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C】限定交流（ 重聚篇－with 梁予暉 ）
－2 Years ago
好久不見，然後再見？

「阿予。」
諺青其實從來沒有想過會在 這樣 的情況裡再相遇，這場雨挾著溢出的酒氣，帶著一地玻璃碎渣，他苦笑著，一手抓著槍管，另一手在想捂上幼時友伴的側臉時，猶豫了，然後僵硬地停在半空。
如果這個末世是一場屬於諺青個人的鬧劇，那予暉的來到就是上天恩賜他的，最後的酣暢淋漓。
「扣下扳機吧。」對於分別的這些年頭，這樣的終焉就已經足夠了，諺青知足。
只是有點遺憾...
失聯那天原本說好要去玩雙人鞦韆的。
閉上褪成灰白眼眸「謝謝你，然後...」諺青停在半空的手無力地垂下「對不起。」

雨不停的下著，不知道已經下了多久。

予暉原本以為這只是他的又一場惡夢，如同過去每個下雨的夜晚，或許他也寧願這是一場夢，不然他怎麼會在這個血鬼口中聽到如此熟悉的稱呼。

「小青…？」雨還在下，他的聲音卻乾澀的沙啞，雨順著他的鏡框低落到對方臉上，忘了先摘下眼鏡是他犯的第一個失誤，他看得有點太清楚了，清楚到他無法對自己說謊。

他的槍還抵在對方的頭上，殺死上一個血鬼的煙銷味都還未散去，對方的面容如此的不同卻又熟悉，就像那個他早該要忘掉的，卻不斷出現在他夢中的男孩。

對方的聲音傳入他的耳裡，比記憶中的聲音還低得多，聽到命令詞的予暉下意識的就要扣下板機。

碰———！

血鬼握住槍管的力道不小，卻還是沒有予暉的力氣大，他有些迷茫看向一旁彈孔，很清楚是自己讓子彈偏移了目標。

這是他今天的第二個失誤。

聽到槍響，諺青以為終於可以把自己從這個深淵歸零。
原來這種解脫的死亡，是不會痛的...嗎？
諺青再次張睜開眼，依然是滿眼的的雨、滿眼的無奈與荒唐，他可以特別感受到從宇暉鏡框滑落的雨水，有幾滴剛好落在他的眼睫，放大了他巨大的無奈與哀傷「為什麼，不殺了我？」
煙硝的味道在身側，很快的，地面上的彈孔就盈滿了今夜的雨。
「開槍，然後回去交差了事，阿予。」諺青吃力地把槍口重新抵住自己，此時此刻才深切地感受到，身為一個虛弱的血鬼，是多麼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我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小青了，小青已經被病毒殺死了。」諺青的身體沒有顫抖，面對死亡，他反而很坦然「現在你眼前的，只是一個你必須殺掉的血鬼而已。」他苦笑，苦的是對於幼時友伴的不捨「所以開槍吧，阿予。」

予暉從來不浪費子彈。

教團給他的任務一直都很簡單，一把手槍，七顆子彈，七個異化者屍體。

那是他今天的最後一顆子彈。

為什麼不殺他？予暉也在思考，他感到困惑，他已經很久沒這樣思考過了，很久以前他就停止了思考，思考這一切的正當性只會讓他感到痛苦。

教團的槍不該思考太多的。

「小青，想死嗎？」予暉看著對方退色成白的雙眼，很困惑，他殺死過不少異化者，有理智的、沒理智的，但無一是像諺青這樣要求他的。

「血鬼...不應該死嗎？阿予。」諺青的笑是美的，那種沒有任何性別屬性的美，帶著病態的美，而身上的白與灰，似乎為他原本就十分立體的容顏添了幾分決絕的清艷。
諺青直直地看著予暉「我甚至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傷害過人。」他把自己袖子拉長，隔離自己的手，在予暉的扣住扳機的食指上輕壓，在馬上發現重量不對之後，才瞭解到子彈已經用罄「該死...」他的咒罵梗在喉間。
諺青伸手從那些破碎的玻璃酒瓶堆裡抓了一片玻璃，尖銳的，就像是他的綺夢幻滅之後的每分每秒。
他拉開自己的衣裳，露出一片平坦的潔白如雪，諺青把碎片的尖端淺淺的刺進自己的心臟，他可以感覺到自己身體正在腦海裡叫囂，同時也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復原。
本能讓諺青無法繼續，是生是死都不乾不脆。

