奶會遮住他的眼睛,但奶奶從未批評他喜歡的動畫,或代他決定什麼對他才是最好的。
▋I ▋艾德拉
或許沃夫岡是正確的。
他總是用擅自解讀出來的別人的想法來批判自己,因而推開了深愛自己的父親、母親、哥哥、琥太郎,卻一次也沒有自己想過,什麼才是真正對自己最好的。
▋I ▋艾德拉
睡過漫長的一覺,少年覺得心思很平靜。
他坐在床上望著窗外晚霞,從他的房間可以遠眺馮·洛伊特斯卡爾家族古時領地的森林,日出時,他能看見太陽從樹海之中升起;日落時,則能看見垂掛晚雲的天空逐漸暗去。
▋I ▋艾德拉
他想起了在雷克雅維克海灘上望見的日落風景,天氣好的時候,夕日餘暉總將遠方的海面染出粼粼紅光,也許,那個島並不是像他擅自認定的那樣,只充斥著壞事和不詳。
▋I ▋艾德拉
敲門聲響起。
雲生回過頭,說了聲請進,推門的是位滿頭白髮的老人。
▋I ▋艾德拉
「哥斯塔先生……」認出那是通靈顧問團隊裡自己的導師,雲生連忙起身下床。

「聽說你回本家來了,孩子。」哥斯塔臉上掛著慈祥的微笑,「事情我聽法法洛說了,想必你現在應該心神不寧吧?」

「嗯……還好……」雲生為老人拉來了一張椅子,有些靦腆地搔搔臉頰,「昨天晚上和哥哥談了一整晚,我覺得好多了……」

「哦?雲齊那孩子,也是成長了不少。」哥斯塔嘆道,表情看起來卻不怎麼意外,「我剛才才看到他在花園安慰哭成一團的琥太郎,看來他和尼可會越來越像了。」
▋I ▋艾德拉
哥斯塔的話讓雲生的情緒瞬間從平靜轉為愕然。
▋I ▋艾德拉
「琥太郎……回來了?」雲生張大了嘴,「我以為他還在柏林……」

「他在柏林發生了些事,但詳細我沒過問,也不該由我說。」哥斯塔呵呵笑了幾聲,「琥太郎的伴侶是你,也許你該自己問問他。」

雲生頓時想起身衝出房間,卻又感到猶豫,這一連串思緒流動導致他最終他只是踮了下腳尖,但哥斯塔已經看出他的意圖。
▋I ▋艾德拉
「我本來是想好好和你談談成年禮的事,但也許現在你餓了。」哥斯塔沒有坐上雲生為他準備的椅子,只是轉身,慢吞吞地移動向房門口,「也許明天下午我們可以在圖書室一起喝杯紅茶,和我說說你成年禮的想法。」

「啊……嗯……」感到不安的雲生連忙追問,「那、那個……是要談什麼……」

「到時候再說吧。」哥斯塔揮揮手,逕自推門離開。
▋I ▋艾德拉
他頓時覺得坐立難安,剛睡醒時的那種平靜感完全消失了。雲生在房內來回踱步,哥哥現在正在和琥太郎獨處,經過昨晚的兄弟談天,他知道自己不需要多想。但BL漫畫那些情節此刻卻像沸水泡泡一樣接二連三冒出腦海——在琥太郎最脆弱的時候哥哥挺身安慰,然後兩人就此走在一起,找到真愛,而最終自己像個小丑一樣成為了惡劣的前男友角色……諸如此類的想像不斷冒出,雲生覺得自己焦慮得要瘋了。
幸好,肚子的叫聲在此時打斷了他的思緒。
▋I ▋艾德拉
也許他該去食堂找些吃的,父親現在不在本家,沒有人會為他送飯過來。
▋I ▋艾德拉


▋I ▋艾德拉
他不是第一次到新棟的食堂來,但每一次來訪都很低調,只想拿了食物趕快消失。
食堂是駐留本家的驅魔人們重要的社交場所,只要與大家打好關係,在這裡幾乎可以打聽到所有事情,八卦消息總在食堂內滿天亂飛。
▋I ▋艾德拉
當雲生走進食堂的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少年總覺得一陣不妙,他拉低兜帽縮著肩膀向取餐區走,卻在此時聽見朝他狂奔而來的腳步聲。

猛一抬頭,他便被人撲個正著,差點沒被撞倒在地。
▋I ▋艾德拉
「雲生!!你回來了!!!!!」

伴隨著一陣激動的吶喊,雲生看清眼前的人正是同為青少年菁英隊的隊員齊格穆。
不只是齊格穆,同隊的琥珀和因格也小跑步趕到他身邊。
▋I ▋艾德拉
「雲生!歡迎回來!」因格說著,語氣卻有些焦急,「那個……教官他……」

