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ck Russian
▍0603
Black Russian
結束早晨運動,奧利弗剛開門就聽到一整串興奮又停不下來的對話,給一起回來的格雷擦淨腳底,他笑了笑,提著早餐走進去。

「哥哥你看,這是我昨天做的香囊,聞起來香香的好喜歡,我還有做爸爸媽媽跟你和瀾哥的,下禮拜寄給你!」
「昨天叔叔帶我去買粽子,有好多好多的種類喔,北部粽、南部粽、客家粽,還有一個叫...忘記了字長得好奇怪,而且還有甜甜的粽子!長得黃黃的,配蜂蜜跟糖粉超好吃!」
「對哇臺灣的端午節有好多好好吃的,還有--還有賽龍舟,我下課都會跟叔叔去看練習,聽說今天是決賽,好想知道誰會贏!」

凜正興高采烈的在跟兄長介紹今天的節日,螢幕前放了好幾個小香囊,看到奧利弗回來了也馬上揮手,「叔叔和格雷回來了!」
Black Russian
「我們回來了,夜下班啦?」將紙袋裡的漢堡和奶茶拿出,奧利弗和視訊裡的青年打招呼,看到對方換下了白袍,背景也不是平時看過的診療間,「凜應該跟你介紹了不少,可惜這粽子不能從臺灣寄過去,布里斯說他那有在做粽子的朋友,再準備幾顆去給你嘿。」

粽子內餡豐富,可惜大多是有管制的食材,想吃得過癮還是得在當地。不過現在旅居海外的國人也多,遇上熟悉的時節還是會讓人動手做起懷念的家鄉味,也造福了不少思鄉的同伴。

『我剛回到家,這兩天病人比較少,所以暫時讓我休息了。』青年淡淡一笑,『聽凜說得我都很想吃看看,網路搜到圖片後就更餓了呢。』
Black Russian
「要是你在臺灣,我一定讓你吃到怕。」揚起嘴角,去年把冰箱用粽子塞爆還被友人前後提醒不能吃太多,顯然已經把這些拋去腦後的奧利弗今年又繼續霸凌冰箱,反正這次有凜在嘛哈哈,「對了,布里斯要我轉告你,你上次提供給他的方法挺有效的,賽爾的狀況似乎穩定多了。」

『那就好了,不過也許只能壓住一時,我會再去翻些文獻和先前案例,之後還是要請布里斯先生帶賽爾固定去回診,越早治療康復率越高。』

「哥哥,賽爾的情況會很嚴重嗎?」聽到青年這麼說,凜嗷嗷嘴,有點擔心上次在視訊裡的男孩。
Black Russian
『嚴重嗎?嗯...就我看過的狀況是不算,但影響已經有了,最好能早點根除病灶,我比較擔心是會不會再遇上類似的狀況。』目前還能稱是急性,但時間要是再拉長,難保不會變成慢性疾病。青年搖搖頭,『我有和院長提過,也許月中後我能去倫敦一趟,到時我會再和布里斯先生討論怎麼做對賽爾比較好。』

「真抱歉,還麻煩你啦。」情況尚不明朗,心情只能說半憂半喜,但能暫且緩解還是好事。眼角捶著無奈,奧利弗緩緩道,「真有必要的話,等凜要回去時我也會過去。」

『說到這個,我想應該是不用麻煩您跑這一趟。』驀地,青年露出笑意,『賽爾的情形我和友人說過,他說他會協助。』

「哇!瀾哥要出手了嗎?」熟悉的人一出現,原本憂心忡忡的女孩立刻笑顏逐開,兩手握緊小拳高興的上下揮動,「咩將壞序大跟壞因仔瓏電吼細細!」
Black Russian
「噗…」出現在凜口中的詞彙讓奧利弗不禁笑出,看來這一個月真讓少女學了不少精華,「那我就先幫布里斯說了,謝謝你們。」

『應該的,不說我們才給您添麻煩,看到孩子遇到這種情況,怎麼能不幫忙呢。』更別論自己還是位醫師,不可能放任誰被傷害卻棄之不顧。看了下螢幕時間,這幾天沒日沒夜的值班疲勞終究是要還的,揉壓酸澀眼角,青年一臉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可能得先去休息一會,晚些再聯絡。』

「快去睡吧,病人要顧,自己也得注意啊。」過勞可不是開玩笑的,催促青年趕快螢幕關了去洗洗睡。

「哥哥好好睡覺,還要吃飯喔,不然我叫瀾哥去盯你!等你睡醒我再告訴你龍舟比賽誰贏了!」凜大力揮揮手,接著豎起兩指貼在上唇,往前一丟,「Kiss bye,哥哥晚安──」

『凜、奧利弗先生,晚安囉。』
Black Russian
隨著另一邊的離開,視訊螢幕上的人數只剩一人,跟著關掉畫面,凜撈起展示的香囊放到布袋,打算連假後再去寄送,「叔叔,你剛出門有看到好多人嗎?我看電視說今天河堤除了龍舟比賽,還有做冰粽跟市集活動耶。」

