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久別重逢之日　｜　w/ 宇佐木ꪔ̤̥ 六花

郵輪抵達日本、停靠大阪後，和歌都在大廳櫃檯辦理了退房，並退還登船證。和友人確認會面時間後，他在大阪停留數日，悠哉地參觀了幾個著名觀光景點，而後搭乘火車來到京都。

在住宿地點放下行李後，他跟著Google地圖的指示，來到一間結合西式與日式裝潢設計的咖啡廳。店家以拉花咖啡聞名，吸引不少喜愛動物造型拉花的顧客拜訪。

往店內觀察，裡面用餐的客人目前都還是以女性為主，他一個外籍成年男性就這樣隻身步入，百分之百會引起注意的吧。雖然店家風格與商品確實很符合六花的品味與喜好，反倒是他看起來和這間店有些格格不入。

「真的沒弄錯地點⋯⋯？」低頭再次確認自己是否有輸錯地址。

六花穿著一席水藍色連衣裙洋裝，搭配著 哥德式玫瑰手工帽子出現在咖啡廳的門口，她默默深呼吸吐氣來回好幾次，才推開啡廳大門。

「我是有訂位的宇佐木，不好意思我朋友應該已經到了。」在門口等候領位的六花跟前來詢問服務員領到往窗邊的位子。

此時坐在窗邊的和歌都正認真看著餐點的menu

做好心理準備後，他才鼓起勇氣推開門扉，在門邊的鈴鐺恣意昭示著他突兀的身影時，竭力無視店內那些被吸引而來的視線，向店員詢問是否有宇佐木小姐的訂位。

店員領著他在窗邊入座，遞上菜單與茶水後便離去。他突然有點希望對方主動表示為他介紹餐點，免得自己耗費過多心思，煩慮著隔壁桌望向他交頭接耳的女性客人，究竟有多好奇為何有著外國面孔的成年男性，會隻身一人出現在店內。

他一邊抓著水杯，略顯僵硬地翻閱著菜單，一邊暗自祈禱六花趕緊出現。而當他隔著玻璃窗，看見她身著在一片黑與白中難得有著淡薄色彩的連身洋裝，出現在店外時，他幾乎是鬆了一口氣，順勢將杯中的水一飲而盡。

望著服務生為她指引座位方向，在與她對上視線時，他努力嘗試拋開先前在關島通話後留下的尷尬氛圍，在嘴角扯開看似自然的弧度，向她打聲招呼：「好久不見。」

至關島那次通話後，兩人除了相約時間招呼外，幾乎沒有聯繫。

到底以前是如何聊天，她頓時生疏變得十分陌生。

「好久不見，大阪玩得還愉快嗎？」面對和歌都的笑容，她也回以微笑，應該和平時差不多吧？沒有很彆扭吧？

六花看不見自己的表情，只希望不要太過不自然。

「如果還沒有決定要吃什麼，我推薦這裡早午餐套餐，再搭配一杯拉花咖啡就很完美了。」將包包放置一旁，六花整理一下裙擺入座，指著和歌都手上的菜單，一邊推薦著自己上次吃過的餐點。

「好，那就這個吧。」點了六花推薦的早午餐套餐，並選了圓滾滾的狗狗造型立體拉花咖啡作為搭配飲品，菜單上的照片看起來很可愛，可以理解它為何如此吸引人。

「滿好玩的。」他從身旁的座位拿起一個樸素的白色紙袋，遞給六花。裡面裝著已特殊形狀包裝的、大阪知名甜點店販售的 法式甜點 ，「結果到日本才買伴手禮，但我想你應該會喜歡。」

「六花最近過得還好嗎？」雖然他平常就會問她近期生活狀況，但這些問題在今天聽來，卻不再像朋友之間輕鬆愉快的日常寒暄，而是正努力不讓他們之間略顯尷尬與生疏的空氣，瞬間降至冰點的緩衝劑。流淌著悠揚音樂的店內氣氛愉悅，他卻難以維持同樣的自在，至於原因為何，他再清楚不過了。

六花隨後點完自己餐點後，接過和歌都遞過來的紙袋。

「啊！我很喜歡這家カヌレ，謝謝。」六花看到外包裝是自己喜歡的甜點店，語氣都上揚都能明顯感受到開心。

正在盤算著回去要搭配什麼茶搭配甜點時，聽見和歌都拋過來緩和氣氛的話題。

「研究專案部分進行的不太順利，所幸在前天終於交出了一個還可以的成績報告。」六花在從事Omega抑制劑研究所工作，極力研究於讓Omega不用那麼痛苦副作用的抑制劑與平時也能服用的藥物。