「你們不是在柏林度過了甜甜蜜蜜的三天嗎?琥太郎又是在發什麼顛?」琥珀沒好氣地打斷因格的話,劈頭就惡狠狠道,「你最好現在就去把琥太郎領回去,哭哭啼啼的在沃夫岡哥哥身邊撒嬌,我看了就想吐!」

「臭八婆!你的眼裡除了沃夫岡先生之外沒有別人了嗎?」齊格穆激動地轉身瞪視琥珀,「教官可是妳的親哥哥啊!好歹關心他一下吧!」

「I don't fuckin' care!」琥珀直接豎起中指。
▋I ▋艾德拉
齊格穆和琥珀一如既往吵吵嚷嚷起來,因格識相避開了吵鬧現場,緩緩移動向雲生,小聲解釋:「其實,教官好像搞砸了他在柏林的任務,是柏林事務處的海因里西先生陪他回來的,聽說剛下車的時候教官甚至站不穩……」

雲生聽著瞪大了眼,愕然地望向少女。

「你不在的時候,教官一直心神不寧,只要提到你的名字就陷入低潮,我們聽說他是用陪格倫和納西去柏林觀光的藉口偷偷見你的時候,還以為教官終於能恢復正常了。」因格說著,擔憂地蹙眉,「是不是你和教官之間發生了什麼事?要不要去見一下教官?聽說他現在跟沃夫岡先生一起在花園裡……」
▋I ▋艾德拉
「——就是!」吵架中聽到重點的齊格穆立刻回過頭來,雙手抓住雲生的肩膀,「現在能讓教官恢復正常的就只有你了!兄弟!讓教官變回那個穩重又可靠的琥太郎吧!」

齊格穆和因格用滿懷期待的目光注視著他,琥珀則是凶狠的瞪視,雲生頓時語塞。
▋I ▋艾德拉
琥太郎從沒有搞砸過任務。
為了能在哥哥倒下的期間一肩擔起原本屬於沃夫岡的責任,琥太郎總是很努力,付出許多時間,力求完美,承擔了很多壓力,卻又同時拼命騰出時間來陪伴他。
▋I ▋艾德拉
——然而,他所做的卻是踐踏了這樣努力的琥太郎。
▋I ▋艾德拉
「我……」思及此,雲生頓時鼻酸哽咽,「我大概……沒有辦法……」

「喂……」察覺雲生鼻頭泛紅,齊格穆眉頭一皺,「你、你怎麼要哭了啊……?」

因格頓時察覺有什麼隱情,緊張得東張西望不知所措,琥珀則不安地移開視線,他們是為了求助才來的,誰也沒有準備好承接雲生的情緒。
▋I ▋艾德拉
「好了,孩子們,知道你們見到隊友很興奮,但是雲生都餓哭了,讓讓路吧。」溫和的嗓音在此時傳來,眾人抬起頭,看見來者是法法洛。

「法法洛先生,那個,雲生他……」

因格正想追問什麼,法法洛微笑著向她搖頭,而後他穿過少年少女們,來到雲生面前,搭上他的肩膀,將他帶離人群。

「吶、我們去吃飯吧,今天的主菜有印度咖哩哦。」法法洛一面說著,一面向身後愕然的齊格穆等人比出大拇指,「其他人趕快去通靈訓練吧?就算教官不在,你們今晚的課程還是排滿的對吧?」

察覺法法洛是來救場,齊格穆在心底稍稍鬆了口氣,慌忙接話,「哦!說、說得是啊……明天再聊吧!雲生!」

琥珀不發一語,率先離開了食堂。齊格穆和因格雖擔憂,卻還是紛紛離開。
雲生倒是鬆了口氣,他不想在隊友面前情緒失控,那一定很丟臉。
▋I ▋艾德拉
「好啦,接下來要跟你說說琥太郎的事,你就當作茶餘飯後亂聽,別壞了胃口。」待雲生取了咖哩和烤餅到位置坐下,法法洛這才悠悠開口,「這個月格倫和納西的訓練和任務責任幾乎完全加在了他頭上,老實說,我們一開始都覺得格倫和納西就跟著青少年菁英隊一起帶就好,不需要什麼額外準備,今天才知道他其實考量到使用武器不同,幫他們兩個人都設計了一些不同的訓練。」

他稍稍停頓,似乎連自己都覺得這開頭有點冗長,然後他下了結論,「簡單來說,琥太郎爆了。」

「爆了……」雲生喃喃覆述,頓時臉色鐵青。
▋I ▋艾德拉
「他的工作壓力過大,精神上又很無助,在柏林的任務就堆了四、五個沒有做,其實海因里西有叫他離開柏林前確認一下,但他全忘了。」法法洛聳聳肩,擅自從雲生盤裡拿了一片烤餅就吃起來,「昨天晚上匆匆忙忙又趕回柏林,接半夜的任務……你也看到他在柏林三天都是那副德性,也沒有好好休息睡覺……」

