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海面
孤島碎片 |回程 ➪ 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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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不巧遇上國道事故,車流回堵兩小時,羅亦嶺在終於恢復移動的車陣中低速駛過現場。拖至路肩半毀的肇事轎車後方跟著好幾輛連環撞上的後車。

餘光瞥見強力撞擊後面目全非的車體殘骸,前擋玻璃全碎,銳利邊緣滿是觸目驚心的暗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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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他正含著薄荷糖接通Gino的來電,糖是從副駕置物箱裡翻出來的,大概是Gino哪天忘記帶下車了。

簡要轉述即時廣播得知的狀況,告知自己會晚點抵達,在觸發對方的小劇場之前,不厭其煩承諾一定謹慎駕駛,毫髮無傷返家,確保不會讓他年紀輕輕獨守空床。

獨自塞在高速公路上著實是場乏味又耗損精神的折磨,舌尖滾著清涼直衝腦門的硬糖提神,塞車期間口袋裡那包缺了一根的菸數量沒有再減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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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北上路段車距逐漸鬆散開來,深黑的車身切進中線落下油門,儀錶板快速上攀的數字顯示離家的距離又更近了些。

沿路暢行,羅亦嶺靠滿椅背單手把控方向盤,肢體明顯放鬆許多。平視不斷飛馳的前路,卸除社交禮儀的真實面孔不帶情緒,流露出淡漠底色。

惟眼底盛滿溫情,彷彿與耳機裡的人漫無邊際閒聊是此刻唯一值得在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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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多為愛好聚會的朋友,換了空間更大的新車少不了充當同事友人免費司機的機會,難得此時無須顧慮旁人自在與否。

為了不錯過耳機裡的每句細節,他伸手將剛才收聽路況和音樂的廣播關閉。少了干擾,車內頓時安靜下來,耳邊只剩下瑣碎的話語和引擎高速運轉的轟鳴聲。

此時的歸心似箭難以言喻。當無常無聲侵襲平淡的日常,所有瑣碎時刻都被蒙上一層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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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接到訊息,羅亦嶺決定行程的當下即向Gino報備過今天的安排,對方反應如常,今日或許是怕打擾,僅傳了寥寥幾字,直到回程他們才通上話。

通話的過程他多在聆聽,從被迫聽人嘮叨慢慢養成每天對話的習慣,到現在貪圖對方的聲音作陪。舊日遺憾早已揮別,現在他的掛念另有去處。

對話不外乎關心戀人的大小事,羅亦嶺聊起昨天中午公司叫的外送,浙菜偏甜的調味不是他的口味,不過大概很合對方的中餐舌頭,果不其然那端立刻躍躍欲試,明示他這周休假日陪他下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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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定好時間,對方接著興致勃勃提及白天在學校彩排的趣事,不為人知的校園秘辛剛起頭,車身迅速通過一道電子收費站。雙方對話時擁有類似的心情,迥異的生活即是源源不絕的談資。

耳裡繪聲繪影的嗓音像是一把萬能鑰匙,輕易解開名為差距的深鎖,令他得以具體想像對方的生活,博得精神上的參與感。彷彿直接觸摸對方的喜怒哀樂,未曾經歷過的,都能感同身受。

直到耳機低電量警示音響起他們才結束通話,戀人的陪伴成功轉移長途駕駛的枯燥,在消除生理疲憊這一方面意外頗見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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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回到家中已是深夜。

長途塞車,開了近六個小時,踩煞車的時間比油門還長,乳酸堆積的小腿湧上的痠脹感像綿延的針刺。受到路程上的交通意外和舊友離世影響,身體誠實湧出疲憊,心緒卻異常清晰。

他在玄關脫下外套,理齊羊毛衣領時嗅到幾小時前的殘留的一絲菸味,驀然想起同居人宣稱已經戒菸兩年的自豪表情,對方大概不會想在住處聞到任何二手菸的蹤跡。

取出Gino前幾天收進櫃子的織品香氛,貪快一連噴了好幾下,濃郁的皂香水霧瞬間沁入鼻間。體貼本意頓時淪為欲蓋彌彰,誰能預料到,惹對方心煩的麻辣火鍋味還沒試過,反而先用在這種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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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亦嶺壓了壓被嗆到的鼻子,頂著吸入過多刺激的鼻腔走進的客廳。牆上投射的光影時明時滅。

「怎麼還沒睡。在等我?」

「嗯?」

心不在焉的應聲來自盤膝窩在沙發上的Gino,穿著純白色鋪棉睡衣,一副就寢前的居家模樣,懷裡緊擁自己專屬的棉麻抱枕,把長度需要修剪的瀏海率性綁到頭頂上,露出清爽的額頭,全神貫注在電視上。

「沒有,想把剩下的看完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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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只點了一半燈,螢幕冷光在Gino教人迷戀的俊俏側弧上調皮跳躍。

電視兒童抽空飛快瞟了返家的人一眼就回到劇情裡,猶如情節多麼引人入勝,敷衍的語調不見起伏,與電話裡暢所欲言的態度判若兩人。

羅亦嶺若有所思看了看Gino凝重的面色,還有那深深扣緊枕芯的十根指頭。他彎身拿起桌上擺著的開封紅酒掂了掂,是上週末在賣場試喝後兩人一致喜歡而選購的那款。

眼看對方對他問話愛搭不理,羅亦嶺逕自往喝空的酒杯倒進小半,占用他人獨酌的酒杯輕啜了口,跟著看向尖叫聲四起的電視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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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人和他相反,沒有固定運動的習慣,卻能做到飲食習慣自律,愛美因而嚴格管理自己的門面,吃喝有度,擇善固執。不像他鮮少拒絕美食為由的邀約,縱容口腹慾望,回頭勤勤懇懇還債。