「和歌都這次打算留在日本多久呢？」已經結束遊輪之旅了，接下來時間都是自由分配的，回國的機票是依照和歌都行程想訂哪時候回去都可以。

見她似乎很喜歡這份伴手禮，他稍稍鬆了口氣，不枉費自己站在前後幾乎都是女性的排隊行列中，接收著好奇的眼光長達半小時，進入店內後還要被店員「禮貌地」八卦一下欲買來贈送的對象。日本雖然好逛好買，唯獨這部分實在不像瑞典一樣讓人自在。

「辛苦了。」聽聞六花談及自己的工作狀況，不免感慨於她一如既往的忙碌。這次搭乘郵輪旅行的機會本應屬於六花，她卻還是因為工作的緣故而無法前往。

想想距離上次見面、一起去旅行，已經是年初的事情了。雖然他們會固定聯絡、聊聊近況，卻因為地理位置、時差及工作安排上的差異，很難得能夠見上一面。結果再次見面，竟是這讓人略感疏離的場面。好不容易因為六花對於禮物表現出喜愛，稍微放鬆下來，又因為想起這個事實而繃緊神經。說起來會讓兩人落入這彷彿初次見面的陌生氣氛，幾乎可以說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吧？

都怪那通電話，還有那時不小心說出真話的自己——

⋯⋯不對，難不成要因為這樣，未來在面對六花時，也戴上虛假又充滿距離感的面具嗎？

「⋯⋯呃、也許會在京都停留個兩三天，然後從東京回去。」六花的提問暫時截斷了他勾著懊悔的思緒。選擇提早下船，為自己安排一場小旅行，也是為了轉換心情，順便做好心理準備，如今又險些再次陷入無盡悔恨，他可不想再一步錯、步步錯。

「你也一段時間沒回日本了吧，可以趁這幾天多逛逛，有特別想去哪裡嗎？」畢竟這裡曾是兩人高中一起畢業旅行的地方，可能會想來個舊地重遊之類的行程。

「我到下一個研究開始前有一段假期，應該可以陪你到回國... ...」越說越小聲，六花停頓了一會。

「...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以前的話她大概不會如此介意，但她現在擔心自己的存在會讓和歌都感到負擔。

「當然不會介意。」他幾乎是在六花的話語方落時開口，但察覺自己回應得似乎有點急躁，稍作停頓後接著說道：「我想去伏見稻荷大社，記得高中畢業旅行時因為要趕行程，沒辦法停留太久，不過千鳥居的景色至今讓我記憶猶新，一直想著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想好好欣賞。清水寺也是京都代表景點，不至少去一次的話實在很可惜。還有嵐山的竹林小徑也——」

一提到想去踩點的京都景點，忍不住滔滔不絕地講了一堆。驀然發現自己似乎說了太多，卻沒有詢問六花的意見，趕緊即時打住。沉默在他們之間遊走片晌後，他才小聲地說著：「抱歉，但是如果可以的話，我很想再和你一起去旅行。」

旁邊客人聽到他們談話似乎看了過來，六花感覺到背後有人盯著自己的視線。

「我也想再重溫一次畢業旅行時候的行程，可惜當年一起同組的朋友有些都不在日本。」也沒有每一個人都維持聯繫，六花高中畢也後還維持聯繫的大概也只有和歌都和閨密而已。

「嵐山不管哪個季節去，都能體會不同的風韻，是會想去多去幾次的地方，還有阿——」六花開始介紹起和歌都提及的景點跟一些不在觀光上的景點，推薦行程的安排跟吃的名店，畢竟自己也來京都觀光很多次。

在兩人話題告一段落後，點的餐點卻還沒上來。
「是不是今天人太多... ...不會是漏掉餐點了吧？」

「好像確實等得有點久，我去問問看吧。」聽對方這麼一說，他們確實也聊了一段時間，餐點卻還沒送上，不知道是不是太忙碌了忘記出餐。他站起身，準備前往櫃檯詢問餐點的製作狀況。

「我去吧，和歌都你等我一下？我也順便要去化妝間。」在女性居多的咖啡廳，和歌都應該不太喜歡被注目，留在位子上休息或許會是比較好的選擇。

拿起隨身小巧的包包起身，六花離開位子後往櫃台走去。

「好，麻煩了。」見六花起身走向櫃檯，他便坐了回去，幫忙看顧隨身物品。

六花前腳剛走，隔壁桌兩名打扮時尚的年輕女子就立刻起身，往他的方向走來。其中一名女性一屁股坐上了六花的位子，在他反應過來前，端著諂媚的笑，佯作熱情道：
「嗨～這位帥哥！剛好我們也是來京都觀光的，而且我們來好幾次了，對京都很熟哦！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玩？可以當你的免費導遊哦！」