法法洛又停頓了一會兒,偷瞄了一眼臉色慘白的雲生。
其實多少猜到雲生和琥太郎之間又發生了什麼,這幾個月來他被琥太郎當成情緒垃圾桶,都快成了琥太郎肚子裡的蛔蟲了。
他嘆了口氣,繼續把話說完:

「結果一不小心……他被附身,砍了兩個那時候陪他一起出任務的實習生。」
▋I ▋艾德拉
啪答一聲,雲生手裡的烤餅掉落在餐桌上。
他愣愣地看著法法洛,瞪大雙眼。
▋I ▋艾德拉
「考量到琥太郎的實力,沒有人員死亡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還好他那把刀是聖骸刀,自砍一流血,附身就解除了。」法法洛比了下自己的頸側,約莫是示意琥太郎的自殘是從頸部開始,又道,「不過有一名敘利亞實習生傷勢比較嚴重,雖然現在沒有生命危險了,完全康復也要好幾個月,海因里西還在和法律顧問團隊商量要怎麼處理。」

「我們已經電話請示過家主和尼可牧師的意見,反正就是……琥太郎需要休息了,短期內他不會再接任何任務,擔當教官的事我們也會評估他的狀況之後再討論。」法法洛將剩下的烤餅塞進口中,下了結論,起身,「你也有空去關心他一下吧,順便祝他一聲生日快樂哦,你知道他總是最需要你了。」
▋I ▋艾德拉
直到法法洛起身遠去,雲生才終於緩緩回神。
經提醒,他這才想起來——今天是琥太郎的生日。
▋I ▋艾德拉


▋I ▋艾德拉
後花園,沃夫岡和琥太郎從年輕時就常在那裡,坐在沒有水的噴水池邊聊天。
▋I ▋艾德拉
雲生在房間裡爆哭了好一陣子才下樓去花園,不是因為提起了勇氣,而是出於對琥太郎的擔心。當他匆匆趕到時,遠遠看見那兩人在月光下並肩聊天的模樣,他卻又突然腳軟,喪失了所有前進的勇氣,只能暫時在草叢後偷聽。
▋I ▋艾德拉
「……傷,沒大礙吧?」他聽見沃夫岡問。

琥太郎沒有出聲,雲生看不見他們的反應。

「那就好。」沃夫岡接著說下去,他的聲音聽起來帶著些許笑意,「你這是第二次在我面前大哭了……但我還是有點不知所措。」
▋I ▋艾德拉
「非常抱歉……」琥太郎的嗓音帶著鼻音,「我真是……太沒用了……」

「不,其實我很高興,對你和對雲生都是……不攤開來聊過,我們就始終停留在『自以為了解彼此』的狀態。」沃夫岡平靜說道,「這讓我想起來,以前你常常會在這裡找我抱怨任務,某一天開始你就不再這麼做了。」

「因為……」琥太郎停頓了數秒,「因為要是繼續這麼做……我害怕你失去對我的信任感……」他吸了吸鼻子,又道,「那個時候,我意識到……我喜歡上你了……」
▋I ▋艾德拉
聽到這裡的雲生手腳一涼,頭腦發熱。
不能再聽下去了——他混亂的腦子告訴自己,要是再聽下去,他肯定會瘋掉。
▋I ▋艾德拉
「但是,現在你能說了。」沃夫岡替琥太郎接了話,「反而是對雲生,你開始有很多不能說出口的話……你越想表現自己好的一面,就越無法和他坦承相待。」
▋I ▋艾德拉
沃夫岡的話讓雲生的情緒稍稍冷靜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細細思索哥哥這番話的意義。
▋I ▋艾德拉
「因為……」琥太郎開口回答時,喉頭哽咽,「我必須是……穩重成熟的琥太郎,我必須成為他的依靠才行……不然,雲生就不會喜歡我……」
▋I ▋艾德拉
聞言,雲生愣愣地睜大雙眼。
琥太郎的話語令他鼻酸——他從來不知道琥太郎有這樣的想法。
▋I ▋艾德拉
「雲生有這樣要求過你嗎?」沃夫岡平靜反問。

「沒……但是他的心聲是這樣說的。」琥太郎吸了吸鼻子,回答,「他其實……根本就不確定自己的性向,只要別人對他好,就傻傻接受了……我根本……就像是在隊長倒下期間趁虛而入的……」

