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花雪月] 你在群青空幻之中

※突發極短篇
※老師→帝彌
※銀雪線
※致鬱系

戰爭結束的那年冬天，群青色的蝴蝶在加爾古‧瑪庫的山巒間起舞。

「......從這種金屬光澤來看是閃蝶的一種。」

有隻藍色蝴蝶不知從哪裡飛進了接見室，宛如迷路一般地在室內空間上下晃蕩，這令向來嚴謹的西提司也暫時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跟我一起看著那位臨時訪客。

「但我記得......多半是在比較溫暖的南方地區出沒，照理來說不會在這個地方、何況還是這種時候出現。」
「想不到昆蟲的事情你也懂得很多。」
「......只是因為活得久了。」

他無奈地搖搖頭，繼續跟我確認明天的工作安排，接下來我們沒有再去分心注視蝴蝶的動態，只知道當我們準備離開時，那隻蝴蝶已經消失無蹤了。

還沒有等到星辰節的落成紀念日，蝴蝶已經全死了。這種短命的生物，破蛹而出後大約只有一節的壽命。一位負責做研究跟保存紀錄的修士撿拾了一隻蝴蝶屍體做成標本送給我。

「為什麼身體看起來好像少了一半？」我問對方，他這麼說：「因為屍體的體液如果沾到翅膀，顏色就會不好看了，所以會拿掉多餘的部分。」

我又問他，可以讓我看看標本是怎麼製作的嗎？他很高興地帶我到他工作的地下室展示桌上的工具，然後一個個為我解說用法跟過程。

揀選剛死沒多久又體型完整的蝴蝶屍體，將昆蟲針垂直穿刺過胸口，插在展翅板上。用大頭針跟薄得近乎透明的紙固定翅膀跟觸角，絕對不能讓針插到翅膀。將之陰乾至少兩週以上，大頭針跟紙便可移除，得到一具被牢牢釘死在板上的展翅蝴蝶。

「實在是非常美麗的顏色不是嗎？能保存下來真是太好了。」他將另一個製作到一半的藍色蝴蝶標本亮給我看，讚嘆般地說著。

「為什麼會有這種顏色？是從食物中吸取的嗎？」
「不知道呢，跟一般吸食花蜜的蝴蝶不同，牠們的主食都是腐爛的水果汁液...坦白說有點噁心啊。」他想了一下又說，「從腐爛的事物中能綻放這麼美麗的顏色，簡直像是奇蹟呢。」

因為不便拒絕，我後來將牠掛在了接見室的牆上。許多人來的時候，總會直接看到灰白色的牆上那抹醒目的金屬藍──在不同的角度與光照之下，會反射出不同層次的藍色，或青或綠或紫，有些時候甚至帶了一點深褐的銅色，邊緣散發出光暈般的奶白。我聽過很多人稱讚，說這比絲綢或寶石更加精緻、珍貴，而且雋永。

隔年的冬天，群青色的蝴蝶又出現了。
下一年，再下一年，漸漸變成了某種習以為常的生態現象。而接見室牆上所掛著的蝴蝶標本，也越來越多，每年都會有人去撿拾藍色蝴蝶的屍體做成標本贈與我。

終於有一天我忍不住了。

不是因為接見室的牆壁快要被藍色的蝴蝶標本淹沒，而是因為有人做了更加栩栩如生的標本給我：沒有被昆蟲針穿刺過身體，而是宛如時間被凝結，停留在假造的枝葉上，彷彿那對金屬色的翅膀還能抖下閃爍的鱗粉。但，無庸質疑是不會動的屍體。

「......不要再送蝴蝶的標本給我了。」

我不知道說這句話時自己的表情看來如何，似乎讓很多人露出了驚慌的神情，彷彿有什麼殺生之禍快要降臨到他們身上。最終是西提司默默地替我打了圓場：「......死掉的蝴蝶，就讓他們塵歸塵土歸土吧。我想陛下的意思是，希望你們不要過度玩弄死去的生命。」