「再往下刺五公分，我就是你在教團的豐功偉業了，這樣的貢獻好像也挺好的。」疼痛讓他幾乎是把話從牙縫中擠出的。
血鬼的血也是紅色的，染紅了雨水，空氣中都有股鐵鏽味。

血鬼是該死的，從12歲時被教團救助後予暉就是這麼被教導的，異化者必須被淨化，沒有人會對這個教義感到遲疑，連予暉也不例外。

血錠的出現卻讓一切都陷入了混亂。

血鬼還是該死的嗎？予暉不擅長思考得太深，只知道他的任務依舊如此，所以他沒有放下槍，繼續的淨化著那些異化者，即時他們對他求饒，即時他們要求他放過孩子們。

予暉聽著諺青的話，看著對方伸手扣下他手中的板機，血鬼們的殺害通常是身不由己的，但予暉很清楚，自己與血鬼們不一樣。

也許他才是該被肅清的罪人。

血染上白色的身軀，金黃色的太陽墜鏈就落在他胸前的血泊中，予暉也有個一樣，是他們的父母予以同日出生的兩人的贈禮，他從小就喜歡跟諺青一樣的。

如今玻璃反射出他的身影，就像往常一樣的滿身鮮血，也跟現在的諺青一樣。

他們到底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

五公分，簡簡單單，差這麼一點這一切就可以用一種最簡單的方式落下帷幕。

但予暉只是伸手將那塊尖銳的玻璃從諺青的身上拔出，他搖晃著身軀從諺青身上站起，沒被他握緊的槍掉落到一旁。

「我不想殺你…」黑色的瞳孔最後看了眼諺青，他轉身，打算離開這個他無法繼續承受的惡夢。

在予暉拔起玻璃起身之後，諺青的思緒比落下的雨更密密麻麻、雜亂無章。
他的第一反應是追上去「為什麼不殺了我？」諺青幾乎是爆吼出來，就怕對方忽略自己的提問「這樣回去你不會被懲罰嗎？少收一隻血鬼的命，是抗命。」他的語速很快，快得連雨都都反映著他的焦急，而下得更急更猛了些。
諺青向予暉狂奔而去，身體本身就不大好的他步伐踉踉蹌蹌的，幾度要絆倒自己「梁－予－暉－」他呼喚著幼時玩伴的全名「停下。」
諺青的夢也是這樣的，他不管怎麼呼喚，不管怎麼追，就是觸及不到那抹在雨中黑色的身影，也沒有回應。
但諺青很明白，這次，不是夢。
「你不殺我，也會有其他人接手的，阿予。」諺青一把抓住予暉的手腕，感覺對方的體溫是暖的，而自己的卻已比雨水更寒「我寧願是你，我甘願是你。」

抓住他的手是冰涼的，就像是一具屍體，予暉不太靈光的腦袋混亂成一片，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他沉默的看著諺青，還在試圖消化著這一切的混亂，予暉一直都是最聽話的那個孩子，命令就是他盲目的信仰，但諺青的出現讓一切都不同了。

「我不打算回去。」他被迫看清了一切殘酷的事實，教團是他的家，同時也是他的地獄，他一直都無法像他的哥哥或是其他人一樣以執行教義為樂，諷刺的是，痛苦也使他執行得更有效率。