「現在你醒來了……也許他就不需要我了……!」琥太郎說著,又開始激動地嗚咽,「他會看清我這個人只是個沒安全感又靠不住的男人……如果我不表現好一點……也許雲生就不再喜歡我了……!一想到這裡、我就……很害怕……!結果、結果雲生他果然……!」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嗚咽轉為了激動的啜泣。
沃夫岡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你們真像……難怪會在一起。」他喃喃自語道,伸手揉了揉琥太郎的頭髮,視線投向角落的草叢,道,「如果有什麼人現在有想說的話,現在就可以說出來了。」
▋I ▋艾德拉
已經淚流滿面的雲生頓時肩膀一顫。
他覺得自己現在就應該站起來,走出去,告訴琥太郎這些都不是真的,但他的手腳還是發軟狀態,指尖仍舊抖個不停。
▋I ▋艾德拉
然而,琥太郎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很慶幸自己沒有走出去。
▋I ▋艾德拉
「如果不是因為雲生……我也許就不會心神失控、被附身、做出那種事了……!」琥太郎的語氣帶著一絲怒氣和埋怨,「騙我說要幫忙慶生,卻是自己想逃回來……而且還什麼都不告訴我!」他越說越激動,甚至聽起來有些絕望,「我根本就沒有被他信任著……只是被利用著而已!我看他連今天是我的生日都不記得!」
▋I ▋艾德拉
這些話讓雲生心裡一涼。
琥太郎說的是事實,他確實到剛剛為止都沒想起今天是琥太郎的生日。對一個滿心期待他聯絡、企盼他歸來的戀人——他卻做了不可原諒的事。
有一瞬間,他很希望沃夫岡能為他說話,或說些讓琥太郎感到舒坦一些的謊言,然而,良久的沉默過去,沃夫岡卻什麼也沒說。
▋I ▋艾德拉
也許哥哥在等待自己出去,也許琥太郎已經發現了自己,他們正在等待自己一個解釋?但出去之後,他又該對琥太郎辯解什麼?他已經深深傷害了全心全意愛著自己的琥太郎,他可能連跟琥太郎道歉的資格都沒有。

雲生哆嗦著不敢動作,他有種想偷偷逃回房間的衝動。
就在此時,他聽見沃夫岡舒了口長氣。
▋I ▋艾德拉
「如果今天是生命的最後一天,你有什麼想對雲生說的?」青年的語氣仍然保持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平靜,「剛剛那些話,你會說出口嗎?」
▋I ▋艾德拉
琥太郎沒有回答,沉默了良久。
▋I ▋艾德拉
「說出來吧。」沃夫岡輕聲道,「你今天差點連命都沒了,如果你真的有什麼萬一,至少還有我知道……你真正想對他說的是什麼。」
▋I ▋艾德拉
至此,雲生終於忍不住回頭,透過草叢的縫隙向水池邊看。
只見琥太郎低垂著頭,已經哭到雙眼紅腫,滿臉都是淚痕,但他的情緒比剛才要冷靜了一些,縱使肘在膝上的雙手仍舊不安地撫弄著指頭。
▋I ▋艾德拉
「……在隊長你昏迷的那段日子,我每天都很痛苦。」沉默了許久,他終於喃喃開口,「不僅是因為失去你,也因為大家都期待我成為你的接班人,我也覺得自己必須這麼做,因為我是你的副隊長……而且,因為你是我的憧憬……我的主君。」

沃夫岡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聆聽。

「有一段時間,我必須服藥來讓自己入睡……我在柏林看的心理醫生,我沒有讓任何人知道,因為我覺得……雲生還需要我,所以再怎麼痛苦……我都必須微笑。」琥太郎深吸一口氣抑住哽咽,再開口時,他的臉上勾起了淺淺的微笑,「知道自己喜歡上雲生的那個時候開始……我覺得他……就像是黑暗隧道裡的一盞光……」

他說到這裡,不禁失笑,「我這樣的比喻不知道會不會很奇怪……」

「不會。」沃夫岡回答,「我能理解你說的意境。」
▋I ▋艾德拉
「他帶給了我好多快樂,好多的光……」琥太郎抬手,用手指擦去眼角的淚水,「就算他沒有信任我,就算他只是利用我……我還是……非常愛他。」
▋I ▋艾德拉
「所以,假使今天是我的最後一天……」說著,他苦澀地笑了,「即使我後面的日子都不在了……我還是希望,他能幸福。」
▋I ▋艾德拉
沃夫岡靜靜望著他,勾起微笑。
▋I ▋艾德拉
「我相信這些是你的心聲。」他仰頭望向月色,輕聲道,「剛才那些抱怨也是你的心聲……兩邊都是你真實的想法。」

琥太郎尷尬地搓了搓鼻子,沒有回話。

「你能聽到人的心聲,甚至很難控制自己不去聽到……但是我覺得,心聲只是一些瞬間在腦海裡冒出的片段想法,下一個瞬間,新的不同想法就會浮現。」說著,他望向琥太郎,「所以,你不是你的心聲,你也不是你的情緒……同理,雲生也是一樣。」
▋I ▋艾德拉
「……意思是,我不該總是依靠讀心能力去了解他,是嗎?」琥太郎垂著頭問。