「欸？」他微微一愣，下意識地開始盤算著是不是該以英語及瑞典語回應，像往常那樣裝作語言不通，把麻煩事推掉，但隨後又想到，他方才全程以日語和六花對話，對方肯定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內容，才會跑來用這麼爛俗的方式搭訕。

「謝謝你們的好意，但我——」

「帥哥不要不好意思啦，我們會帶你去很～～～多好玩的地方喔！來來來先來交換一下聯絡方式，啊帥哥你單身吼？看你好像是外國人但講了一口超ㄅㄧㄤˋ的日文欸！一定可以吸引到很多漂亮美眉啦～京都專出美女啦，我也看過很多外國人都跑來京都，想和自己的真命天女來一場美麗的邂逅餒！」

「呃、不是，我——」對方猛烈的攻勢幾乎讓他招架不住，甚至作勢要拿起他的手機擅自打開通訊軟體加友。

（抱歉了小蓮小芬，好像阿姨搭訕救命抱歉）

正當和歌都不知所措尷尬之時──
「不好意思... ...」六花的聲音從企圖拐騙走和歌都的女士身後傳來。
六花手上拿著化妝包，另一隻手緊抓著裙襬，從肢體動作中透漏著緊張的情緒。

「謝謝您的好、好意，但他是我男朋友... ...」後面越說越小聲，六花膚色淺，此時很明顯能看見她紅透的耳根。

oO(好、尷尬嗚嗚嗚嗚，但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等等再跟和歌都道歉。)

六花沒想到這種只有漫畫跟偶像劇會出現的劇情，居然真實上演在現實中。

「⋯⋯對，不好意思，她是我女友，我們一起來京都旅行，已經規劃好行程了。非常謝謝你們，希望你們也能在京都玩得開心。」他順著六花的話，以編造兩人關係的方式，謝絕女子的提議。在他們因為六花的出現而暫時停下話語及手上動作時，迅速將手機從桌上抽回。

「好吧～太可惜了，那等你膩了再來找我們玩哦！」女子起身時，帶著些許輕蔑地看了一眼六花後，才擺了擺手，和她的同夥一起離開咖啡廳。

「得救了⋯⋯謝謝。」隔著落地窗看著兩人逐漸走遠，他大嘆一氣，整個人放鬆下來，倒向椅背，「那兩個人真沒禮貌。」

「本來還想對她們說『我女朋友在你們後面，她看起來很火』，結果你先阻止她們了。」從沒想過自己有天真的會遇到這種似乎鎖定外國人的搭訕方式，畢竟自己也曾在日本生活過，印象中日本人對於主動與外國人攀談的意願相當低。不過也許有人以此為生吧。

「我們要不換間吧？剛剛和店員商量過了，他們因為廚房機器出了問題，正在聯繫人員過來搶修。」六花一邊告知和歌都餐點遲遲未上的原因，也能看見其他服務員一邊跟其他桌的客人知會道歉的身影。

「好。」他向前來致歉的店員點了點頭表示理解，收拾好隨身物品後，和六花一起走出咖啡廳。

「隔壁日式料理店的豬排丼⋯⋯看起來滿好吃的。」站在店門口望著隔壁飄香的日式店鋪，喃喃自語著，但馬上又轉頭詢問六花：「有特別想吃什麼嗎？」

「再往前一點靠橋那邊的話，有一間烏龍麵不錯，過橋後有一間很有名的豬排店。」
六花領著和歌都離開店面一小段距離後，才轉過身，對著和歌都就是一個鞠躬。
「剛剛雖然情況危機，但真的很抱歉我擅自對他們說是你──」到嘴邊的話講不出口，他反覆深呼吸吐氣後，才免強說出接下來的話語。
「說是你的女朋友... ...抱歉。」不敢抬頭與和歌都對視。

「烏龍麵和豬排啊⋯⋯」陷入了選擇障礙，仔細想想比起豬排，他好像更久沒吃到正宗的日式烏龍麵，有點想念充滿嚼勁的麵條。正準備告訴六花他已經做好選擇時，她突然轉身向他鞠躬致歉。

「啊、不要緊的，我才應該謝謝六花的救援，否則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拒絕她們。」如果六花沒有即時出現，他就這樣被那兩個人拖出店外，或許也不奇怪。

「不如說我才是不好意思，情急之下就順著講下去了，希望你不會介意⋯⋯」

「没事－─」連忙摀住自己的嘴，硬是把話吞了回去。

六花回想起和歌都*之前在關島說的話*連忙停了下來。

oO(他不喜歡... ...所以不能再說了。)

