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里×薰嗣戀愛中×
《純白的凝望》004
中篇小說 小說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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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下雪的緣故吧,明明是照著原路返回車站,卻令人感到陌生且迷失。在這樣低矮的、連天空都格外高遠的小鎮,每一條街道都像從記憶深處長出來似的,令人感到熟悉而相似,也因此,不論如何行走,都彷彿正原地打轉。

天色很快暗下,像被誰惡意地蓋住。直到前路在夜暗中,模糊得像一片漆黑的森林,街燈才陸陸續續亮起。近乎摸索的,我們從燈光圍出的一小片光芒,前往下一片光芒──又或者,只是宇睿單方面拖著我移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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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睿回頭瞄我一眼,彷彿確認我尚未死去:

「把帽子戴起來吧,否則很冷的。」

我沒出聲,我什麼也沒做,只是在宇睿試圖把我牽得更牢時,甩開了他的手。他並不因此顯得難過,甚至也沒有繼續嘗試,只是沒有情緒的,又拐過一個街口。

而後我看見接近轉角的路燈下,有個人靠牆坐著,在他前方的地面,閃爍著許多顏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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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上前,直到那些光芒變得清晰可辨。那像是一個寧靜而豐富的聚落:成群的貓搔玩著彼此的尾巴,一旁的老鼠們圍成一圈,彷彿正竊竊討論著什麼,一隻火鶴單腳佇立於邊緣,彷彿正凝視著什麼……牠們靜靜反映著燈芒,彷彿正發光的,是牠們玻璃所造的身體。

「你喜歡嗎?」

那人突然出聲,我抬頭,這才看見原先覆蓋在大衣兜帽下,女性老者的面容。不知為何,明明她的聲音如此虛弱地震顫著,那神情卻是極其幸福的。

「啊……」我遲疑了半晌,才找回平時的話語:「喜歡的。」

「喜歡就帶走吧。」

「嗯?」

「喜歡就帶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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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重覆說著,而我的視線在火鶴身上停留許久,彷彿從牠半透明的眼中感受到目光。

連時間也無法使之折損的目光。

「那我想要這隻火鶴,請問多少錢呢?」

老者沒有回話,只是伸出左手,平放在面前。那動作看上去如此單純,我卻連那是等待給予,還是表示讓渡的手勢,都無從明白。

「謙禾。」

宇睿從旁喊了我的名字。此時此刻,那聲音之陌生,彷彿他所喊的不是我的名字:

「該走了,會趕不上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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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回應他,只是又反覆問了面前的老者許多次,她仍只是靜靜地平攤掌心,神情始終是幸福的。她如此平靜,我卻感到焦急與痛楚,情急之下,我抱起玻璃火鶴,湊到她的眼前。一次又一次問著:請問多少錢呢?請問……

老者的笑容沒有變化,只有神情越過火鶴的身體,顯得稍微模糊了。

細小的雪落在她的掌心,還來不及停留便已融化。我想握住她的手,然而在我將要伸手的瞬間,便被一道力量拖走,眼前的畫面只剩下街道參差的光影,以及宇睿的肩窩。

「要走了。」

宇睿甚至沒有回頭,而我僅僅回望了一眼,只見老者的掌心多了一隻玻璃老鼠,而後再沒有動靜了。也許,她就要這麼消失在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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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下的速度越來越快了,簡直像是白色的雨。車站的光已經如此靠近,我卻再也無意往前。

「我們該走了。」宇睿說。

「我們不該走的,我們該回去。」

「你知道回頭的話哪裡也去不了。」

是啊,而我以為,不該是由宇睿對我說這種話的。我以為,我比起他,更像一個真正活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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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明白,只是毫無理由地,想要否認他而已。並非憤怒,那種想要傷害的情緒,像一枚爪子輕輕搔著心臟。或許這就是恨,如果說,我真的還有所謂恨的話。

是那樣,想要留下一些傷痕的慾望。於是我問:「你跟小錫是怎麼分開的。」

宇睿的回答甚至沒有一絲震顫,聲音單調得像在形容天氣:

「小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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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幾乎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有那麼一刻,一切都變得極其空蕩,都正在靜靜地墜落。唯一能夠感覺的是懷中的玻璃火鶴,如此冰冷、僵硬,像一具小小的、小小的屍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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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注意到確切的時刻,只記得我們抵達時,正目睹了列車進站。

夜晚的列車顯得疲憊,那些各有明暗的車窗,使得列車的移動看來像是某種活體。我們跨進那具漫長的身體,選擇一個昏暗,但不致閃爍的位子坐下。

宇睿靠在我身上,顯得無端虛弱。即使隔著大衣,他的顫抖依然清楚,彷彿他體內正住著一個冬天,即使如此,他的鼻息在我身上暈開時,感覺依舊是溫暖的。

「小錫是怎麼死的。」

我問,發現自己幾乎沒有聲音:「瘟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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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其他的,很普通的病。」宇睿說,直到小錫在病床上慢慢變得沉默、變得只剩下呼吸之前,小錫似乎一直都還能夠真切地笑,能夠在應該愛的時候,回以所謂的愛。卻是他在這個過程間,某一天就突然意識到,自己無法感到悲傷了。當小錫在他面前死去,他所看見的只是一條筆直的線,而線的此端與彼端,什麼也沒有。

因為什麼也沒有啊,所以他們那堆疊了所有幸福象徵的家,也就與空房無異。於是他離開了,於是他遇見我,或說我遇見他──

回過神來,我的視線正越過他的肩,看著上方一盞昏黃的燈。宇睿的身體散發著某種氣味,使得大衣的柔軟感覺像是床的柔軟、列車的搖晃像是床的搖晃……

「可以嗎?」

那聲音聽起來非常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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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幾乎是無意識地吻了他,任他的手在我的身上摸索,當那雙手伸進大衣,觸碰到我的背脊時,我忍不住震顫,彷彿第一次意識到他的雙手如此寒冷。

那使得我們不像是在做愛,只是兩個冰冷的人靠在一起,想辦法把彼此捂熱。

宇睿拉開我大衣的拉鍊,隔著衣服,輕輕咬嚙我的胸口。我漏出輕微的聲音,等待著他繼續時,他便再沒有動靜了,只是在我的胸口喘息著。我知道他早已力竭了,只是全身無法遏止地炎熱,那或許,令他感到難受多些。

我伸手,觸碰到他挺立的下體,緩慢地,開始摩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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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睿的氣息漸漸變得急而淺,他像一隻急切的獸,試圖掙脫牢鎖住他的什麼。而在那個時刻,我只覺得出奇地平靜,彷彿所有情感都已消散了。晃動之中,我眼前的燈光也逐漸暈散開來,

像是即使初見,也令人感到懷念的黃昏。

列車趨緩,停靠在某個月台,我聽見車門敞開的聲音,似乎還有誰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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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視線轉向一旁,透過眼角的餘光,只能勉強看見兩個小小的身影,不是上車,而是正要下車。

「哥哥,我們要去哪裡?」

其中一個孩子說,聽起來很遠,另一個孩子回答的聲音,卻近得像在耳邊:

「醫院。」

車門又緩緩闔上了,列車再度搖晃起來。宇睿的呼吸愈發急促起來,間雜著微弱的,來自喉嚨深處的聲響。

聽著那樣的聲音,我以為他正在哭泣。

——《純白的凝望》004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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