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尋物

當霍華德睜開雙眼，他的眼前所見是一片廢墟。

傾頹的建築、生鏽的銅鐵、不再運轉的機械，佈滿塵土、汙泥的地方伸手不見五指，管線滲漏的水聲滴滴答答，髒水在地上已經滴成一片水塘，浸潤的地面牆面長出了青苔，空氣中除了泥土和水氣的霉味，還有一股生鏽的金屬臭味和機油耗味。

這裡是龍核，霍華德沒有任何理由看錯，這是他已經居住了兩年的地方，他認得這裡。

他沒有辦法猜出這裡究竟是如何變成這樣的。不，他的確有，在他的認知中確實可能有一件事會導致這副模樣，那便是戰爭。但是戰爭發生了嗎？龍核內部真的會發生戰爭嗎？何時會發生？又已經發生了嗎？

在他的記憶中還沒有發生過任何會導致龍核變成這樣的災難。如果龍核在一夕之間變成這樣，他一定會有印象，他甚至沒看漏那在廢墟大道上蔓延的霧氣。

現在夜色正深，龍核裡沒有燈火亮起，霍華德點著一盞魔力的螢光小心翼翼踩著碎石地面前進。

這不是他熟悉的蒸氣霧氣的味道，他在其中感受不到那些鍋爐的溫度和煤炭的燃燒味。他聞到的是更陌生的東西，混雜了太多資訊以致他能確定這是外來的東西。他聞過這種霧氣，以至於他希望至少不會在龍核內再聞到它。

迷霧的手已經抓住龍核，再過不久就會將文明回歸渾沌。霍華德在杳無人煙的廢墟中搜尋人影，他只能在跨越重重瓦礫鋼筋之後發現一個佇立的影子，只是他並不能看清濃霧中的剪影。

「有人嗎？」霍華德用他在龍核生活後努力練習、還不太流利的通用語言試著呼喚。

那人影聽見聲音有了動靜，霍華德感到安心，那看起來不像魔物，是個友善的人類，那人也在好奇地朝霍華德的方向看來，擺動身子試圖在迷霧中看得更清楚些。

那是個女人，霍華德聽見了她回應的呼喚聲。

女人的聲音雖然清楚，但霍華德沒能聽懂她在說什麼，就像聲音傳進耳裡卻沒傳進腦裡。那女人一遍又一遍地呼喚霍華德，霍華德眼前一黑，當他再度睜開眼，他發現自己還躺在住處，日上三竿，衣衫不整。

他在凌亂的工作室裡席地就寢，他黎明之前還在整理的文書依舊散亂。

霍華德摸摸自己一頭蓬亂的紅頭髮，他睡眼惺忪地起身。他身邊的文書全都是他親筆抄寫的，上面寫的雖然是龍核的通用語，他對於內容到底寫了什麼還是一知半解，他還在學習。

他的寵物烏鴉在他身邊跳來跳去，彷彿在吵著要食物。

還在嘗試整理現況的霍華德回想起來他還安然無恙，龍核的齒輪和螺絲釘也還在運轉，鍋爐還在燃燒，溫暖的蒸氣還在瀰漫，他很安全。

他的腦中現在充斥著他兩年來在龍核漸漸習慣的通用語，口中還是有些在意地唸著剛才夢裡聽見的語音。他發現他正在幹蠢事，這一切根本就不合理，就像把陽光四溢的空間理所當然地當成半夜，牛羊牲畜可以理所當然懸浮空中被人當成野鳥，只有睡夢中的人會做這種事。夢裡那女人的胡言亂語根本就不是通用語，霍華德意識到他不該用理解通用語的話去解讀那些頓挫的語音，等他清醒些之後，他開始能明白他夢見的是什麼，又能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確實在作夢。

夢裡那女人說的是霍華德的母語。當然，霍華德知道這只是一場思鄉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