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

溫故知新‧其五：舊夢



──於是，他已放棄的憧憬，便成了她想實現的願望。

　　曾幾何時，不被允許的真話藏匿在你來我往的玩笑之間。

※

　　午後的陽光透過走廊邊的大片窗戶撒入室內，空氣間漂浮著閃閃發亮的塵埃，人來人往的影子交錯著投下陰影，復而離去，為那片小小的光影帶來不同的布景。

　　嘈雜與靜謐並存的教室裡，是不同人與旁人或自我共處的課餘。披著外套假寐的人、寫著作業專注的人、觀察四周放空的人，以及群聚彼此閒聊的人，共同組成了校園常見的一隅。

　　所有與自身無關的話語都成了不必在意的背景音，那做為旁觀者的棕髮少女裹在透明的氣泡裡呼息，深灰色的目光在所處的空間內外逡巡，落下的碳墨是觀察後凝結成形的一筆。

　　──突然，雙耳捕捉到什麼關鍵字的她，從那份空茫中抽離，稍稍轉回了逐漸放遠的注意力。

　　因為溫玟茹聽見了，那個熟悉卻又讓她害怕的聲音，以無比雀躍的語氣說：

　　「──化妝有種可以讓人脫胎換骨、閃閃發亮的魅力，這不是很厲害嗎？」

※

　　這次國文作文作業的題目，是非常俗氣的「我的夢想」。

　　儘管孩子們在下課後紛紛吐槽「都幾歲了還要談夢、與其做夢還不如當一條鹹魚」，但是在有人帶頭聊起了「以後想做什麼」的話題時，他們便也興致勃勃地開始揮灑暢想未來的畫筆。

　　「反正做什麼都好，我以後不想當老師……你們呢？」

　　「我還沒想好欸？不過當老師不好嗎？我挺喜歡我們班導師的啊！」

　　「唉呦、老師不是都說他上輩子造孽、這輩子才來教我們嗎？感覺就很受苦受難欸……」

　　「哼哼、我未來可是要繼承我們家的餐館的！」

　　「好耶！大家聽好了，以後就去你家吃飯──記得給好同學們打個五折啊！」

　　「喂喂喂、五折也太多了！我會被我媽拿平底鍋打死的！最多只能八折！」

　　「噗哈哈哈哈哈──你怎麼還當真了哈哈哈──」

　　吵吵嚷嚷之間，被眾人簇擁的黑髮少年叼著荔枝味的棒棒糖，托著腮幫子傾聽眾人的七嘴八舌，面上帶笑卻沒有主動加入話題。

　　他不自覺地從筆袋中取出一支自動鉛筆，習以為常地讓筆身在指尖旋轉，先是食指、中指與拇指之間的交會，再是指節、手心與手背的來往，過於熟練的動作讓人幾乎不用花費太多注意力在其上，又不至於看起來太過無所事事的樣子。

　　「對了對了、如果是小路的話，你對什麼職業感興趣呢？」

　　看不清面容的同學隨口詢問著團體中的中心人物，而聽聞此言，唐微行手中的轉筆一頓，在握住筆桿後，才不疾不徐地開口。

　　「嗯──好問題！我的好同學，你們覺得呢？」笑得惡趣又俏皮的他向大家眨了眨眼睛，刻意賣關子的發言下，隱藏著真實的心緒。

　　而那些已經習慣他這種語氣的孩子們，則是在你我對視了一眼後，理所當然地給出了黑髮少年心中那個並不想由自己說出口的答覆。

　　「那還用說，小路未來肯定是想要當一個大明星的吧！你現在不是都有『代表作』了嗎？」

　　「也沒那麼厲害啦──就是小時候的『黑歷史』而已。」童星出道的那人笑意不及眼底，聽起來只是單純的謙虛，「比起那個，我覺得幕後的『配音員』或『化妝師』要有趣多了！」

　　「配音員？」這是對答案感到出乎意料進而異口同聲的同學。

　　「化妝師？」這是好奇少年怎麼會提起這個職業的「朋友」。

　　於是唐微行說，配音可以賦予安靜的畫面聲音與生命，化妝有種可以讓人脫胎換骨、閃閃發亮的魅力，這種彷彿繪畫般從無到有的感覺特別好玩，讓他一直都很感興趣。

　　「這樣說起來……小路的擬聲的確很厲害呢！之前你模仿老師說話的時候，還嚇到打瞌睡的阿睿了哈哈哈──」

　　「別說了……自習睡到一半聽到什麼『吳宇睿同學』──對心臟很不好的好不好！」

　　「真不愧是未來的明日之星！練習演技就從小地方做起！」

　　瞧著眼前的眾人們又開始了自說自話的閒聊，唐微行默默咬碎了嘴裡的硬糖，面上含笑卻不發一語。

　　他知道，童星出道的自己別無選擇，未來的人生早就被掌握在「家人」的手裡，連要怎麼安排出路都像是在導一場名為「唐路」的戲。

　　所以少年只是聽，聽同學們聊起自身的夢想與憧憬，被問到時就將嚮往包裹在玩笑話裡，說著「是啊、我當然是未來的明日之星」這樣，言不由衷卻又習以為常的話語。

　　人們露出笑的原因有許多，不僅僅是只有感到歡愉才會揚起嘴角。

　　有的時候，你我都知道，為了掩飾不夠強大的自我，為了將不夠成熟的情緒埋葬，笑容的假面已經成了一種約定俗成的必要。

　　──而有的時候，那已經成了一種符號的嘴邊弧度，亦是戲子早習以為常的心緒隱藏。

※

　　無法實現的憧憬，成了說謊精掛在嘴邊的玩笑話。

　　卻不想，有個人拾起了那份憧憬、握在掌心，進而想讓它發光。

　　於是，他已放棄的憧憬，便成了她想實現的願望。

　　──是他們一人並不知曉脈絡、一人已經遺忘緣由，卻共同持有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