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街 | 安傑爾

充足的休憩過後又是生龍活虎，氿慕身上披著一件不屬於自己的暗色襯衫，下身則是幸運在被扔上床之前就拽下而沒有太多皺摺的修身長褲，重新綁好的小馬尾一晃一晃，彷彿並沒有被方才的一片混亂影響分毫。

他臉上掛著笑，隨意上揚的嘴角彰顯了對於未知食物的期待，時不時回頭朝安傑爾嘟囔些什麼——大部分是關於等會兒能不能找到冰淇淋，少部分則是沒有意義的閒聊碎語。

安傑爾的西裝外套得拿去燙了，身上只剩無可搭配的襯衫，他想以後得記得把外套掛起來才是。他走在兩步遠的地方，不遠不近，不會遭受非議又會聽見對方說話的距離。

「你上船之後難道沒來找過嗎。」這句話是肯定的，對於氿慕與冰淇淋，安傑爾還是挺相信對方的執著。

美食街裡頭都是餐廳或自助吧不太會提供的食物，高熱量、速食、平價、或許還得用手拿。餐具的問題尤其重要，以致於安傑爾上船至今還未踏足過此半步。

他看著滿滿的店家招牌與人群，很快便看見了大概會被某人熱情光顧的店。他說：「我猜猜，加在炸雞上，或是蛋包飯？」

「還沒有，餐廳裡的都還沒探索完啊。」身旁助理嚴格控管自己每日的冰淇淋攝取量，氿慕在無奈的同時倒也不覺得特別困擾，一點點探索未知的期待也是令他感到滿足的事物之一。

「蛋包飯還不錯。」停下腳步想了想，完全沒注意到安傑爾用了『加』這個動作描述，而是認真地開始看起日式料理店的招牌。

而後終於在一間裝潢著破殼小雞的可愛招牌下，看見了「七彩蛋包飯」的字樣，他先是盯著看了半晌，這才揚起愉悅的音調朝男人招手：「這裡有哦！獨角獸的蛋包飯？」

至於七彩是什麼意思，進去就知道了吧。
完全沒注意到對方的原意根本不是想吃蛋包飯。

無效溝通，他早就習慣了，多說的人是白癡。

安傑爾往那個方向走，站在氿慕身後。可愛和他不符，日式的裝潢對他來說很小，但這都能解決，唯一的問題是菜名。用他的方式來思考的話，七彩聽起來比較像那些他必須私下與熟人交易的貨品。

那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種地方。

「噴火龍不好嗎。」看著那幾個字，他覺得自己的幽默感很棒，「如果你需要給你的獨角獸多點顏色，往後數六個招牌，右手邊有你喜歡的東西。我猜這家店不會有。」長得高的好處。

蛋包飯表示有餐具可以用餐，用餐會讓他想起某人的習慣，還有小熊軟糖。反正吃下去的人不是他，遲早都要面對的。

他走進店裡。

「噴火龍太暴力了吧。」聞言，氿慕露出不贊同的表情。
一覺起來身體上的疲勞都好得差不多，倒是身上被用力按過的淤痕什麼的，徹底消失大概還得再等個幾日。

朝著安傑爾指向後方六個招牌看去，毫無疑問地決定填飽肚子後要往哪裡去，當然也得拉著已走進店裡的人一起。

「你很餓嗎？」踏入店門就見男人找好了最角落卻依舊顯眼的位置，氿慕挑了挑眉，從櫃檯處順了一隻紅筆和點菜單：「我剛看見他的套餐有漂浮冰淇淋。」

漂浮的，他強調。

「不錯，至少紅茶是和冰淇淋搭的起來的東西。」

漂浮的有什麼？現在隨便扔點什麼下去海裡也是漂浮的，只是不會融化罷了。安傑爾邊想邊倒著看菜單，也沒打算拿過來自己動手點。主餐也不過就是裹著蛋皮的飯，能有什麼不同，頂多加點食用色素。

「得吃飯的那種餓，懶得多看幾家店，反正還有一個月能吃。」他從口袋裡摸出髮圈，隨身攜帶但少用的東西，「給我隨便點一個，要套餐，配炸蝦，飲料就你那漂浮紅茶。」反正這裡沒有黑咖啡，點什麼都一樣。

白色的長髮在他背後變成一束，白色就是這麼麻煩。

「哦，你的體力消耗確實是挺大。」氿慕瞇著眼睛笑，在點餐專門的紙上劃了幾筆。

「那我喝漂浮汽水。」他邊劃單邊嘟噥著，不知道兩種飲品上的冰淇淋球會不會是同一種口味，等會兒說不定能讓對方分自己一口。

在決定汽水品項該要可樂還是雪碧的問題上秏了一點時間，在安傑爾的臉色尚未轉變成像可樂那般深沉時，他才終於在雪碧的方格打了一個飛揚的小勾，這才招來服務生點餐。

和安傑爾一起吃飯的次數多了，知道這人絕不會是自己動手的主，氿慕於是一併將水杯斟滿、餐具擺好，這才雙手交疊倚在下巴，眉眼彎彎一副討要稱讚的模樣：「服務得還好嗎，大老闆？」