「我是有看到宣傳單,活動好像是十點開始。」今天還沒走到河堤那,倒是在商店街看了不少宣傳,離活動開始還有兩個小時,奧利弗揉揉下巴,「妳不是很想看誰會贏龍舟?等會我給格雷和列德洗個澡,洗完就一起去逛逛吧。」

「好哇!那我也要幫忙!」

「汪嗚?!」本來攤在寵物涼墊上吐舌頭,一聽到討厭的兩個字,像被電到般列德彈起身子,驚恐的瞪著沙發上的兩人,又求救似地去蹭旁邊的格雷,換來的是淡淡一眼:放棄吧。
Black Russian
Black Russian


那天接到友人的電話,卻是另一個熟悉不過的聲音,從背景音中他知道了現在陪伴著葛麗特的人是信任的下屬,而號碼的主人正留守在病房裡。

『賽爾的情況……我並不曉得能不能稱上正常。』

讓皮傑爾去房間當葛麗特的說故事哥哥,朔接過手機,走去空蕩的戶外和奧利弗道敘所發生的一切,包含男人暫時被警察帶入獄禁閉,以及葛麗特脖子上的傷口,好在只需定期換藥就能癒合;而最重要的漢賽爾,事發後已經過了段時間,他就像個斷線的人偶,偶爾會因為喊叫抬起頭,或出現痙攣嘔吐的狀況,卻始終都不發一語,只是沉默地看著缺失的右腳。
Black Russian
『沒有外傷,儀器檢查都沒事。賽爾的精神似乎原本就不穩定,而他的……那人渣說出了他最不願去回憶的事,醫生認為這件事是壓垮賽爾精神的最後一根稻草。』

『……中將,您知道我和皮傑爾在想什麼,雖然人暫時被關禁閉,但證據不夠的情況下很快就會被放出來,要讓他消失,我們有的是辦法。』

『但布里斯先生說了,他希望讓他自己來處理。』
Black Russian



輕聲關上房門,奧利弗退出凜的房間,今天消耗不少體力又曝曬了不少日照,一回到家的女孩還沒吃過晚餐就在沙發上昏眩,被他抱回床上時又嚶嚶喊著要拿禮物枕。倒是還好艾草香起了作用,原先因為不適皺起的眉很快就緩回放鬆的模樣,確定狀況沒有問題後,他才拿起凜的手機,回撥給上面顯示的未接來電。

「夜嗎?對,凜睡了,她今天拿到的枕頭似乎能助眠,抱一下就睡著了。」

和青年說了少女的情況,同是靠海的國家,臺灣與丹麥的氣候還是大有不同,今天的陽光對凜來說還是有些過量,出門時又忘了帶帽子,曬下來都出現了輕微的中暑症狀。
Black Russian
「除了這點外,她說玩得很開心,還很期待你們看到她做的冰粽的反應。」笑了笑,返家沿途上女孩是說個不停,把今天所見所聞都重複講了好幾遍,剛才抱緊艾草枕露出的笑容也證明了有多喜愛這份禮物。

閒聊了下少女的生活紀錄,也知道凜在房間休息,收穫完重要資訊的青年便不再多說,話鋒一轉,便回到了另一個孩子身上。

「……嗯,痙攣是改善了,而早先和你說的另一個情況,加上昨天說的總共三次。」算了算狀況發生的次數,加上最近一次──也是昨天自己在視訊中親眼看到的,當男孩恐慌發作時的模樣。
Black Russian
一開始是眼淚忽然落下。

幾天沒有開口的少年,在晚間的某個時刻突然睜大了眼,呼吸變得急促,抓著棉被的手顫抖厲害,當布里斯察覺情況正要靠近時,漢賽爾卻做出很強烈的抵抗反應,不斷哭喊重複著不要打我、不要碰我,持續了好幾分後又頓時失去意識,背後被大量沁出的汗濕了一大片。

少年從此昏睡不醒,唯有時針來到了那個位置。
Black Russian
重複的舉動,相同的反抗,彷彿面前的所有人都會對自己不利,無論是醫生、護理師、陪他玩的哥哥們,甚至是應當最親暱的父親,只要是屬於「大人」,對於漢賽爾而言,都變成了加深他恐懼的存在。

當他再次昏厥過去,布里斯幾乎是同時跪在病床旁,只有這時候他才能碰觸到漢賽爾,才能將瘦弱的手抵靠在額心,卻除了痛心以外做不到任何事。

第三次的發作,為了瞭解漢賽爾的恐懼源,除了牽著葛麗特的布里斯和開有視訊鏡頭的電腦,房內只有他們一家三口,而螢幕亮出了奧利弗,一同等待時間的到來。

這個動作,卻出現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結果。
Black Russian
看見了螢幕上的人,少年停下了動作,似乎在確認對方的模樣,接著露出害怕──不同於前兩次的驅趕,臉上的畏懼比之前都還鮮明,但他卻緊咬著唇,沒有哭聲、沒有叫喊,而是用發抖的手拉開病人衣的綁帶,發現因為腳傷而無法輕易褪下長褲時,那雙瞳眸中清楚刻畫出絕望

