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船小劇場
我坐在他的辦公桌前，通常是有公事要報告，或是他對交上去的資料有意見，才會這樣討論。
差別在於講正事的時候，他兩手會輕輕交握放在桌上，即使是因為一邊思考而點著桌面，也顯得穩重；此刻的他右手肘支在桌面上，手掌懸空輕輕搓著手指，另一手輕靠在椅子把手上，也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心裡千頭萬緒那種。
「抱歉這樣跟妳講話。」
我明白他的意思，在公司裡也只能這樣講話，事實上，抱歉二字有點重了。無論如何，既然他這麼說，我可以猜到他要說的不是公事，再加上他的肢體語言。
我兩手交握放在併攏的膝上，目光是落在玻璃桌墊上他不太清晰的倒影，不像平常談公事時看著他的眼睛－有時是為了捍衛自己的提案，也有時只是想好好看看他。
如果這時有人貿然闖進來，也只會認為他是在叨唸我犯的小錯。

不要一直問啦

那麼你覺得呢?

「不必抱歉啊，沒有那麼嚴重吧。」我說。
他吸了一口氣，「我要說的事，應該要好好跟妳說。」
我抬起眼望著他的眼，他也同樣望著我，我知道他這個表情，他是認真要向我表達某個我必須接受的訊息，例如，站在公司立場一定要向廠商追索的賠償。
「我要走了，要調回去。」
我點點頭，半年前就知道總公司要改組，意識到他的職位也在變動範疇內之後，也早就開始做心理準備。
「妳知道？」
我急忙又搖頭，我是有熟稔又常聯絡的學妹在總公司，但她並沒有跟我提過任何人員調動的事。「沒有，我只是有想過，可能會有你。」
「我本來想找個機會，我的意思是找個地方好好跟妳講，可是最近真的很忙，我又怕再晚，妳就先知道了。」他把頭靠近懸空的手，手指搔了搔頭髮，又很快的坐正。
他思緒應該是真的有點亂。

「我知道。」這次的點頭不但放慢速度，我的表情也更加認真，我想表達自己真的不介意。
我不介意的，是他沒能好好說；至於他要走了，我當然介意，但我應該不會表現出來，我會盡量。
他在空中虛拈著的手停了下來，「等我報到完，應該就可以找一個時間，說不定會有一整天，」他停了一下，聽起來只是要頓一頓，馬上就會接著說下去，但他沒有。
我抬起右手掌，弱弱的作勢一擋，「不確定的話，現在先不要說好不好？」
他原本是想說什麼，卻盤算著什麼而還沒開口，聽到我這句，倒真的不說了，頭微微往前一傾，我知道這是「妳說，我在聽」的意思。
其實也沒什麼，「約了我就會一直牽掛這件事。」這是真的，也真的是我不希望他給一個虛承諾的原因，雖然我知道他是認真的，只是太沒把握。

我把目光又移到玻璃墊上，「你特地找我跟我說，這樣很夠了。」語畢，我不由得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其實是想看看自己的心：真的這樣就夠了嗎？
他接話：「我想的說再見，是指我要離開這裡，並不是我們以後不會再見面。」
我剛才還真沒想到這個差別，不過，我是想過的，有關他一旦離開，可能不會有機會再見面的事，他甚至可能不會再跟我聯絡。
我不會說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但我真是好好想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