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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還是會怕黑

淺霧幻披著滿身疲憊與月光回到獨自一人的住處時，他首先做的事情並不是開燈。
他會走到客廳那處落地窗前，拉起窗簾，隔絕外頭的街燈入室。這讓原先本就沒什麼光源的空間，變得像在節目上表演脫逃時會被關進狹小的箱內那般，一片漆黑。

他兩手拉著布簾，很緩慢地眨著眼睛，漸漸地適應了無光，接著將身上無論口罩、帽子抑或背包隨意地棄置地面，拖沓著步伐，踩出了一步、一步的無力，放任全身心倒向還算舒適的沙發。

他沒有放心的對象可以傾吐工作與生活的壓力，所以「向人抱怨紓壓」的這個念頭在誕生以前就已經死去，感覺上好像有點可悲，但淺霧幻可不是那種把自己當成悲劇主角的性格，所以那怕再辛苦，他也會頑強地吞下。

儘管一切安靜得令人發慌，但他迷糊間想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比起喧鬧的人群、紛亂嘈雜的應酬場合，或許這個時候縱身躍入一片沉寂的深海，閉上眼睛、停止呼吸，就這樣溺斃還比較令人滿意。

騙人的，誰要死啊。淺霧幻在心裡與自己對話，思緒在積極與消極兩端飛快一來一往，愣是靠著這樣逗樂了自己。
再累的他也彎起一抹笑，舌根嚼著的盡是日復一日不願吐露的苦澀。

現在無論睜開眼或是閉上眼，都那樣黯淡無光，這點倒讓他莫名的安心。
只是——

只是或許還是點一盞小燈好，畢竟偶爾還是會怕黑。
真的只有偶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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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的夜晚好像也不是什麼好事。
雖然星星比起在都市時所見的不少，但是未成銀河那樣燦爛，對於這趟跋涉似乎毫無幫助。

現在成了佔據大部分聽覺的聲響是好像自從國中以後就沒有注意過的蟲鳴，偶時則會聽見貓頭鷹的啼叫。
在西方的世界裡，貓頭鷹作為希臘神話中雅典娜的使者，代表著智慧；在日本文化裡，則是招福、不勞碌的意思——想到這裡嘆了口氣，這算什麼，完全相反嘛。

如果不辛苦的話，那現在又怎麼隻身一人在陌生的世界、不知道隱藏著什麼樣危險的樹林裡趕路？

於是他選了一棵看起來牢固的樹幹，背靠著坐了下來。
小腿的肌肉痠疼，這是長時間行走的證明，而腳底傳來了一點熱度，或許有幾道不算嚴重的傷口，但他不想去看。何況視線不夠清楚的現在，他又能替自己的傷口做什麼呢？

也不是第一次了。或許三千七百年前與三千七百年後並沒有什麼改變。

淺霧幻想著這裡除了少了舒適的那張沙發、除了這個大環境不勝枚舉的改變以外，自己所處的立場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讓他能對人有利、便能為人所用，盡可能將自己也引以為傲的能力發揮到極致，步步為營，且戰且走，為了生存而只選擇對自己有利的一方，背叛或信任什麼的完全與他無關——世界上第一輕浮的男子，他已經想好了，假設真遇到獅子王司要他找的人，他要這樣介紹自己。

眼睛好像已經逐漸適應這個夜晚的黑暗，然後又是那個睜眼與閉眼間沒有太大差別的狀況。
這個似曾相識竟是讓他彎了嘴角，但疲憊的身軀就連顏面的神經也重如巨石，若現在有面鏡子擺在他面前，映入眼的大概是一個不夠爭氣的似笑非笑。
但算了，光用想的就一陣心寒，畢竟他實在不想親眼看到自己的狼狽。

要是能夠點一盞小燈、燃起一點火光就好了。前者在沒有電力的石之世界是無稽之談，後者則是對於他這個毫無野外求生經驗的傢伙而言是個妄想。
淺霧幻抿了抿唇，今晚好像又是那個偶爾會怕黑的時候。

他閉上眼睛後，試著在腦海裡描繪一把火炬，或許能透過虛假的想像來獲得一點慰藉。
腦內的景象先是由一道全白宛如雪盲的視線，漸漸地染成深色，周遭又褪成了很黑的黑，獨留正中央一個不大不小的圓圈呈現了其他的畫面。

