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other beginning with ▋I ▋索里清潔公司

在這個城市，人會因為觸犯貴族訂下的規則，而淪為一生贖罪的奴隸。

即便那早已是過去式，弱肉強食的掠奪野性仍殘存在皇宮廢墟中，他們沒有理想，只得以此起彼落的槍響叫囂彼此的恐懼。儘管魁儡帝制被毀滅，新規則依然和平地劃分著人們，支持與反對；仇恨與原諒。立場不同的人們得以扣緊板機，放聲表達自我而無懼於過往的威權，卻忘了勝利總是屬於懂得撿起消音管的人。

　　　　　　　　——文件好讀版

廢墟裡的人換上夜視鏡，從隊友的屍體上撿來的，好讓他看見另一個被射中大腿，負傷爬行的人。

「嘿。」他反常地開啟公開頻道，槍口指向對方的後腦勺：「好久不見，最近過得怎樣？」

他們認識，至少舉槍的那人還沒忘記寫在對方身上的名字——那個在年少的過去教他如何開槍，現在卻依然躲在廢墟裡的名字。

「別急著走嘛。我有張船票可以多帶一個人，就想問你要不要一起——」
只見地上的人徐徐爬向充滿毒氣的門外，不遠處也跑來戴著防毒面具的人，那持槍的手換上治療包，似是迎接。

「⋯⋯是嗎，那就不打擾了。」於是他朝毒霧中的兩人扣下板機。

獲勝的語音簡短地在耳邊響起，倖存的隊友發出此起彼落的歡呼。

房間裡的人卸下VR眼罩，又是一場氣氛悠閒的生存槍戰，他卻像鬆了口氣地似地，放下遊戲手把。

摘下內置通訊功能的耳環，擱在桌上一角，又取出盒子裡成對的另一只。

刪除了其中留存七年的聯絡人資料後，俐落地將手上的單邊耳環拆解，如今用以躲避竊聽的通訊設備，隨著貴族制度崩塌，逐漸開放及透明化的時代，對大部分的人來說早已失去存在的必要。從那張組裝耳飾的工作台排列好剛拆下的零件，接著反握螺絲起子，以握柄底端按上透亮的塑膠外殼、擴音零件、微電腦晶片，逐一碾碎。沒有任何缺陷或損傷，卻什麼也不想留下。

金髮的青年將桌上的碎屑拂進裝著郵輪邀請函的信封，才剛起身，就被拿著掃具的人擋住去路。

「雷諾？」青年的腳步一頓。房門外頭一片寂靜，靜得讓獨居的青年偶爾忘了眼前的清潔工兼食客，要是再多分心，恐怕就要跟人撞成一團。

手中握著掃把，雷諾.哈里森看著走出房間的人。有點被壓到過於平整的金髮，越過對方的肩膀看到的螢幕還顯示著遊戲畫面，雷諾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翻了翻自己的口袋後拿出一個計時器，上面的時間顯示著從開始計時到現在已經超過了一個小時。

盯著對方的視線接著慢慢往下滑，注意到對方的手上拿著的信封。他的直覺告訴他，放著不管的話這個信封一定會直接連同裡面的東西一起被丟進垃圾桶。連收件人的名字都沒塗掉，本該進紙類回收的東西也會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身為一個清潔工，他不能忍受自己的工作職場裡發生這種事情，這會讓他的名聲受損，於是他伸出了手，示意對方把手上的東西交出來。

藍紫異色的雙瞳瞥過計時器上的數字，想到自己竟然花這麼多時間在過氣遊戲裡找人，是該好好休息。

「嗯？你要幫我處理嗎？」遞出信封，上頭的名字正是——布萊克・格雷弗。儘管他最為人知的名字應該是遊戲上的玩家暱稱，或許是哪家媒體出賣了他，才讓財團的邀請函寄到以本名開立的店鋪門口。

以往布萊克也收過不少媒體邀請函，遊戲試玩、粉絲見面、分享會等曝光場合，但比起名聲，他更熱衷於電子遊戲，身兼實體零售業也沒那份閒情去拋頭露面，至少那種聚會不是他在假日消磨時間的首選，也包括手裡的船票。

在接過那個信封，稍微從外面摸了摸形狀之後，本來就沒有表情的臉似乎變得更冷了一些。雷諾就這樣在對方面前把裡面的東西倒在自己的手上，將不同的機械殘骸簡單的分成兩邊，像是在展示那些該進垃圾桶哪些該進回收一樣。至於某些特殊的東西之後再說吧，想著就算現在交代，未來可能還是會再次發生一樣的事情，那不如再找時間好好教育一下對方比較好。