不僅用餐,飲酒習慣一貫如此,初識即知對方酒量有限,看似愛玩的皮相底下意外自知斤兩,酒蟲再饞也淺嚐即止,因此他才對於對方的行為如此訝異,他沒想到向來端著自信姿態的人會在家獨自喝起悶酒。

像是對著什麼耿耿於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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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晚了,路上太塞,前面遇到連環車禍,沒辦法早點到家。」

羅亦嶺輕描淡寫重述令人不安的死亡現場,不動聲色從旁觀察對方的神情變化,一提起晚歸的緣由,他很難不回想起路途上的景象,撞成廢鐵的轎車和圍繞覆蓋白布的擔架驚惶哭泣的臉孔,都於腦海中揮之不去。

或許是情緒使然,至少今晚,他不希望有人帶著負面的心情入眠。時候不早,按部就班逐一過濾對方不愉快的癥結點,抑或直接解決問題本身,心中很快有了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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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gi,沒記錯的話,兩個小時前你就說想睡了。」

「想不想告訴我,為什麼現在還在這裡熬夜,喝那麼多酒⋯⋯」羅亦嶺揚揚所剩無幾的酒瓶,側頭瞥了眼電視,詢問沒有傻乎乎在床上安睡反而對著電視機眉頭深鎖的人,「配你最討厭的西洋恐怖片?」

「⋯⋯我就是,突然睡不著了。」

Gino掐著枕頭還堅持對螢幕發揮演技,然而他的單人默劇像被最後的問句打亂了陣腳,終於肯轉過頭正視,低聲給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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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取倚靠般用尖瘦下顎把抱枕箝在頸窩,抬起一雙蘊含酒意的湖綠懶散盯著放下酒杯走近他的男人。一想到若非有人戀戀不捨留到天黑才不會遇上塞車,內心無端鬱鬱,連帶抗拒正面回應,嘴上不遑多讓地反問:「哪有這麼多為什麼,你呢,掃墓掃得順利嗎?」

「想知道?」羅亦嶺站在邊上聽著不成理由的藉口,面上思索內心莞爾,手指慢慢鬆開肅穆的襯衫領口,隨手摘下的機械腕表擱在沙發邊几上,作勢慨嘆,刻意用反話釣人:「幾年沒見,敞開聊了一些當時沒機會說的真心話,臨別場面,總有些依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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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疲憊滿身,逗弄年輕戀人的心思永不膩煩。

逮著終於敗露的馬腳,面有倦色的羅亦嶺露出狡詐笑意,猝不及防伸手一拉,將高舉起抱枕準備砸過來的戀人放倒,圈抱入懷。用溫柔的手段,將不情願的掙扎和沖天怒氣全數納下,強迫對方陪他躺倒在舒適的長沙發上進行和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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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怕還看。」

羅亦嶺身體和臉頰緊捱著對方的,像個無賴用奔波的涼意盡情享受對方在冬夜裡顯得炙熱的皮膚。半掩的眼皮投向前方螢幕無人關心的影片,戴面具的反派正歡快舉刀狂殺,嘴角忍不住牽動,側頭親了口對方繃緊的頰肌。

探出的指尖摸索Gino睡衣布料以外的部分,確認般緩慢向上爬升至柔軟頰邊,用整個手掌貼捧,感受著溫暖和全身流露出的消極抗議。手心傳來的熱度是酒精導致,肇因脫不出情緒使然,內心既心疼又好笑。

「明天水腫不要後悔,想不開半夜酗酒,明明講電話的時候若無其事⋯⋯鬆口,寶貝,手要斷了。」羅亦嶺晃晃被叼住的手指假意吃痛,支起單肘,無比專注的眼神落在正下方,那張不發一語瞪視他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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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no酡紅著臉橫眉冷對,緊抿的嘴角卻巴巴流露出「老混蛋你完了快哄我」的渴望。

留下淺淺齒痕的濕潤拇指繾綣撫過僵持得有些傻氣的柔軟唇瓣,羅亦嶺趁其不意吻住對方的言行不一,以實際的行動交代滿腔愛意,回應潛藏在故作無事底下的不安全感。

「我騙你的。」

數不清的碎吻執著逡巡所有想到達的地方,從眉眼到唇畔,耳際到頰邊,糾纏的唇舌和脫口而出的話語滿含貪戀,食指指腹勾劃對方光滑的下顎線條,「⋯⋯今天臉丟大了,活到這個年紀,竟然沒忍住跟前任炫耀新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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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他說,這次暈船暈得不像樣。」

「被某個小鮮肉迷得團團轉,還樂在其中。」

羅亦嶺似笑非笑的眼神裡,有別樣的熾熱。

「不信?」

伴隨話音,潛入睡衣底下的手掌不安份在胸膛遊走,棉料衣擺逐漸推高,他俯身用舌頭輾壓兩三下撩撥就挺起的乳頭,乳暈周圍被吃得濕透,冒出可愛的小疙瘩。

「既然睡不著,到浴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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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海經久航行,卻在此遭遇前所未有,難以抵禦的暈眩。

「陪我洗個澡,再重新深入感受一下,我們究竟有多來電。」

愛他若是惡浪暗礁,翻船沒頂,也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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