大家喜歡拖長執行教義的過程，尤其是稀奇的異化者，他看向兒時玩伴退化成白的摸樣，如果諺青被其他人抓走，大概也會被執行更加殘酷的教義。

他突然覺得這一切都荒唐得不可思議。

「如果我答應有一天會殺你…」他反握住諺青比他纖細了許多的手腕，為這預料外的骨感皺了皺眉「你能答應我先活下來嗎？」

「我沒有必要活下來吧？」諺青先是抵抗了一會兒予暉力道拿捏地恰到好處的抓握，不是因為不喜歡，只是一則擔心傳染，二則不想讓對方發現自己比起幼時其實骨感許多。
「那你呢？阿予。」諺青放棄了掙扎，任憑對方這樣抓著自己「為什麼不想殺我？你是教團的吧？教義不用管了嗎？」千頭萬緒之中，他嘗試著釐清予暉的想法「而且，為什麼要等那一天？而不是現在？」他一連串地發出疑問，卻在語畢時陷入自我厭惡，因為明白這些提問有多愚昧，又多無意義。
最後，諺青垂下眼眸，讓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純白的髮滑落，但順著眼睫落下的，卻沒人可以分辨到底是什麼。
平心而論，諺青是喜歡這樣與人接觸的，尤其是予暉，他留戀他的體溫，帶著那些幼時的回憶，可以讓他重溫活著的舊夢。
所以，該死的是變異才對。

「為什麼異變者就該死…？」對方一連串的發問讓他的腦袋有些跟不上，只是疑惑為什麼諺青沒有活著的選項，予暉黑色的瞳孔看向兒時玩伴，在他的記憶裡諺青一直都是聰明的那個，他下意識的就向他問出了深埋於心的疑問。

「教義…小青也認為異變者都該被淨化嗎？」予暉腦中閃過無數無助的雙眼，或憤怒或悲傷，但更多的是恐懼，他們全都會在一聲槍響後歸為平靜。

那些平靜的看著他的雙眼最令他感到害怕。

「我現在無法繼續淨化…」予暉有些疲累的閉上雙眼，握住諺青的手卻沒有放開「我不想殺你，也不想讓其他人殺你。」

「我該怎麼做…小青。」就像小時候，他也總是問著男孩該怎麼辦，但這次予暉並不期望一切都能如兒時那樣迎刃而解。

雨好像下得更大了。

「異變者...」諺青看著自己的手，在大雨之下，原本就近乎沒有血色的膚色更為慘白「不該死，也不該被淨化。」他親眼目睹過善良的父母親在烈日下被天罰過的歷程，知道這並不是異變者應該受的罪。
而諺青的回憶像是老舊的錄影帶，是帶著雜訊的「但是，阿予。」他緊抿嘴唇，蹙著的眉頭鎖著化不開的心事「我不知道，也無法控制......對於我會不會抓狂？會不會傷害到重要的人？」他的記憶早已全數褪成黑與白，父母親喪失理智時攻擊無辜群眾的模樣依然歷歷在目。
啊對了！記憶裡還有那一大片，或鮮紅的，或乾涸的血。
「不管所謂『血錠』與否能夠被成功發明，總是有意外的，我一百條命都承擔不起，阿予。」
諺青不得不承認，對於『意外』這個論述，或許教團的立場是對的。

「阿予，我也不知道怎麼辦。」諺青也閉上了眼，清晰的只有打在身上的雨水「或許，等你哪天準備好，就可以了吧？」
諺青抬起另一隻手，想觸碰予暉的臉頰，但會傳染的病毒，讓這樣的距離也咫尺天涯「老實說，如果你不喜歡也不願意殺戮，我也捨不得讓你當惡人。」笑是可以很苦的，是比難過更艱難的「被你殺死只是我單方面的小心願而已。」
這些與那些諺青自己也尚未參透的，他只想通通泡進紅酒裡。

予暉聽著諺青的話又陷入了沉默，諺青說的是對的，他的父母也是在異變者的攻擊下喪命的，甚至他的哥哥當時也為了保護他而受了重傷。


當時沒有血錠，殺異變者都是那樣的順其自然，原本予暉以為只要殺得夠多，世界就會離這樣的悲劇遠一點，但事實是，永遠都有殺不完的異變者，而自己的殺戮也許只是帶來了更多的悲劇。