雷諾把分類好的垃圾扔進自己綁在腰上的簡易垃圾袋，接著看了眼信封內部，才發現有他還沒有倒出來的東西。手指伸進去夾住裡面的紙張，抽出來之後他才看到上面的字。

那是某艘郵輪的邀請函，他知道，因為他老闆最近還有在碎碎唸說怎麼可能抽到船票。雖然他覺得他的老闆有他這個優秀員工就已經用盡一生的運氣了，不可能再中獎。

「嗯。」發出了簡短的音節，雷諾把票遞到布萊克面前。

「怎麼？你是想叫我去嗎？」看著清潔工專業地分出塑膠和金屬碎屑，總不會連張紙都不知道怎麼處理，或許比起垃圾分類，把貴重物品交回雇主手上，正是雷諾認為更妥善的處理方式。

布萊克無聲地嘆了口氣，手指抽走對方手上的票。金色的那面印著他的名字，指節一轉，灰色的背面密密麻麻地，寫著如何查看航程資訊與使用權益等說明文字，視線掃向船票一角的隨行者欄位，他本來打算填上的名字，現在卻對那片空白毫無頭緒。

儘管已經想好要雇其他店員來管理店面，隻身搭上有錢人的船，航向未知的公海，曾經在抗議遊行上露臉的青年，只怕又是一場檯面下的政治清算，何況他在媒體上被公開邀請的身份，還只是個無足輕重的電競選手，抑或僅是在眾多政商名流之中，一介被邀請來當煙霧彈的人頭。買不起私人海灘的中產階級小開，對海面的嚮往還不到需要看一輩子的程度。

「雷諾，你有認識的人在當保鑣嗎？」對唯一的長期工隨口一問，雖然內心秉持著尊重專業的心情，隨著相處時間一久也漸漸隨意了起來。

「⋯⋯」

聽到了這個問題，雷諾這次沈默的時間更長了。他是不覺得對方可能是出門要帶保鑣的，如果說是把對方從危險的地方拉回來的煞車的話，倒是可能有那個需要。不過對方這樣說的話，也許是那個船票的需要。作為一個長期客戶，他的確是可以秉持著良心跟職業道德幫對方介紹一個保鏢，只是面前這個人如果有需求的話，有可能會要找到能做比保鑣更多工作的人。

譬如說，可以幫忙打掃房間的人，雖然郵輪上面可能會有專屬的清潔工；又譬如說，可以在對方一直窩在房裡忘記時間的時候把人拉出去的人，也就是所謂的保鑣兼任保母。

這樣的話，他可以推薦給對方的選項或許就只剩下一個了。

雷諾這樣想著，接著低頭開始在自己的隨身包包裡面翻找，最後找出了一張被他折的四四方方的小紙條然後遞給布萊克。他手上的那張紙是張價目表，除了對方最常用到的清潔項目的價錢之外，還有其他各種可能會需要人手的雜工列在上面，而在最下方，則是寫著貼身保鑣的價錢。

半長不短的僱傭日子裡，金髮青年鮮少以電子技師的角度，主動測試清潔工的勞務功能，但從捕蟲捉蛇到清理油污，只要囊括在『清潔』概念上的項目，從剛才接過的表格裡一應俱全，也怪不得在這方面的雷諾總是有求必應。彷彿拿到產品使用說明書，他仔細打量著，身子發懶地倚向店內的櫃臺桌面。

目光一行行地落至價目表下方，布萊克輕吹口哨，抬眼望向拿著掃帚的人。可以被一網打盡的集會也讓人陪著走過一遭，哪怕又是一場危險的邀約，也是多一個安然脫身的契機。

「好啊，幫我把你的資料填在這背面，兩天後帶好行李，直接在碼頭碰面。」接受了雷諾的毛遂自薦，青年將船票遞向，窩進櫃檯的沙發座椅，捉起掌機手指流暢地開啟另一款遊戲，「對了，船上可能有宴會，別忘了多帶一套西裝喔。」

明明還什麼都沒有開始做，雷諾的直覺就開始告訴他這次應該會是個很麻煩的委託，其實拒絕應該也比較好；不過另一方面又覺得只是跟著人上船去度假，實際上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吧。

在兩種念頭的拉扯之中，他最後還是拿起筆，填上自己的資料之後把屬於自己的票收進口袋，再把剛剛的那個計時器重新調整回最初的狀態，一掌拍到了布萊克身旁的桌上，像是在提醒著正打開新遊戲的人，不久前是因為什麼原因才被他找上門的。

桌面不小的聲響沒有驚動到櫃檯裡的青年，倒也識相放下手上的電動，攤了攤手貌似投降，接著晃悠悠地起身走向廚房。若不是雷諾總是帶著計時器上工，被發現這近乎成癮的嗜好，恐怕早在青年擠進競技遊戲的世界排名之前，就先讓他犧牲了健康的視力。

幾分鐘後，布萊克從廚房端出香氣四溢的下午茶，並非傳統英式的司康或糕餅，而是在工業化社會薰陶下，象徵效率及熱量的炸魚薯條和培根三明治，又隨手拿了兩瓶冰可樂，擱在櫃檯桌邊，無疑是暗示對方可以在工作之後喘口氣，卻又是合理地替人徒增業務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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