「意思是,你可以不用太看重雲生一時的心聲。」沃夫岡平靜回答,「你知道當雲生在冰島覺得自己死期到了的時候,他給我傳了什麼訊息嗎?」

「什麼?」琥太郎蹙眉,似是在不高興雲生在生死關頭傳訊息的對象竟不是自己。

「他說了和你很像的話。」沃夫岡不禁莞爾,「說什麼要我代替他給你幸福……這種強人所難的話,他敢對我說,卻不敢親口對你說,你們倆還真是一個樣。」
▋I ▋艾德拉
琥太郎愣了一會兒,紅了雙頰。
他垂下頭,張著嘴,卻半晌也說不出話來。如果沃夫岡這麼說,那麼,也許,他和雲生的關係沒有他所想像得那麼糟。
▋I ▋艾德拉
「如果……我對雲生坦承……」他不安地撫弄著手指,喃喃問,「雲生他……也會把只告訴隊長你的事情……都告訴我嗎?」

「這個我給不了答案,你得問雲生。」沃夫岡答得輕鬆。

說完,紅髮青年拿起拐杖,拄起身。
琥太郎看了眼手錶,已是宿舍表定熄燈時間,他正想問沃夫岡是不是要走了,才剛抬頭,映入眼簾的卻是白髮少年滿是淚水的臉,這讓他瞬間啞然。
▋I ▋艾德拉
「時間留給你們,我該去復健了。」沃夫岡拄著拐杖掠過雲生身旁,回頭向兩人道,「夜深了,注意保暖。」

「是……」琥太郎楞楞起身.「謝謝你,隊長……」

「哥哥,謝謝……」雲生也弱弱地開口。

沃夫岡不語,只是微笑。
他拄著拐杖慢慢離去,兩人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
▋I ▋艾德拉
而後,他們終於凝視彼此。
▋I ▋艾德拉
琥太郎不知所措,甚至有幾分心虛,他不知道雲生是從哪裡開始聽起的,萬一聽到了前面那些傷人的話語該如何是好?他羞愧得面紅耳赤,張口欲言,卻骨鯁在喉。
雲生吸吸鼻子,上前抱住了他。
▋I ▋艾德拉
「沒有對你坦白……對不起。」雲生靠在他的胸口,輕聲道。

「我……」琥太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才……」
▋I ▋艾德拉
「在冰島的時候,我其實……一直在想琥太郎的事……」雲生緊緊揪住青年的前襟,努力忍住哽咽,「可是如果說出口的話……感覺自己很沒用……就不是有資格參加成年禮的大人了……」

「我知道……」琥太郎頓時鼻酸,「我在機場的時候其實就知道了……」

「還有、哥哥醒來也讓我很害怕……」雲生胡亂用手掌抹著臉上的淚水,嗚咽道,「琥太郎明明有比我這種人更適合的對象……琥太郎又喜歡哥哥……我害怕琥太郎只是因為覺得對不起哥哥才跟我在一起,就這樣離開我……!我也害……害……哈啾!」
▋I ▋艾德拉
他含糊不清的咕噥被突兀的噴嚏打斷,琥太郎愣了愣。
而後,青年終於破涕為笑。
▋I ▋艾德拉
「我們回房去吧……」他脫下外套,披上雲生的肩膀,「我可以聽你說一整個晚上。」

雲生吸了兩下鼻子,有些委屈地看向琥太郎。

「你也要說。」他捏著琥太郎的衣角,抬眸望著他,「我也可以聽你說一整晚。」

琥太郎的臉色明顯僵了一下。
他眼簾半垂,沉默了數秒,雲生可以看到他的唇色蒼白,指尖發顫。
▋I ▋艾德拉
「我……」琥太郎神色猶豫,「我的事就還是……」

「——琥太郎有多幼稚,我早就知道了。」打斷青年未完的婉拒,雲生的聲音細小,卻很堅定,「不是成熟穩重的琥太郎……也沒有關係。」

琥太郎望著他,眼眶酸澀得發疼。
他垂下頭遮掩自己的落淚,指尖的顫抖停止了。
▋I ▋艾德拉
雲生靜靜拉起了他的手,向前走。
琥太郎踉蹌了幾步,最終還是跟著走,一高一矮兩個影子一前一後穿過花叢。心裡的不安逐漸被掌心傳來的熱度撫平,在月色下,在被淚水模糊的視野中,他突然覺得——雲生好像長大了。
▋I ▋艾德拉


▋I ▋艾德拉
他們聊了一整晚。
手捧著熱可可,肩披著棉被,背靠著牆,他們坐在床上談起了很多過往的經歷,都是他們交往以來沒有談過的話題。雲生說起了在冰島的經歷,琥太郎則談起他喜歡上沃夫岡的緣由始末,曾經他們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然而越交談,卻越感覺到對方的這份新鮮與陌生。
▋I ▋艾德拉
「說喜歡我哭的樣子……是什麼意思?」

