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B/記事＿無盡壽］
兒女親子齊聚，又在探望時間到時各自歸返，帶著哀傷和早晚會來臨的釋然。
正要歇下，卻對上了視線。
沒有血緣的他們再度相見了，一個床前，一個床上。

雖然一樣是淡淡的神情，在此刻竟是露出更多的疏遠來。像是尚未綻放便在霜寒裡凋萎的春蕾。
「你來了？」她深深的皺紋裡也滿載著笑意，看著他將花插在床頭櫃上的小瓶裡，芬芳了一室病意。

她那時一個踏空從步道滾下去，卻因此找到上山的理由。
突破難關成為了巡山人，不辭辛苦，不懼惡人。

「我都老了，你卻還是這個模樣。長壽的種族真的改變得好慢，讓人心生嫉妒… …今天我孫子來看我了，雖然跟他老爸一樣不知道怎麼挑水果，我還是高興的。」
她高興的說著許多話，而他將頭擱在床上，靜默的聽著，直到被子底下乾硬的雙腿被他的體溫孵得溫暖起來。
「每個人都可以讓我說到笑出來，所以，你笑一個吧。」

他闔上眼搖搖頭，她繼續軟聲哄著。
「你笑的時候，像是薄霧帶著遠山突然近前來。我是多麼著迷於山君的笑容哪。」
不只一次，她感謝上帝讓這麼率真的天使來到人間。

「我討厭妳。」巨大的身體化成了人形，竟似只有幾歲大的稚兒，委屈的神情惹人憐愛。
「我當然知道。你一直都討厭我，討厭人類。」她溫柔的撫摸腿邊的那人的軟髮。
說得十分決絕，但她還是會瞥見，偶爾是稚嫩的幼童，又或是即將英俊起來的少年，用一貫溫和的眼眸放下手裡的森林贈禮作為迎接。
龍膽、野蘭、杜鵑、芒花、松枝、獸牙、飛羽、薄鱗、蟲蛻，更多更多。

所以她不敢說，只是辭了工作，遠離相處半輩子的山巒。當風刮起時，便會擔心是否將她的行蹤帶往遠方。
害怕深愛人類的山君，必須面對她的墳墓。
「… …真漂亮。」不著邊際說了一會兒，床上的人終於說累了，轉頭看向瓶裡芳白肅穆的白色百合，臉上還是輕輕笑著，枯槁的手拭過花瓣上的水珠，彷彿抹去的是那人的淚水，即使他仍然是一如平常的悲喜不露。

「痛嗎。」他爬上床，依偎在她乾瘦的懷抱，輕輕問道。
「三餐都有止痛藥，還有這個，注射器，這邊連著嗎啡，按按鈕就可以了，所以不會太痛。」

從對方的眼裡，她明瞭到他並不是要聽這個。

雖然我沒有說，但其實你都知道吧？
所以跨越重山，渡過遠海的來了。
此刻彼此只有靜默，她也像他一樣，細細地端詳著面前的容貌。
長壽的他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來見她的呢。
纏綿病榻，不只一次痛得想立刻死去，那時特別後悔，想到他可能還在持著小花等待，等一個此生不會再踏上山道的人。
她覺得自己很殘忍。

可是現在他來了，雖然要面對她蒼老不堪的模樣，卻真正的，有鬆一口氣的感覺。
「對不起，沒有告訴你就逃走了。我想到你活得很久，心裡希望你只記得我還健康的時候，又希望你早已經忘記我。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像保證的一樣，活到一百歲還到山上見你。所以，現在不痛了。」
以為難以啟齒寧可緘默多年的道歉，在他平靜的注視下終於出口了。

「薄情的小騙子。」
「嗯。」
彷彿再度身處山澗與鍍上日光金邊的葉間落影，他們無言的對望著，他們無聲的微笑著。

……

天空開闊，星星特別明亮的晴晚，安寧病房迎來一如既往的終曲。
不知道是誰帶來的，枕上微微乾去的百合花低垂著頭，訴說愛語一般的和那逝去之人相互依偎。

短命的你啊，既生厭，而復惹哀憐。緣起與緣滅，是日盛月掩。
最終，我將獨自遠走，在昏醒之間，追逐不可追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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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台灣也有生長專屬百合花喔，非常美麗。百合花是使用廣泛的花種，花形收斂柔韌，花語多形容得柔美多樣，即使在喪禮也適用。
不管是準備給朋友、情人、母親，都是很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