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進一家門




▋ 𝐌𝐚𝐢𝐧: 𝐈 𝐛𝐞𝐠 𝐲𝐨𝐮  ▋


既然都是不得善終的人,那就讓我們一起溺亡在這深不見底的泥潭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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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比,在這裡生活,有件事妳必須清楚明白。」以撒韋弗死後兩個月,奈里爾在餐桌上嚴肅開口。加百列不自覺地緊張起來,雙眼盯著餐盤裡的南瓜餅不敢應聲,只能僵在那兒動也不動。

「我們這種人,」他看了加百列一眼,「我們這些驅魔人,終究是不得善終的。」

「有天我會變得和以撒一樣。」
「這是一生都在與不可名狀周旋的我們無法避免的末路。」

「所以……」「不要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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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百列強硬的打斷他,握著叉子的手指關節用力的有些泛白,她咬緊牙關努力深呼吸,不想聽見奈里爾接下來要說的話。餐桌對面的人悄悄握住她的手,靈巧的將她攥得死緊的手指分開,用談論他人般的平靜語氣繼續道:「妳必須聽完,加比。」

「正如以撒把他的遺產留給我一樣,我死後的遺產也會全數留下給妳;因此當妳判斷我已經無法做回正常人的時候,請妳替我進行洗禮。」

奈里爾牽起她的手,「……這是我把妳留在身邊唯一的條件,要是妳無法答應,那我只能讓妳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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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百列咬著下唇,內心掙扎著是否該甩開這隻手。他怎麼可能提出如此殘忍的要求,讓一個連輾死蟲子都做不到的膽小鬼去殺人?

「我不懂。」她用顫抖的聲音開口,「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讓我來做那種事,我怎麼、我怎麼可能辦得到?」

「如果妳沒有這等決心,那麼當我變得不再是我的時候,妳會是第一個受到傷害的人。」奈里爾抽來兩張衛生紙,輕輕拭去加百列眼角湧出的淚水。

「不要讓我傷害到妳,這就是我想讓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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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百列抬起頭,紅著眼眶看他。眼前的人平靜的不像是在講述自己該如何死亡的人,而只是在談論今天晚上該吃什麼。她內心拉扯著,猶豫該答應這無理的請求留在奈里爾身邊,還是在拒絕他後轉頭尋求其他驅魔人的幫助。

「我會做的。」加百列低下頭,想讓他知道自己並不是心甘情願,但又能怎麼辦呢?她早就答應奈里爾會一直陪著他,絕不將他丟下,現在說什麼也不能反悔,除了同意這個條件以外哪還有其他選擇。加百列第無數次覺得這個人真的狡猾死了。

奈里爾微微一笑,手指輕輕搔過她的手心。

「謝謝妳,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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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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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時應該讓他把那句「謝謝妳」給收回去的,加百列在幾年後回想起這件事時忍不住這麼想。

那天——奈里爾抱著玻璃碎片躺在浴室地板上的那天——加百列嚇壞了。她一邊叫著奈里爾的小名一邊拉扯他的手腳,混亂之中連他手上都被玻璃扎出好幾個傷口,當下的她忘了如何感受疼痛,一直到恍惚間睜開眼,在加百列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指揮下鬆開手腳,讓她將碎片用鑷子一個一個夾出來後清理傷口在上藥。這件事讓奈里爾的手腳和胸腹被纏上一圈又一圈的繃帶,還因此被瀕臨崩潰邊緣的加百列痛罵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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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奈里爾被罵得大氣不敢出,難得乖乖仔細聽人訓話,根據他的日常表現來看實在有那麼點古怪,但他或許其實根本沒有在聽也說不定,加百列事後回憶起時這麼想。他就只是低著頭看不安攪動的手指,對所有訓斥都像是左耳進右耳出一樣,時不時「嗯」一聲表達自己有聽見,或是回一句「我知道了」讓加百列以為他在認真聽話。