「我不會介意的，我比較擔心和歌都會感到不舒服，謝謝你順著我的話講下去，不然他們可能還會纏上來。」六花沒有讓空白尷尬持續太久，連忙解釋同時，一邊指了前面不遠處，橋的另側有間日式裝潢店鋪。

「我們先過去看看菜單吧？說不定和歌都會有興趣。」六花走在和歌都身側，卻沒有向過往會主動牽起他的手的習慣，只是默默領著他往目的地店家走去。

「好啊。」並肩同行的情境讓他想起年初在挪威旅行的光景，六花拉著他的手，在依傍著壯麗峽灣風景的市集悠閒散步。如今掌中只剩空虛，當下的氛圍與境況，似乎也不容他接替主動牽起對方的手的角色。

天氣很好，京都的景緻一如記憶裡的優美，寧謐的空氣卻悄悄抽出幾絲藏在腳下陰影裡的不自在，繞上瀰漫於他們之間的沉默，亦狡猾地將兩人步行至目的地店家的體感時間無聲拉長。

「那個，關島那通電話⋯⋯」為了揉開這彷彿會逐漸聚合成漩渦、將他們困於其中的靜默，他嘗試尋找話題，卻在開口後就立刻後悔。 現在聊任何話題，都比談這個好。

「⋯⋯我很抱歉。」回想似乎一路走來都在道歉，怎麼有辦法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聽見和歌都的道歉，六花停下腳步，頓了一會後，他並沒有回頭，只是輕聲地回應
「... ...和歌都沒有需要道歉的地方，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是的，不管是他的提問、還是拆穿，都沒有任何部分是需要和自己道歉理由。

「一直都是我太過膽小，這不是和歌都的錯。」膽小怕失去這層關係，貪心的想待在他的身側，怎麼會是和歌都的錯？是自己太過卑鄙。

「但我⋯⋯很後悔。」指尖輕輕捏住褲管又放開，他謹慎斟酌著用字遣詞，深怕再次造成遺憾、深陷於懊悔之中。

「如果沒有說那些話，也許就不會讓你這麼難受，我們可以繼續像往常那樣相處，聊聊往事與近況、分享日常、一起去旅行、無所顧忌地開懷大笑⋯⋯」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這些他曾珍惜的、與六花共同構築的回憶與互動，將來都可能變質成陌生的東西。常被解釋為Happy ending的心意相通，到了他們這裡只能剩下苦澀與煩憂嗎？

「我也自私又膽小，常常想著如果只是朋友，就有機會再和六花一起走過下一個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同時也希望能為六花做點什麼，想要給予回應，卻不知道該怎麼做，結果⋯⋯搞砸了。」他忍不住苦笑，實在笨拙得連自己都覺得無可救藥。

「不，你一點都不膽小。」六花打阻止和歌都繼續自我貶低，她的語氣難得慎重。

「你很勇敢，和歌都。」她停頓一會，回想著過往十年間與和歌都相處，她的觀察，和歌都的處事與態度，正因為了解和歌都，所以她才貪心的認為和歌都就算察覺端倪，也不會想戳破這層薄紙，他可能會膽怯，更會覺得後續處理麻煩吧。

「你變了，是指往好的方面，你開始向前走了。」六花鮮少對一個人下評論或是建議，尤其是對和歌都，但她知道這必須由自己親口告訴和歌都。

「如果每個付出都要求回報，那就是帶有目的性的，所以不用想著為我做點甚麼，沒事的，和歌都。」六花對於和歌都的感情從不要求回應，因為她早就知道是奢求，太過貪心會遭到報應，而且她也時刻告訴自己要留下空隙，讓自己在退場時好險的不那麼狼狽。

他靜靜聽著六花難得慎重的話語，沉默良久後，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望著被微風輕柔拂過的、六花銀雪般的柔軟髮絲，此刻或許不再只是祈望給予回應，而更希望自己能夠繼續走在她的身側，就算他們最後仍得面臨無可挽回、難以逆轉的改變，如果可以──如果她願意的話──至少讓他再留在她身邊久一點。

「謝謝你。」腳下踩著的步伐似乎不再那麼沉重，唇角的笑靨稍稍揮別了苦澀。「謝謝你總是那麼溫柔，以前我常在想自己值得六花如此溫柔以待嗎，但現在⋯⋯我覺得自己真的非常幸運。」

目的地店家的招牌逐漸映入眼簾，暖風撫過面頰，捲起他那彷彿輕聲呢喃的話語，溜過六花的耳際。
「希望我還能夠繼續待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