談完自己被伊森襲擊的事,在撫平琥太郎的殺人衝動後,雲生弱弱地問。
琥太郎頓時語塞,支吾了一會兒,搔搔頭。

「如果有一天我不哭了,琥太郎就不會喜歡我了嗎?」雲生又追問,然而內心隱隱覺得這樣的問法似乎不太妥當。
▋I ▋艾德拉
「不是那樣……」想起那天在波茨坦的任務,在受傷的他的身旁哭紅了眼睛的少年,琥太郎垂下頭,「我……我也說不上來……只是那時候覺得……為什麼會有人哭起來的樣子那麼美麗……」

雲生紅了臉,慌亂地移開視線,「所、所以說……那是什麼意思嘛……我好幾天都在意得睡不著覺,是、是指我應該繼續保持弱小哭哭啼啼的樣子嗎……!」

「不是,不是,那只是一個契機。」琥太郎苦笑,連忙安撫,「一開始的確是因為你哭的樣子被吸引,但是跟你在一起之後,覺得你果然不管什麼樣子都很美。」
▋I ▋艾德拉
雲生將臉埋入自己的臂彎,連耳根都紅了。
與其被說美,他果然還是想被說帥氣,但說的人是琥太郎時他既暗自覺得高興,又覺得被敷衍,這種五味雜陳的感覺使他尷尬極了。

「沒有敷衍你,我是認真這麼想。」讀出他的心聲,琥太郎傾身微笑。

雲生沒有抬頭,沉默了好一會兒。

「……實話實說,現在有覺得不美的時候嗎?」良久,他終於悶悶地打破沉默,「會不會有一天,連我哭的樣子你都覺得扎眼?」

「那怎麼可……」
▋I ▋艾德拉
琥太郎急著否定,卻因雲生的苦笑而啞然。
他愣了好一會兒,突然,他覺得自己也許不該否定得太快。
也許,雲生說的狀況有一天真的會到來——當他們走到那一步,相看兩討厭,交往只成為折磨彼此的痛苦,那他的確可能成為冷眼看著雲生哭泣的男人。
但那太可怕了,光想像就令他悚然。
▋I ▋艾德拉
「我還……不能想像那樣的日子。」琥太郎搖搖頭,垂下眼簾,「在你……在你的想像中,你覺得我們會走到那一步……?」

「我不知道,我希望不要。」雲生平靜地說著,臉上仍勾著微笑,「就跟琥太郎有不帥氣的時候一樣,我也有……相對難堪的時候……」他換了用詞,試圖迴避說自己美這件事,又道,「我覺得……幼稚的琥太郎、焦慮的琥太郎、忌妒大鬧的琥太郎……都是琥太郎的一部分,不管是什麼樣的你,我都覺得很好。」
▋I ▋艾德拉
琥太郎望著他,眼眶又酸澀起來。
胸口充盈著一股溫柔的暖意,他低下頭。
▋I ▋艾德拉
仔細思索雲生的話,在柏林的那三天,確實有感到受傷、對雲生一舉一動都覺得扎眼的時刻。特別是籌備驚喜派對那時候,為了干擾他的讀心能力,使他心神不寧,而故意和格倫黏在一起,琥太郎覺得當時的自己離恐怖情人只剩幾步之遙了。
▋I ▋艾德拉
他們確實都不完美,也都有各自不美麗的時刻。
▋I ▋艾德拉
「就算真的有扎眼的時候……也不錯。」半晌,琥太郎終於喃喃開口,「不管你是哭著或笑著,需要我的保護或不需要我……我覺得,你是你就好了。」

他轉頭,向雲生微笑,少年亦回望向他。
▋I ▋艾德拉
愛得太過熱烈時,他們沒能看清彼此的形貌,只在彼此熾熱的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渴望被愛、渴望來自對方的包容與寵愛、渴望被全然接受——他們對彼此有太多愛的索求,就像失了錨的兩艘小船在汪洋大海上相遇,奢望彼此成為自己的港灣。
▋I ▋艾德拉
於是,當他們認清對方只是和自己一樣的小船,熊熊的愛火便失去了燃料。
沒了炫目的火光,他們終能將彼此看得更清楚。
▋I ▋艾德拉


▋I ▋艾德拉
隔天,他們驅車到柏林,探望了病床上的札希德。
另一名實習生卡爾逃得快,只有輕傷,留下來拖延琥太郎的札希德則身中多刀,差點失血過多致死,幸而及時送醫才得救。
▋I ▋艾德拉
但他們踏入病房時,札希德看起來精神不錯。
▋I ▋艾德拉
「呦,琥太郎。」青年的態度相當友善,「你現在感覺還好嗎?」

「呃……很糟。」琥太郎愧疚地垂下頭,「我真的很抱歉……」

「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又沒死。」札希德苦笑,他雖是敘利亞移民,德語卻相當流利,「不如說,海因里西先生一直耳提面命驅魔工作的危險性,實習生同伴都沒怎麼放在心上,前天我是終於見識到了……也算是被上了一課吧。」