她早該發現奈里爾從那時起就變得不對勁的,這段日子以來她都被保護的太好,好到忘了魔鬼是會趁虛而入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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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百列偶爾經過書房時會聽見奈里爾小聲的在和誰對話,她聽不見房內有第二個人的聲音,但奈里爾的聲音總是有些雀躍,而這件事中最奇怪的是每當她準備仔細聽聽確認奈里爾是不是真的在說話時,聲音就會戛然而止,變得鴉雀無聲。即使她再敲門詢問奈里爾有沒有什麼事,他也只會說自己在看案件紀錄或工作。

在夜半時分醒來時,她不只一次看到過奈里爾被對自己坐在床沿盯著牆看,像貓狗直勾勾看著某個空無一物的地方那樣,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那邊吸引看得見的人的注意力。加百列會起身拍拍奈里爾的肩膀,問他怎麼回事?做惡夢了嗎?奈里爾則會徐徐回頭,告訴她沒事,只是睡不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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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在他們一起出門時,奈里爾總會輕輕哼著一些小調,當然並不是說這是個奇怪的行為,而是他哼的那些調子就像某些驚悚片裡的殺人魔、或是恐怖片裡自己打開的音樂盒播放的旋律一樣,令聽者的恐懼和不安油然而生。

她也注意到奈里爾不再像以撒還在世時那樣胡亂糟蹋自己的身體,雖說現在的他偶爾還是會不假思索的劃開自己的手臂,但或許是為了以撒的遺願,他也經常會在動手前猶豫幾分,思考現在是否真的有必要傷害自己,然而現在的他是連被白紙割傷手指都會哇哇大叫。她應該把這看作是件好事嗎?加百列得不出一個正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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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事情中最古怪的還是奈里爾變得不再排斥番茄了。就在加百列在準備晚餐的過程中分心思考其他事情時不小心多切了點聖女番茄,連奈里爾的那份都加了進去。當她發現兩碗沙拉的內容物沒什麼不一樣時,奈里爾已經端起沙拉碗將聖女番茄送進嘴裡,沒有露出想吐的表情,也沒有表示自己吃到了噁心的東西。

「尼爾,你……」加百列震驚的說不出話,奈里爾卻一臉不明白她在驚訝什麼的表情。

「怎麼了?」
「你、你吃了……吃了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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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恍然大悟,像個沒事人接著說:「我發現那也不是什麼難以下嚥的東西,反正就跟其他食材一樣,沒什麼味道。」

不對勁,這太不對勁了。他過去可是強調過好幾次番茄的味道令他作嘔,光是聞到一點番茄的味道都會發出乾嘔聲;如此這般討厭番茄的人,現今怎會可能說出這種話?

「不行了,尼爾,你得和我一起去趟教會。」加百列當機立斷放下叉子。她很確信這不是精神科醫生能幫得上忙的事情,但也無法肯定奈里爾是被髒東西纏身,因此只能去尋求其他專業人士的幫助,希望這麼做奈里爾就能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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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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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來沒有被認知污染的跡象。」教會裡的驅魔人放下手中的工具,既嚴肅且遺憾的對加百列搖搖頭,「或許你們應該去尋求精神科醫師的幫助,我無法為他做任何事。」

加百列十分洩氣。她可不認為奈里爾突然變成這副模樣會是精神疾病造成的,雖然他確實處在一個隨時崩壞也不奇怪的狀態,但那些反常又詭異的行為全都發生的毫無預兆——思及此,加百列忽然覺得或許真是精神疾病也不一定,因為那和認知污染一樣,剛開始的微小變化不會被發現,等到症狀加重後才會讓人注意到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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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預約好精神科了,後天就去看看吧。」加百列在公車上輕聲對奈里爾說。

而當事人只是聳聳肩:「都聽妳的。」

這害得加百列又開始胡思亂想,想他真的不是被認知污染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沒人注意到他身上有髒東西?如果不是的話又是為什麼變成現在這樣?以前的奈里爾怎麼可能會說都聽妳的,他只會固執的說自己沒事、好得不得了、這輩子從沒這麼神清氣爽過,藉此逃避走進醫院的可能性,奈里爾明明就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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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奇的是連精神科醫師都檢查不出奈里爾行為變得古怪的原因,反倒鼓勵加百列他變得比你以前認識的他還要有精神,這或許是好事一件。