予暉也明白諺青只是承受不了這個『意外』，就像腦袋中的一顆未爆彈，予暉討厭殺戮，他明白殺人時的觸感會在手上殘留多久。


如果這就是諺青的心願，予暉是想幫他完成的，但他們的重逢來得太突如其來，他還沒做好與他永遠分別的準備，他也只是單方面的希望對方能活下來罷了。

「如果有一天，你失控了…」到了最後他也無法得出最好的解答，『意外』也永遠都存在，那是他們不可忽視的機率，殺與不殺，或許永遠都沒一個正確答案。


「就由我來殺死你。」

聽聞予暉的回覆，諺青先是陷入長長的沉默，權衡著這個決定的利弊得失「阿予，謝謝...但是...」他間接的接受了這個提案，卻欲言又止。
關於異變者的生死，從來都沒有最佳解，而予暉的提案確實是目前的唯一解，但梗住的話頭藏了更多話。
諺青從小就習慣把自己的在乎給予暉，帶著一點私心的，因為他很明白對方是多麼地耿直，而這份特質，是這個末世難得的珍寶，亦是有心人士的刀刃，諺青放心不下。
「但是，你不回教團，哥哥怎麼辦？你要去哪裡？」現在的諺青孑然一身，他自己可以不好，但予暉不可以，所以比起自己的生死，他還是把對方該何去何從放在第一位。
就是因為予暉太耿直了，諺青擔心予暉因為這次的放過，被現在這個亂世的任何一方勢力，或覬覦、或利用。

即便諺青的年紀比予暉小了幾個小時，但心思縝密的他總是為對方想好後面的好幾步「還是，你要跟我回赤月？」他有信心，依自己的地位，可以護對方一小塊平安喜樂。
諺青回握，嘗試性地，輕輕地，帶點渴望。
病毒，管他去死，要感染早感染了。

予暉聽著對方的提議，能跟諺青一起走他是開心的，但還是搖頭拒絕了到赤月的邀請「我沒有到那邊的資格。」


他的手沾滿了他們的鮮血，怎麼還有資格尋求他們的庇護，他的根扎在教團，是被鮮血澆灌成長的劊子手，當他接受將教團的標誌刺於心臟處時，也早就失去被原諒的資格了。


「我會找地方待著的。」予暉其實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他在這片亂世中總是被拉著跑的那個，當初被父母拉著逃離家園，又被哥哥拉著加入教團，聽令總是比做決定簡單許多，但予暉也明白這並不是個正解。

「哥哥那邊我會回去解決。」還是要回教團最後一趟，予暉不確定哥哥是否能接受他的這一次任性，雖然他們一直都相依為命，但價值觀的偏差也使兩人漸行漸遠。


「結束了就去找你。」


予暉堅定的握住了諺青的手，帶著一些覺悟，第一次的踏出了自己選擇的那一步。


「等我。」

「你知道我會知道你要去哪裡待著的，你也知道你永遠可以找我幫忙的。」諺青急了，如果這一切都還未能劃下句點，那他不想讓這次重逢顯得狹隘又倉促。
「因為我...不想再找不到你。」捏緊了偏長的袖口，掐住了是海嘯之後每一次孤獨的漫漫長夜「我在赤月，會等你的，真的。」諺青一再強調，就怕這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夢。
「食言的是小狗。」扯出來的笑容連寬慰自己都做不到，遑論去緩解壓抑的氣氛。
「而且，我希望那天是晴天。」雖然諺青再也不能跟予暉在豔陽下盪鞦韆，但他記得予暉喜歡青天與白日。
所以，他還是希望，那天會是個晴空萬里的好日子。
諺青不知道自己現在應不應該放手，看了看天際，雨變小了，細細毛毛的雨，反射重新亮起的路燈，細細碎碎的，照得是諺青的心思零亂破碎。

「我知道。」他看著那雙灰白的雙眼，諺青總是在幫助他，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予暉其實更希望比起他諺青可以多在乎自己一點。


「我不會食言的。」在這已經殘破的世界，約定或許早已在人類之間失去了既有的效力，但予暉仍然握緊了那雙不安的手「約好了。」


他喜歡晴天，不只是因為有和煦的陽光，還因為那是年幼時的他們可以相見的日子，事實上，只要能跟諺青見面，對予暉來說就是晴天。


他還有點不想放手，上次他們放開彼此的手後就因海嘯而失聯了，但予暉明白這次的放手是為了可以讓他們再次相遇。


「回去吧。」他放開了對方有些被他摀熱的手腕，再次的給出保證「我會到赤月找你。」


這場雨總算開始變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