那天晚上我將接見室裡所有的標本撤下，裝箱帶走，一路走出了加爾古‧瑪庫。沒有人攔住我，又或許是，沒有人敢攔下我。

我找了一個可以遠眺到古隆達茲平原方向的懸崖，在那裡打開箱子，把蝴蝶標本一個個拿出來平放在地上，稍微往後退了幾步，看著蝴蝶的屍體將地面築成青藍畫毯，在只有月光的夜晚也依然閃耀。

我想起執教那年的星辰節落成紀念日，與他談過顏色的話題。

可能是因為生平第一次當老師的體驗很特別，很新鮮，也很感動。我決定在落成禮的那天準備小禮物送給大修道院裡的所有人。

「請選一個。」我將大大的禮物籃遞到他面前，他剛開始有些不知所措：「啊......不是黑鷲的學生也可以拿嗎？」
「人人都有份，跟學級無關。」
「謝謝。」

但他還是沒有馬上拿走。正確地說，他的手懸在空中，好像不知道該拿走哪一個。

我看他實在猶豫了很久，於是開口：「......不如就拿藍色包裝紙的那個吧。」實際上，我只是不好意思告訴他：無論你選哪個都不會差太多，都是些一口就能吃完的小零嘴，因為我也沒錢準備什麼珍貴的禮物。可是他卻問我：「藍色的是老師推薦的嗎？」我找不到像樣的回答，所以把問題拋回給他：「至少你喜歡藍色不是嗎？」然後以視線意有所指地停留在他左肩的藍色披風上。

「不，我不喜歡藍色──」他答得很快，但在這句話後又馬上改口：「抱歉，應該也不能說不喜歡。只是......藍色就只是一種顏色而已，恰好是法嘉斯的代表色、青獅子學級的代表色......我本身，對這個顏色並沒有好惡之分。」

「那你總會有喜歡的顏色吧？或是，覺得適合自己的顏色。」
「......適合自己的顏色？」

懸在禮物籃上方的手被收回，他按著自己的下巴陷入思考，天青色的雙眼望著虛無飄渺的遠方。

「那大概是血近乎乾涸的暗紅色，或著是屍體潰爛腐壞後的濁褐色吧。」

他將聲音壓得又低又輕，恐怕除了站在身邊的我之外，周遭沒有任何人聽到他的回答吧。

「......謝謝老師，我就選藍色這個吧。」沒有太多讓人沉思這個答案的時間，很快地他就恢復了正常的說話聲量，直接伸手拿走了藍色包裝紙的那個禮物。

「不是喜歡的顏色也沒關係嗎？你只有這次機會了。」
「沒關係，」他對我笑了笑，把那個小小的藍色禮物袋收進懷中，「至少這是老師選的。」

回憶完這件事，我蹲下身體，開始一根一根地，將穿刺過蝴蝶屍體的昆蟲針拔下。想要讓屍體完整取下並不容易，特別是美麗的翅膀非常容易折斷，幾乎沒有幾隻能在我手中保留完整的樣貌。

現在在做的事情，給那位負責研究的修士看了，恐怕會讓他當場暈倒吧。我不禁嘆了口氣，學著記憶中的他，將聲音壓得又低又輕，沒有任何人可以聽到。

只有永遠與我同在的女神聽到了。

眼前一地零落的蝴蝶屍體，在山風中輕輕擺動，閃著微光的薄翼宛如正在破蛹而出般不斷顫抖，直到牠們得以脫離這個破碎的沉重身驅，化為空中群青色的靈魂之火。

一撮又一撮地聚集，一閃又一閃地飛舞，絢麗地點燃冬天的夜晚，然後殞逝。

我好似能看見你在那其中。
卻不知道你留在我心中的東西，是否能有如同這美麗的藍色蝴蝶一樣得到自由的時候。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