如果真是好事就好了。加百列倒在沙發上,垂頭喪氣的這麼想。

「你們明明一直都希望我能普通一點,為什麼要露出這種表情?」奈里爾也坐到沙發上,低著頭對她微笑。

「我……」像魚刺哽在咽喉,加百列感到有些窒息,一句話都說不出話來。是啊,無論是她還是以撒,明明都希望他能像個普通的孩子一樣,好好的笑、好好的生活、好好的珍惜自己的身體,現在奈里爾做到了,她卻希望他別再這麼做。這不是很矛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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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閉上眼睛逃避這個問題,皮膚上的神經告訴她奈里爾正在撫摸她的臉頰,加百列睜開眼,握著他的手輕蹭。

「你永遠不會離開我,對嗎?」
「我到死都會待在妳身邊。」

好吧,那就夠了。

只要有奈里爾的承諾,無論遇到什麼她都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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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百列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又會回到五年前日日夜夜提心吊膽無法安眠的日子。奈里爾一聲不吭離開家已經好幾天了,電話打不通,甚至沒有留下任何訊息,心急如焚的加百列甚至向畫室請假只為了整天在外頭尋找他。

她在心裡瘋狂咒罵奈里爾,罵他混帳,果然是個出爾反爾滿嘴謊話的騙子,說了到死都會待在我身邊,現在一句話都沒留下搞失蹤是什麼意思,小孩子撒氣離家出走嗎?孩子鬧脾氣都不過是一天的事情!

警方對成年人的失蹤案件似乎不怎麼上心,或是是因為全城發生太多起失蹤案導致他們沒有多餘的人力去幫她尋找奈里爾,加百列不確定究竟是哪個原因,但距離她報失蹤後沒接到警方聯絡今天已經是第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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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絞盡腦汁拼命思考奈里爾一個人到底會去哪裡,他沒有朋友,肯定不會待在某個人家裡;那麼他常去的披薩店呢?那裡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或許他會窩在某個卡座上睡覺;還是該去這附近的旅館問問他有沒有住在某間房裡?工作呢?他會是因為工作出了城嗎?但車子還停在車庫裡,奈里爾出遠門可不會選擇坐火車。

連一點能尋找他蹤跡的線索都沒有,加百列真的感覺自己要瘋了。她可不能沒有奈里爾,她和奈里爾是如此的密不可分,只要失去唯一的浮木,他們一定會先後溺死在這冰冷的深水中。

大腿上傳來的震動將加百列嚇了一跳,她急忙將口袋裡的東西掏出來,才想起自己把手機放在這裡。看見螢幕上顯示的分局號碼,她趕緊接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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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弗拉梅爾小姐,我們找到失蹤的奈里爾韋弗先生了,請妳到威斯特公墓一趟。」
「墓園?」
「是的,墓園。」

她完全沒能反應過來,對奈里爾出現在墓園裡這件事一點都摸不著頭緒,他為什麼會跑到墓園去?那裡值得他前去的理由只有——

加百列想起來了,那裡立著以撒的墓碑。

她盡可能快的趕到現場,果不其然看見兩個警察站在其中一個墓前,那裡正是以撒的墓,可她卻沒看見奈里爾的身影。感到大事不妙的加百列飛快的跑向警察,聽見動靜的兩人也回過頭,向她打聲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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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奈里爾呢?」
「在那裡。」

兩名警察同時轉頭看向被挖開的墓地,加百列走上前探頭去看,被掀開的棺木中奈里爾抱著以撒腐爛到看不出人形的遺體安睡。這毫無道德可言的衝擊畫面讓她瞬間失去思考能力,雙眼一黑差點暈倒,好在身旁的警察眼明手快伸手拉住才沒讓她掉進墳裡。