安傑爾的嘴角抖都沒抖，相當有效的控制住了抽搐。

他傾身向前，左手揉了揉氿慕的頭頂，臉則湊到對方耳邊。外頭人多，他在外頭總是這麼說話。他知道他勒頸的習慣對這個人來說一點都不具有威嚇力，他乾脆放棄，省得氣死自己，「挺好的，從在我房間時就不錯。」

「要獎勵？」他坐回原樣，喝了一口服務生送上來的茶水。日式的，不明所以的味道。他吃苦，但他永遠喝不懂東方茶。

美食街的客人很多，來來去去。服務生或許是長年在這樣的環境下工作，端茶倒水送餐是一點也不馬虎。廚房的聲音很吵雜，聽起來像不會出現在這艘船大部分客人面前的聲音。
隔壁桌的餐在簡短的談話間已經上了，他想他們的大概也不晚。

對於安傑爾使用身高優勢壓制自己的舉動習以為常，也沒怎麼想要反抗的意思，撥了撥被揉亂的頭髮將其重新拆開綁好。

「什麼獎勵？等會兒的冰淇淋紅茶分我一半？」

隨意環顧著店內的擺設，木質的桌椅不太得他喜好，或許是想營造出日本地道的風格還做了刷舊處理，倒像是小巷弄中到處能見的建築。

跳躍式思維經常是抓著一點線頭就無限發散，他回過視線正巧目睹安傑爾在喝茶，突然地就冒出一句：「會有日本茶口味的漂浮冰淇淋嗎？」

至少上回旅居京都時沒有見著，也可能是季節錯了。

「冰淇淋你的，紅茶我的，融掉之前拿走。」字面上的一半，泡過乳製品的紅茶等於奶茶，是還能喝的東西，總比起被乳製品汙染過的黑咖啡來得好。

他從襯衫口袋裡摸出一塊手機大小的東西，按在桌上往氿慕的方向推，恰到好處的在對方面前停下來，是無線網路的數據機。他斜眼看向附近用餐的人，那邊的餐桌上，漂浮紅茶是白色的冰淇淋，大概是香草味，安全且保守的味道。

「我以為你很擅長自己做。」他的目光回到茶杯上，想到要是那東西上面再加上一球東西，不存在的味覺衝擊讓他的眉頭忍不住皺起，滿臉是嫌棄，「但如果只是茶味的冰，京都，東京的某個角落也有。」

天知道他的合作夥伴當初為什麼帶他去。

「成交。」大概也算熟識多年的默契，與安傑爾的互動全無客氣可言，最多在他人視線關注的地方裝一裝。
反正這人總是千篇一律選擇黑咖啡，這次肯為漂浮紅茶妥協也算是有所進步。

沒想到真能拿到東西，這下真露出了詫異的表情，將桌面上的小東西捧在手裡仔細端詳一陣，才恍然大悟地睜大眼睛：「網路分享器？」
道了聲謝將東西小心收進口袋，微微揚起的嘴角好半晌都沒能壓得下去——

「好像被包養哦，謝謝老闆。」卻還是致力在挑戰安傑爾不多的耐心。

趁著對方還沒發起進攻前馬上又將話題拉回冰淇淋的部分， 合攏五指舉在臉前做出篤定的保證：「蛋包飯不適合冰淇淋，我不會加上去的。」

準備發作的句子全吞回了肚子裡，連同日本茶一起。安傑爾又一次懷疑和氿慕共餐的決定是否正確，每每覺得這傢伙變的正常許多時，總有個回馬槍會打在他臉上。

還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打回去。

「密室逃脫的獎品。」把展覽間的意外用幾個字變成了一場遊戲，他喝光了杯子裡的日本茶，難以言喻的味道在喉嚨裡擴散。

工作人員在恰到好處的時間送上了餐點，兩個套餐，兩杯飲料。安傑爾拉過其中一個托盤，沒有動他的紅茶杯。

「反正不是我吃。」上船那一刻他就無所謂了，他也只能無所謂，何況至今他還是分不清楚對方所謂適合冰淇淋的食物究竟有哪些，「不適合的話，走進來是為了獨角獸？」他似乎被氣忘了，進門前的無效溝通。