「我真的很抱歉……」琥太郎又說了一次,頭都快垂到胸口了。

「別這樣……」看琥太郎都要跪下了,札希德也不好意思起來,「其實你該說的還有另一句話吧?我比較想聽到那個。」
▋I ▋艾德拉
聞言,琥太郎終於抬起頭。
他看著札希德的微笑,眼中泛著水光。
▋I ▋艾德拉
「謝謝。」他真誠地向病床上的男人深深鞠躬,「謝謝你救了我。」
▋I ▋艾德拉
如果不是當時札希德血流如注也拼命拉住他,他早就自剁腦袋而死,而不是只留下一道淺淺的傷痕。
▋I ▋艾德拉
「不客氣!」札希德笑逐顏開,「但是你果然好強啊,琥太郎……難怪你都不來柏林還是穩坐二把手,等我康復之後,務必要收我做你的徒弟哦。」

「當然,如果你不嫌棄。」琥太郎連忙道,「道場在布蘭登堡分家,我可以接你來回,就算你復健時想要揮刀我都願意教你。」

「那是什麼?好高難度的復健!」

札希德笑了,琥太郎也終於鬆了口氣。
在門外等待的雲生聽見這番對話,也稍稍安下心來。
▋I ▋艾德拉
只是,是什麼附在了琥太郎身上,至今他們仍不知曉。
▋I ▋艾德拉
當聖骸刀刃劃破琥太郎的脖頸接觸到血液時,它逃走了。
根據卡爾和札希德的描述,他們當時在史普利河畔靠近布蘭登堡門處搜索,對手是善於鎖定夜深未歸之人認知汙染的不可名狀,受汙染後數天會被附身並自殺,因此需要琥太郎的讀心能力判讀並鎖定對象,然而,那天晚上的琥太郎不僅什麼也沒讀出來,甚至還被附身了。
被附身後的琥太郎據說始終喃喃念著「不能給你」以及「殺了你」兩句話,與案例中受汙染者的行為大相逕庭,海因里西說,那可能不是他們任務中在追查的不可名狀。
▋I ▋艾德拉
「雲生?」
▋I ▋艾德拉
呼喚聲傳來,少年緩緩回過神,他抬起頭,看見父母迎面匆匆而來,柏林事務處的處長海因里西則陪伴在他們身旁。
▋I ▋艾德拉
「爸爸、媽媽……」雲生睜圓了眼,「你們怎麼會……」

「聽說有人重傷出事,我們任務結束就先過來了。」父親張開雙臂擁抱他,親吻他的臉頰,「是琥太郎帶你過來的嗎?他還好嗎?」

「嗯……他在裡面……」

「我們先進去探病,琥太郎的事之後再討論。」父親看了眼病房門口,道,「還有冰島任務那件事,英國舊日月宗有回應了,回家後我再跟你說明。」

「好的……」
▋I ▋艾德拉
兩人沒有再多說,轉身就進了病房,雲生可以聽見裡頭傳來琥太郎的驚嚇的呼聲,海因里西向他微笑打了聲招呼,也轉身進入了病房內。
他本以為會聽見母親對琥太郎大吼大叫,但是這一次沒有。
▋I ▋艾德拉
雲生靠在牆上,想起父親剛才的話,心裡覺得不安起來。
▋I ▋艾德拉


▋I ▋艾德拉
「——簡而言之,他們同意成立專案小組,但大部分人力要由我們這裡出。」
▋I ▋艾德拉
回到本家情報本部辦公室內,尼可·馮·洛伊特斯卡爾戴上老花眼鏡,一面打開筆記型電腦,一面向辦公桌對面的白髮少年宣布。
同樣站在辦公桌對面的還有法法洛和他的哥哥沃夫岡,而他的母親——家主莉莉絲則坐在旁邊的沙發上,神情疲倦地吸著冰咖啡,家主秘書比利·布朗則站在門邊。
仔細一看,父親的臉色也是相當疲憊。
▋I ▋艾德拉
雲生還是第一次進來父親的辦公室,他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後援型驅魔人,目前接手執行的也都是些小任務,初次踏進情報本部長的辦公室,他感到芒刺在背。
▋I ▋艾德拉
「目前我們這邊敲定的人選有家主莉莉絲、圖林根分家主莉賽洛特、柏林的海穆特和君特、薩克森的艾莉西亞、梅克倫堡的列爾基,該臨時小隊的情報管理官由我擔任。」父親稍稍停頓,滑鼠點開筆電的檔案,又接著道,「英國舊日月宗那邊會派出湯姆·瓊斯支援我們,這位是長期協助冰島驅魔事務的資深驅魔人;挪威舊日月宗會幫我們處理武器海運,派出艾斯特·拉斯穆森支援,這是位雪地戰的高手,兩位應該都能為我們提供很大的助力。」