「我們有嘗試叫醒他,但他似乎陷入沉睡的狀態,完全叫不醒。另外我們也呼叫支援了,再等一會消防隊就會到達,把他從坑裡撈上來。」

加百列扶著太陽穴,勉強自己對警察笑一笑:「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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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這副虛脫無力的樣子,兩名警察猶豫一番還是對她開口:「弗拉梅爾小姐,這麼說可能會讓妳感到不是滋味,但關於妳這位家人,我們建議等他清醒後,在他情緒穩定的情況帶他去精神科看看。」

「這是得治療的病,還是不要耽誤為好。」

眼眶泛紅的加百列強忍淚水,抿抿唇說:「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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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奈里爾在救護車上睜開眼睛,大致理解目前是好幾天沒回家的自己正在被救護車載往醫院時,他看見加百列的第一句話是:「加比,以撒沒有一起來嗎?」

她用力閉緊雙眼,握住他的手。「以撒先生待在他該待的地方。」

聽見這話的奈里爾將頭轉回正面,盯著白色車頂喃喃低語:「他該待的地方不就是我身邊嗎……」

加百列咬著下唇,拼命忍耐心中就要迸發而出的情感,連自己把自己的嘴唇咬破都沒發現,還是坐在一旁的醫護人員注意到後將面紙遞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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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躺在棺木裡的奈里爾身上也沒有什麼傷口,因此到達醫院後簡單做個檢查,再吊瓶點滴補充一下營養,完成後便讓加百列帶奈里爾回家了。

「加比。」他在公車上低聲開口,「以撒告訴我他想回家,我們明天去接以撒回家吧。」

加百列沒有回話,奈里爾也只是看她一眼,又接著道:「他還說很想念妳做的飯菜,想再吃妳做的辣味海鮮燉飯。」

「他也說他想看看妳是不是有好好和我一起生活,要是妳也能去探望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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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給了我一些糖果,我告訴他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但他卻說在他眼裡我永遠是個需要人照顧的孩子。或許他也沒說錯,現在確實是妳在照顧我。」

「對了,妳知道嗎?這幾天晚上我一直睡得很好,以撒會抱著我入眠,然後我就不會再被噩夢驚醒了,感覺可以一直安穩的睡下去。」

「加比,妳也……」「不要說了。」

加百列強硬的打斷他,緊攥著拳頭導致她手指關節有些泛白,她撇過頭咬著牙深呼吸,表現出不想聽他說話的態度。身旁的人悄悄握住她的手,靈巧的將她攥得死緊的手指分開,加百列頓時覺得這情景有些似曾相識,於是轉頭對上他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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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終於肯看我了。」他說。他的眼睛和幾天前沒有什麼兩樣,像吸收了世間上所有光線一樣漆黑如泥,但似乎有什麼地方看起來微妙的不同;是眼神嗎?還是情緒?她很難從那雙眼睛裡讀出什麼,只能暫時將這奇怪的念頭放到一邊。

「……別說了,然後回家吧。」
奈里爾垂下眼簾,輕輕回應一聲:「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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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百列不得不背著奈里爾與舊日月宗的據點教會聯絡,她並不想將奈里爾的情況描述的太清楚,盡量隱瞞有關他的個人訊息,只告訴那邊的驅魔人這段時間以來奈里爾身上發生的所有怪事,在電話最後她聽到另一頭攔住想掛掉電話的她這麼說:「我想邀請那位無私的兄弟前往教會,讓主教為他進行洗禮,洗脫身上一切災難與罪惡,使主的仁愛與慈悲照耀於他。」

加百列深呼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我會轉告他。」

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她在掛掉電話後一下子跌坐在地,加百列把頭靠在牆上捂著臉哭泣,無能為力的絕望和懊惱後悔的情緒將她吞噬,腦子亂成一顆打結的毛線球,什麼都無力思考,也什麼都不想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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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聽到奈里爾下樓的聲音時,立刻止住眼淚,用袖子將淚水抹乾淨,在他走進客廳前抽出幾張衛生紙把鼻涕通通擤出來。雖說光做這些也不能隱瞞她哭過的事實(畢竟眼睛肯定腫了),但至少她在哭這件事不會被奈里爾當場抓包。