「哦，密室逃脫？那你一定是贏了吧。」恰到好處地表達了驚奇與崇拜，氿慕對解謎遊戲不算擅長，也覺得抽絲剝繭找出真相的方式不適合懶惰的自己， 稱讚一陣後就沒有追問下去。

這艘郵輪上什麼都有，特地空出個場地做迷宮似乎也是正常的事情。

將服務生送上的紅茶拿到自己這一側，又要了一個小碟，動作平穩迅速地從中撈出冰淇淋放好，除了送來前就融化了的部分外，紅茶看起來還算清澈。

「雖然有點好奇 ，不過我沒點那個。」將自己的蛋包飯翻開，底下覆蓋的是飽滿晶瑩的白米飯，連一點和獨角獸有關的顏色都沒有沾上。
抬起頭，氿慕的眼神裡滿是認真：「感覺很像是噱頭。」

有時候恰到好處的讚揚聽起來更像是經過計算，不過真要說起來安傑爾並不在乎是或者不是，就像某人的飲食習慣，那些都是不需要額外多說的事情。

「特餐吧，你運氣不好沒碰見。」哪間店沒有些騙客人的噱頭，雖然會被那兩個字騙進門的也沒有太多人，至少他是不對七彩獨角獸抱有任何想法的人。拉過紅茶杯喝了一口，不算太甜的味道還在接受範圍內，他接著隨口一說，「下次就會看見打扮成獨角獸的店員。」

如果有的話，他想他會很樂意來看戲。

拾起餐具，湯匙切開蛋皮，露出的是底下的茄汁飯，紅色的飯粒略顯黏稠，有番茄醬的酸甜味。他慢條斯理的挖起一匙送入口中。米飯不是他常吃的料理，但基本上味道還不算太差，他決定把這東西吃完。

「船會經過日本，也許廚師也是日本人。」這算是他對料理最大限度的讚賞了。

打扮成獨角獸的店員還不錯。

跟著舀起一勺子白飯，就著軟嫩的半熟蛋皮放入口中，是中規中舉的安全味道。他給自己點的是甜口的奶油雞肉咖哩，相較於安傑爾那一份拌著番茄醬汁的紅色米飯，這一份無論外觀還是味道都顯得純粹許多。

難得沒將其他東西混在蛋包飯裡一起吃下，只偶爾喝點加了兩球冰淇淋的漂浮汽水，氿慕在安靜解決一半的飯之後才開口回應：「金澤那裡的黑咖哩你知道嗎？」
「醬汁是深咖啡色，還蠻好吃。」他撐著臉頰，慢條斯理地將雞肉包裹進蛋皮：「到時候應該能下船一會兒吧。」

雖然這船不是停在金澤，蛋包飯的味道和日本也不怎麼相似。

「吃過辣的，還不錯。」花了一些時間才想起日本的地名，他用各種名義去過，但也不是每一次的行程他都記得，他甚至不太確定那和自己吃的是不是一種東西。

東方人的飲食真的詭異得很不錯。

蛋包飯、炸蝦和醬汁在緩慢的進食中被消滅，安傑爾的餐盤乾淨得徹底，只剩下蝦尾和些許麵衣殘渣。他喝著紅茶，偶爾抬頭看看對面的人。

「會停留個兩三天的樣子。」昨天秘書才在向他匯報行程，那些東西暫時還沒被驅離他的腦海，「忘了上船就直接留在那兒觀光好了。」

紅茶液面在談話間慢慢降低，吸管照例被咬得稀爛。安傑爾擦擦嘴，將頭髮放下，一餐又這麼解決，差不多能走了。

「那可不行，東西都還在船上。」難得實際了一把，想來安傑爾在屢次脅迫要將自己扔下船無果後，直接換了個方式想讓他合理下船。

吞下最後一口配雞肉的蛋包飯，也正好將冰淇淋汽水喝完，氿慕又含了小杯日本茶漱口，這才停下進食的最後儀式。雖過了正常的正餐時間，店內似乎依然不缺食客，這麽一點功夫客人就換了兩三輪，最後留下的是一對帶小孩的夫妻。

他朝旁看了一眼，在人類幼崽尚未張嘴大哭時推開椅子站了起來：「第六個招牌？去一下嗎？」
看在沒有獨角獸、也沒有混搭食物的份上。

「沒說過不陪你去啊。」都出來了，再多走一家店也是一樣的，何況是帶著禮貌的詢問與單純的食物。

安傑爾起身便往外走，在店門口等著氿慕。

經過那對夫妻時他看了那孩子一眼，孩子本就因人多的場所以及和父母的無法對話而差點大哭出聲，被安傑爾那麼一看卻愣是將即將出口的哭聲吞回了肚子裡。小手在空中揮了揮，像是想抓住消失的銀白。

船上的小孩子真多。往下一家店走之前，隱約聽得見他的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