有這麼一瞬間,奧利弗覺得軍中那些人做過的事情都不算什麼,甚至是想要奪他性命的長官都顯得微不足道。

到底是做過多少殘無人道的暴行,才能讓一個孩子知曉了何謂絕望?
Black Russian
男孩再次緩下停滯,不知是否又要斷了意識,葛麗特突然掙脫了父親的手,踮起腳尖爬上床,在漢賽爾躺下前拉住了他:哥哥──

「……?」少年慢慢停下了顫抖,蒼白的臉只是盯著面前的女孩沉默,許久,他回握住面前的女孩,似笑非笑地小聲的說出事發後的第一句話:「……嗯,哥哥,在這裡。」

這一次,他沒有再陷入睡眠,而是記得在妹妹面前,做著她的「哥哥」
Black Russian

『只要是大人,在賽爾眼裡都是父母的象徵,所以他下意識會想逃離。上次您在電話提過,賽爾最初看到您時曾因為臉上的傷而有所畏懼,意味當下賽爾確實將您與他的生父做了連結──而第三次恐慌發作時,賽爾會做出脫去衣物的舉動,是因為他認為生父就在面前。』

『……我不願這麼想,但那孩子遭到侵犯的次數,也許遠超過我們想像。』

說出推斷的青年,身為醫職的自己,兒童施暴的議題不只常出現在專題論文,更是在現實中不斷發生。執刀多年,躺在手術床上的病童並不稀有,瘦小孱弱的身軀上遍布瘀青潰爛,他能夠一針一線將外傷縫合起來,但更多無目能見的創傷卻並非單純藥物能夠治癒,每當收到來自家暴案件的當事人,他便深感這身白袍有多無力。
Black Russian
綜合許多科別後的研究與分析,兒童暴力中最為人詬病莫過於性暴力,不只容易造成生理的永久傷害,對於尚未完熟的心靈,在難以反抗的無力下,往往會將人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

責罵、毆打,只要不從就是討皮肉痛,更或者是無法想像的懲罰,來自「大人」的絕對權威,宛如黑盡般將僅有的光明壟罩吞沒。

跑不掉,逃不了,唯有承受。
Black Russian
『另外,在學校裡聽到的那些流言蜚語也是加重排斥的原因之一,若我的方向沒有錯,賽爾應該很在乎原生家庭這件事,另一種說法就是親緣關係。被父母拋棄導致他心底有個很大的缺口,讓他對原生的家庭產生了強烈的不安,但當他被拋下後,唯一陪在身邊的卻是妹妹,這是他最後的親緣,所以賽爾會非常重視麗麗,也會想緊緊抓住。』

青年停頓了會,才繼續說下去。
Black Russian
真實與虛假,這兩個相對的詞,對於孩子們還是種很模糊的定義,要界定並不是這麼容易,但他們卻某種程度上的敏感度也比大人們來得強烈。賽爾對親緣的想法有著矛盾,妹妹和生父都是他的血緣至親,但因為後者的暴行讓他失去對家庭的依賴,卻又無法將麗麗放手;然而布里斯先生作為養父,滿足了賽爾缺失家庭的這一塊,心裡的父親形象漸漸改變,當他想要接受這份關係時,周遭卻不斷地告訴他,與布里斯先生之間的親緣是建立在領養,並不是因為他是名正言順的次子,如果伊森──阿蘇魯家的長子沒有死去,諾雅夫人沒有因病離世,即使之後布里斯先生一家仍然選擇收養了他們兄妹,但追根究底而言,他們就是毫無血緣關係的一家人。』
Black Russian
『放棄對血緣的執著,就是等同放棄了葛麗特;但要堅持住的話,他就得承認最害怕的人才是意義上的父親,這是賽爾心底最大的陰影、或說是恐懼源,而生父的出現讓他被迫要再次去正視這個問題,加上這陣子的遭遇……老實說,賽爾能撐到這時候才崩潰,以我的立場來看已經是非常不容易。』

『另外,如果恐慌能夠在這時候就治療成功,那是再好不過,但我還是想先向您說明,要是賽爾的情況依然持續下去,一旦潛抑作用久了,那……』
Black Russian



和夜結束通話後,奧利弗沉默的看著螢幕上跳出的訊息,他才剛瞭解了這個病名,卻沒想到會來得這麼猝不及防。

打出這段話的友人,又是抱持怎麼樣的心情?

指腹在鍵盤上滑動,打打刪刪,最後沒有傳出任何字,僅是將已讀的提示做為回應,他便把螢幕關上。

賽爾也好,布里斯也好,都需要點時間沉澱。
Black Russian
包括被遺忘的他們
Black Russian
載入新的回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