她和進入客廳的奈里爾對上視線,加百列莞爾:「我剛煮好熱水,要喝咖啡嗎?」

「妳剛才哭了?」
「沒什麼,我只是突然也想以撒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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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里爾盯著她看了幾秒,加百列感到有些心虛,好在他最終還是沒說什麼。

「我想喝濃一點的。」
「嗯。」

加百列倉皇逃離這片尷尬,越過中島在廚房裡忙碌起來。奈里爾只瞧她一眼便走向沙發打開電視,新聞台正播報著某州又出現麥田圈的消息,他們對此都不甚感興趣,只當打發時間的收音機在聽。

三分鐘後加百列端著兩杯咖啡回到客廳,一杯是不加任何東西的濃縮咖啡,一杯是加了三分之二個馬克杯牛奶的咖啡牛奶。她把那小小一杯的濃縮咖啡遞給奈里爾,兩個人沉默無言的看著新聞一個換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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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熱飲冷得很快,奈里爾將咖啡喝完時她還有半杯降到常溫的咖啡牛奶。加百列偷偷瞄向奈里爾,見他沒有要起身離開的意思,便開口問:「你明天有空嗎?」

「我看起來像忙碌的人嗎?」奈里爾反問,並對她笑了笑。

加百列也露出苦澀的笑容,「那陪我去看以撒先生吧,我也想見見他了。」

那一瞬間奈里爾還以為是自己聽錯,可一看到加百列那雙彷彿下定什麼決心的眼神,他便沒有再次確認,而是回應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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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天空有些陰沉,太陽被掩藏在雲層後方,遠處積著一片烏雲。加百列眨眨眼睛,在走出家門前順手捎上放在玄關鞋櫃抽屜裡的左輪手槍,確認彈匣裡還有子彈,她便推開門走了出去。

保養得宜的老爺車停在籬笆外,加百列鎖上大門,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前方走去。奈里爾一如既往在行車間哼著小調,這讓她想起不久前那個詭異的網頁互動遊戲上,在羊圈裡提著拆解刀走來走去的中年男子。她有點想讓奈里爾停止哼歌,卻想到這似乎將會成為最後一次聽他哼的小曲調,即使令她恐懼還是沒能開口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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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們到達目的地時遠方的烏雲已經來到距離他們很近的地方,加百列嗅到一絲雨天特有的土霉味,想著今天的天氣預報挺準的,再用不了多久就會下雨吧。

是個適合今天這種日子的天氣。

她上前去牽起奈里爾的手,見她這般主動的奈里爾有些高興的對她笑笑,迎著潮濕的空氣走入墓園。放眼望去在今日前來此地的似乎只有他們兩人,加百列忽然覺得一切都是如此天時地利人和,好像連神都在幫助她。

以撒的墓土不知何時已被填回,奈里爾依依不捨的蹲下去撫摸,加百列忍不住出聲提醒他別再把以撒先生的墓挖開,奈里爾像得不到糖的孩子輕輕呿一聲,接著又說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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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百列也坐下來,重新牽起奈里爾的手,就著上次在公車上他提過的那些話題和以撒聊天,奈里爾聽著聽著也加入話題,兩個人一來一往歡笑不斷,彷彿回到以撒韋弗還沒死的日子裡,他們在晚餐的餐桌上一邊閒聊一邊用餐,那個時候的加百列還會想:家就是這種感覺啊。

一聲轟隆巨響毫無預警響起,嚇得加百列整個人都彈起來,她抬頭仰望天空,閃電讓灰暗的天空像壞掉的路燈一明一滅,接著又是一道轟隆巨響。奈里爾在此時起身,對加百列伸出手:「天氣不太好啊,今天也聊夠了,下次再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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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眨眼睛,搭上奈里爾的手,也是在這個時候天空唐突的降下雨水,頃刻間就成了落湯雞的兩人忍不住仰頭大笑,隨後雷聲便出聲提醒他們該回家了。

