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川飛鳥
「真是罕見,這個時候居然醒著呢。」
久美子推開店門時沒有在櫃檯後瞧見窩成一團睡覺的酒鬼,開口時差點忘記藏住根深蒂固的大阪腔調。店舖裡很暗,居酒屋下午通常沒有什麼客人、為了節省電費她也沒有留燈的習慣。她往木窗旁的位置瞧了瞧,在唯一光線充足的地方看見沈浸在書頁文字中的佐竹昭。才洗淨身上醃漬入味的酒臭,短暫放棄了老土的大正風、偶爾穿得入流時髦些的酒鬼多少顯得周正了些,但缺乏男子氣概的長髮還是太出格,不是正派人士應有的作風。他的手擋住了大半書名,只能看見「仮面」二字,書還算是件奢侈品,她估摸這是鷹司先生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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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段)
「有權勢的人大多數很奇怪」這句老話在這位身上得到卓越體現,即使被佐竹這傢伙嚴厲拒絕了邀請,卻還是樂此不疲地每週跑來請他喝酒。而酒鬼呢,也是個懶散的怪人,人家分明樂意為他提供一件好差事做,他卻寧肯在這家小店裡無節制地喝酒浪費人生。不過他們二人間在戰時延續至今的關係不在久美子的考慮範圍內,鷹司先生每週來都會點最名貴的酒,她能賺到不少錢,佐竹待在這兒能夠威懾那群鷹犬,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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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喝太多了頭會痛。」佐竹昭把目光聚焦暫停在「か」上,沒有繼續往下掃,頭腦一片空白地回答道。不喝就不喝,這也需要理由嗎?他聽著平底鞋踩著木質地板的聲音漸遠,在後廚的方位處停止,然後是一句問句和一句感嘆句。
「你不是時不時就會頭痛嗎?」鍋碗瓢盆碰在一起的叮叮噹噹聲有些惱人。「不明白為什麼你們這些風雅的人會對小說欲罷不能,寫得再美好也是假的。」
「正是知道是假象才會沈迷,」佐竹昭道,他的語言組織能力本就不好,在酒精的摧殘下愈發差勁,說長句時磕磕巴巴的,「大概因為渴望擁有所以會一直凝視著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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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子把盆底還淤著水的木盆靠在後廚裡側的牆壁旁,濕答答的手往抹布隨意擦了兩下,然後回到櫃檯開始整理擺在架子上的酒杯。還沒到夜班時間,紀子八成在其他地方奔波,英還在學校上課,店裡昨晚落下的雜事她都得親力親為。不能指望佐竹、他除了打架和喝酒外什麼都做不好。
「看吧,這不就是風雅的人才說得出的話。」久美子挑出一個沒洗乾淨的玻璃杯,「從小到大都在為生計掙扎的人是不會想七想八的。」說至此處,她難以自制地想起好巧不巧的震災、猥褻女兒的老爹、以及在賭場掙扎的灰暗人生。但這些早過去了。多想無益,她又挑出一個杯子。昨晚是紀子還是英在櫃檯售酒來著?待會兒得讓他們知道偷懶的代價。
「別開玩笑了,」佐竹昭把書頁折了個小角然後合上放在一旁,瞇著眼懶洋洋地把臉頰抵在桌上,話語也變得含糊不清,「用這種詞形容我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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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起碼你讀的書比我多。」久美子作下結論,不願在這個用以消磨時間的話題上浪費過多口舌。她用兩隻手輕鬆地抓著五個杯子,平穩放在水槽裡清洗,「聽說你當時已經被帝大錄取了,為什麼不去念呢?」
「因為⋯要為國家做貢獻,家裡人讓我去讀軍校。」佐竹昭提及這些時像是在敘述另一個人的人生軌跡,他驚恐地發現自己貌似完全記不清挑燈夜讀為文學動容的過去了,留存記憶中的只有永遠不會停息的、滿洲的風雪。雪花落在披風上融化成水,他得捏住軍帽帽沿才能保障風不會把軍帽吹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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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美子專注於用抹布擦拭著透明的玻璃杯,她抬頭暼了一眼佐竹、敷衍客套了一句「是這樣啊」,沒有對此作出任何評價。十年前的國家對男子參軍一事熱情高漲,軍校出身的青年人氣勢甚至能壓過大學畢業的高材生,而如今前者被落敗的國家拋棄,畢竟出門往前走五十米就能看到那群揚威耀武的美國大兵抽著菸無所事事,需要只會殺人的他們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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