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no.00
人類（人間），和與人類相似（人間らしい）
談話者

未公開

「我很驚訝，您選擇要離開了。」
他坐在有著白色靠枕的蛋形椅子上，帶著典雅氣息的服裝和現代風格的椅子不太搭。

「是的。」她笑了笑，畢竟是自己的選擇，任何人的驚訝感都未能動搖她的想法。

「以後這個地方就歸你了。」

「我是有自己的展示間的。」他顯得有些無奈地回答，坐在沙發上的女性將要離開這裡這件事令他感到可惜，在長久的時間中，這位帶有平靜氣息的女性一直是他極少數會談話的對象。

其中也有因為她展示在這個陽台，而他會想要曬曬太陽的原因在內，但他並沒有想要讓對方認為他很想要擁有這個陽台。

「但你喜歡曬太陽！雖然我們無法感覺到溫度。」
她這樣說，她的婚紗在清晨的光線中看起來特別地雪白，就好像她也在發光：
「那樣真像個人類，對吧？」

「您也是這樣的。」
他很久未與人深入的交談，以至於他並不能說出什麼漂亮的話。

平日裡與女性的對話，也不過是今天看起來好像很熱的樣子，或是談論這個陽台好像增減了些什麼，如此淺薄的內容而已，若是交淺言深，真的好嗎？

她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想成為人類』，而且也『即將成為』。」她不避諱談論自己離開的原因，作為一張只有一個人的婚紗照，她始終在等待自己的新郎，直到她都忘記了那個人的長相、忘記了那個人的聲音，連思念都忘記了，她才想起來自己是個人類的事實。

人類是需要往前走的。

「恭喜您。」
他輕描淡寫地回答。

新娘並未因為他的風輕雲淡感到不高興，只是兀自地說了下去：「你呢？你還要等待嗎？」

「你還記得嗎？他如何和你說話，如何和你嬉鬧，他的眼神、他的鼻梁，還有下頷的輪廓？」

已經不想念新郎的新娘聽起來多少有些惆悵，等待是她一直在做的事情，
當她放棄時心裡久違產生的「真難過」的感情，讓她肯定她果然想要再次成為人類，她知道他也在等待，而且會持續地等下去。

她有些想知道他的想法，也許是因為放棄一直以來的等待這件事，對她來說還是有一點可怕的。

「是的，我會繼續等下去。」
他點點頭：「我其實也不記得了，但是我認為『遺忘』這件事，也是人類的特質……我想我可以保留這一點。」

新娘選擇因為忘記了而決定前進，跟他即使遺忘了也想繼續等待，這兩者雖然不一樣，本質上卻沒有甚麼不同，也沒有哪一邊比較好的說法。

離開美術館成為「人類」這件事，和作為「人類」存在於美術館這件事，其實差別不大，因為重點在於「人類」此一生物的本身。

「人類」和「很像人類」到底應該怎麼區分呢，是由血液、身體組織還是外型呢？
還是因為思想、情感跟行為呢？

關於聲音、五官、肢體和肌膚的材質？
還是關於喜悅、悲傷、好惡跟交流呢？

如果帶來「很像人類」的感覺的，是因為「它」喜歡笑、「它」有想做的事情、「它」有想要等待的人，那麼「人類」完全就是由情感和思想所決定的也說不定。

「不是每一個個體都想成為人類！」

這樣說也沒問題，但新娘和他大概都是想成為人類的，所以這很重要吧，新娘選擇了要以脫胎的方式去成為人類，前進、不再停留。
而他選擇的是懷抱那些能夠被稱之為「人性」的東西，停留在原地。

「那麼你需要改掉把手忘在走廊這一點了。」新娘提醒道。

有時，他會因為不慎而破壞自己的軀殼，又因為不會痛，不一定注意得到，雖然說回歸本體之中就會修復，然而平均來說，這還是一件很怵目驚心的事情。

「我今天晚上就會走了。」她深深地呼吸，但聞不到什麼味道，也感覺不太到天氣究竟是熱還是冷：「這是最後一個早晨。」

「明天的您就會在床上醒來。」他附和，「在有屋頂的房子裡。」而不是一個框。

欄杆外的薄霧緩慢地流動，感覺得到風與時間的吹拂，他悄悄地看了一眼那對無法死第二次的藝術品們來說恍然未覺的流逝，輕聲地說道：「……祝您一路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