「真的該走了。」奈里爾說完便走在前面邁步離開,加百列抓住他的衣角使他停下腳步,接著上前從背後緊緊抱住奈里爾。

「你有注意到嗎,尼爾?」
「即使我們上過無數次的床,我們也從沒對彼此說過我愛你。在我和你之間有過最動聽的話是『我會永遠待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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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里爾回首,臉上滿是不解:「為什麼現在要說這個?再不走的話回去真的會感冒喔,妳肯定會發燒的。」

「因為我現在就想告訴你這件事。」

加百列放開眼前的男人,下一秒便將槍管抵在他背部的左側。

「我其實很愛你,尼爾。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二愛過的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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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里爾沒有回應她,而是抬頭,看著天空,發出一聲感嘆:「天空是藍色的啊。」

他接著閉上眼,感受雨水打在臉上的冰冷。

「拿走我的全部吧。只請求妳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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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百列有些心寒,到頭來還是沒能聽見奈里爾一句我愛你,或許他已經沒有多餘的愛可以分給自己了嗎?加百列試著這麼想,好讓自己無疾而終的愛能死去的體面一點。

她扣下扳機,轟鳴適時的在此刻爆發將槍聲掩蓋過去,煙硝味瞬間被大雨沖散,這場行動似乎沒為她留下什麼不可抹滅的創傷記憶。加百列蹲下抱著沒了呼吸的奈里爾,她好想放聲大哭,卻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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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是如此的脆弱,你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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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照奈里爾生前對她說過的話,如同當年的以撒一樣,她將奈里爾的遺體帶回家裡,蒐集完戴環者的聖血,再看著解剖書強忍噁心反胃的感覺慢慢肢解他的身體。好不容易分離完了骨肉,她看著那些被她切壞的腿腳或腰胸,頭痛的意識到不可能像以撒那時候將奈里爾的肉體拼回去,在深更半夜偷偷放進棺材裡。

沒有辦法,她只好把奈里爾的屍塊帶去給舊日月宗的人拜託他們幫忙處理,至於代價是將奈里爾的肋骨讓給他們。加百列不想答應,可她毫無辦法,只能洩氣的將骨頭交出去,並說服自己至少只有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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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心勞力的肢解作業結束後加百列才徒然意識到這曾經溫暖的房子如今變得無比冰冷。

櫥櫃裡的三套餐具變得比以往要更加礙眼,濃縮咖啡杯再也不會有人使用,三人座的長沙發像沒有盡頭的道路一樣顯得過於寬大;臥室裡的雙人床某一側變得空落落的,每晚醒來身旁再也不會有另一個人的存在;浴室裡的牙刷多出一支,好幾天來都朝著同一個方向沒有變過位置,淋浴間裡男士專用的沐浴用品再也沒有人會使用,加百列徹底明白現在是真的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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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始收拾奈里爾的遺物,將用不上的丟掉、重要的東西留下。加百列因此在臥室床頭櫃裡發現一把鑰匙和一封未開封的信,信封上沒有寫任何字,她無法判斷這封信的來歷,但鑰匙的來歷她倒是清楚,那是只要奈里爾不在裡頭就會鎖上的書房的鑰匙。

加百列著魔似的拿起那封信撕開,裡面只有一張信紙,於是她將它攤開,認真仔細的閱讀上頭每一個文字。

良久過後,她才放下那張信紙,將頭靠在床沿仰望天花板,看似想了很多、卻又只像是在發呆。加百列覺得自己還是不太了解奈里爾,不曉得從現在開始了解他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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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起鑰匙高高舉起,眼睛一動也不動盯著看。就算不太了解奈里爾,但她也很肯定奈里爾絕對是這輩子帶給她最多痛苦的人,可同時也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避風港。愛的根源果真是痛苦。

加百列起身,收起那封信,帶上鑰匙走進過去總是被他鎖上的書房。

既然都是不得善終的人,那就讓我們一起溺亡在這深不見底的泥潭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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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底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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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𝐅𝐢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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