「只派了兩個人……也就是說大部分要靠我們自己。」莉莉絲不高興地說。

「有總比沒有好,在連源頭都不確定的情況下,他們願意提供人力和物力協助,其實已經算很給面子了。」尼可苦笑,「況且,安娜·安德烈耶維奇小姐也會參加這次行動。」
▋I ▋艾德拉
「安娜小姐……」雲生一愣,「她的腳沒事了嗎?」

「腳沒有大礙,肋骨的傷比較嚴重,目前還在療養,因此只能擔任後援工作……她會負責提供我們在冰島期間的交通和食宿。」尼可牧師解釋道,「我們敲定在下星期一出發,中午過後法法洛麻煩幫我聯絡隊員,收護照買機票……你知道既定流程。」

「Aye aye, Sir!」法法洛右手比了個大拇指。
▋I ▋艾德拉
「這次敲定的搜查期間最長是七天,再長就會影響到既有任務排程,所以我們得在七天內找出是什麼追著雲生,然後解決它。」尼可接著宣布任務限制及目標,又望向拄著拐杖的紅髮青年,「我們不在的期間,代理家主由沃夫岡擔任,照舊,比利先生會是你的輔佐。情報團隊事務交給法法洛代理,有重大事務需要討論再隨時連絡我。」

法法洛雙手比出大拇指。
門邊的中年光頭大漢向沃夫岡揮了下手,沃夫岡也向他點頭。
▋I ▋艾德拉
「這次別又趁我們不在,摔到樓下去了。」莉莉絲雙手環抱胸前,沒好氣地囑咐。

「絕對不會。」沃夫岡保證。

「比利,盯好這小子,別讓他亂跑。」莉莉絲用鼻子哼了一聲,顯然不太相信沃夫岡的承諾。

「遵命……咳。」比利用輕咳掩蓋忍笑。
▋I ▋艾德拉
「小隊內的恐水人有莉賽洛特、艾莉西亞、君特,戴環者有安娜和列爾基。」尼可牧師繼續說下去,接著他停頓數秒,摘下眼鏡,視線越過電腦螢幕,望向辦公桌前的白髮少年,「還有,最重要的就是你——雲生,你願意和我們一起行動嗎?」

「欸……?」
▋I ▋艾德拉
父親的提問讓雲生愣住了。
他以為自己必然是小隊的一員才會被叫來這裡,卻沒料到自己有選擇的餘地。
如果可以選擇,他自然是不想再回到冰島,然而,作為起事者,作為被那個異常所追趕的對象,如果就這樣待在安全的地方,看著父母去為他擦屁股,他實在良心過不去。
▋I ▋艾德拉
「你可以明天再給我們答覆……我們會先將你從名單排除。」尼可看出他的猶豫與畏懼,微笑道,「雖然這場任務需要你,但我和媽媽都不希望你去冒險……不管你做了什麼樣的選擇,我們都會欣然接受。」
▋I ▋艾德拉
「我……」雲生感到自己的指尖在發抖,聲音也在打顫,「我……我、要……去……」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細得只像蚊子叫。
▋I ▋艾德拉
「……今天就這樣,剩下的明天再說。」莉莉絲站起身,彷彿沒聽到雲生剛才的發言,「明天的線上籌備會時間敲定再告訴我。」

「暫定上午十點,有變動再通知。」尼可牧師微笑。

「嗯,那就解散了。」莉莉絲大步走向門口,門邊的比利自動讓開,「工作堆得都要成山了,我今天不想加班。」

「法法洛,這兩天有什麼需要我決案的,我們開個十五分鐘的會議,跟我報告吧。」見家主率先離席,尼可也向旁邊的金髮青年道。

「噢、好……實際上有五件案子,我去拿資料。」法法洛轉身跑出辦公室。

「雲齊和雲生,你們可以回房休息了。」尼可對眼前兩個兒子露出疲倦的微笑。
▋I ▋艾德拉
「好……」雲生垂下頭,相當在意自己剛才的發言竟沒人聽到。

「爸也早點休息,你看起來累壞了。」沃夫岡說道,拄著拐杖轉身,「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事,隨時告訴我,我也想為你們做點什麼。」

「謝謝你,兒子,有需要我再告訴你。」尼可笑著向他們揮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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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需要勉強自己,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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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在圖書室和哥斯塔喝茶時,他描述了上午在會議室發生的情況,那老人卻笑著這樣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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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知道家族有多麼重視『自由意志』這件事,這可以說是托比亞斯……你爺爺他留下來的家訓,尼可是他兒子,莉莉絲是他一手訓練出來的,他們兩人當然會很重視這件事。」哥斯塔啜了口紅茶,向他說明,「我相信他們有聽到你的聲音,但你是不是出於害怕下的決定,他們也是一看就知道了。」

「害怕?」雲生因老人的描述而委屈地皺眉,「我只是……覺得我應該……」

「害怕如果你不去,大家會覺得你不負責任?」哥斯塔悠悠地說,「害怕如果你不答應,大家在冰島的任務會遇到困難,甚至會有人因此埋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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