不是火光，而是他記憶裡某個其他見過的。

一個日期。被人用尖銳的物品刻在樹幹上。
確切而言，淺霧幻不知道要用多少的力量才能讓刻出來的字清楚可見，不過他很確定，應該是已經足夠到讓自己忘不掉的程度。

獅子王司告訴幻，要他尋找的那個男人有著過人的科學知識。

千空。
從他乾燥的嘴唇吐出了這個名字，彷彿孩童學語，既生澀又充滿著不確定。

突然睏了。具體而言他也不曉得現在是什麼時間，但依照身體告訴自己的訊息，總而言之就是該休息的時間了。

意識徹底消失以前，幻的嘴裡還嚼著千空的名字。
還有迷糊地想著：這個小千空能不能為他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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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來是想用「好奇心殺死一隻貓」來形容自己，但在經過地獄一般的製鐵勞動後，他想想應該是「飛蛾撲火」更貼近一點，畢竟在這些東西和智慧面前，他突然發現自己孱弱的可以。

其實那個被稱作琥珀的女孩說的並沒有錯。
只是這讓幻突然想到，若是在以前的世界裡對他做了如此犀利的評價，肯定會被他的經紀公司炒作，然後他要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對著各家媒體的採訪輕描淡寫的說他不在乎，或是要佯裝大氣地說或許她說的是對的，我可能要練習讓自己說的話變得誠懇一些，引來哄堂大笑，面具與面具之間的虛假笑容。

說實話，他也真的是挺不在乎的。至少琥珀說的話是客觀的事實，以前多的是更難聽偏激的話呢！

好了，所以世上第一輕浮的男子在經過如此這般的劫難以後，是不是已經可以做出選擇了呢？

確實能保全他性命的強大武力，與一步一腳印踏實到可笑的科學。

哎呀，真是太不湊巧了。

看來遇上大麻煩了，從橋那頭走來的大塊頭看起來真的挺可怕的，稍微從阿鉻與琥珀的對話中知道，這人行事作風看來比司要來得不講理，這樣下去的話這一側的人是不是都危險了呢？

淺霧幻又踏出了一步。不費吹灰之力地使了個戲法，那樣簡單地哄騙幾句，排除了現有的危險，幾乎如他所想的，輕而易舉地向千空等人賣了個人情。

嗯，挺好的。他的確喜歡別人受之於他。
優越感？或許是。
成就感？可能吧。
或是——啊，才不是那麼好心的事情呢，做有利於自己的事情，那不是很合理的嗎？

就像任何的末日電影一樣刺激，在這個小小的科學王國領地，一日不到的時間經歷的這些，讓幻想到他以前必須硬著頭皮，不得不接下的，拿不到劇本必須臨機應變的整人節目。
如果是就好了，他有的時候還是會這樣想，至少一切還會是個節目，而不是血淋淋的現實——石之世界，十天了，但仍然是陌生得可以。

工作坊沒有停止活動，一直到太陽落到地平線的那刻都沒有。淺霧幻大多時候站在旁邊看，看頂著一頭令人驚嘆髮型的千空能搞出什麼名堂來。

當然了，他並沒有遺漏對方那腫成麵包超人的模樣。那時的他可是忍下了想如少年般放聲大笑的衝動，好好地扮演著一個成熟、冷靜，擔任吐槽役的大人。

「我早就想說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時機⋯⋯小千空，你怎麼變成麵包超人了？」
「漆過敏。」

人力發電機順利的運作了。真的只是趁著自己的興致在上頭，所以又說了幾句話來說服那兩個單純可愛的守衛兄弟配合。

千空可以讓他看到拉麵，能夠讓他看到磁石的誕生，那麼接著而成的電力，這個結果再讓他瞧瞧應該也不過分吧？雖然是這樣輕浮，但淺霧幻自認自己做事還算是有始有終⋯⋯當然，他並不排除是包括著一點好奇心的成分在，但那只是一小部分罷，他堅持。

「這是竹子的纖維。」
對方遞給他看了一眼躺在葉片上的東西，但即使千空解釋了這個東西的真身，幻也不曉得這到底與現在驗收電力的成果有什麼關係。

直到那少年身影攀上梯子，抵達房屋的高處，直到千空將電線分別接上竹子纖維的兩端。淺霧幻作為舊世界的人，立刻找到那埋藏在所有知識一隅的答案，就像是好不容易解開了困難題目的學生，這種興奮令他在意會過來的同時忍不住出口。
「是愛迪生啊！」

那是雜糅各種情緒的一刻。但他能清楚辨明自己那些混合而成的龐大感受包含著什麼。
這是今天第幾次的不可思議？另外是因為知道答案的興奮，還有等不及想要親眼見識的期待。

在夜空被科學的燈火點明的剎那，淺霧幻停止了思考。
可那也不過幾乎是比片刻更短暫的時間。而在腦袋重新開始運作後，他確切地覺察自己的情緒。

竟然是安慰得令人想哭，太可笑了。

「哈啊⋯⋯」
竹子的纖維不耐燒，所以燈光並沒有持續太久，但那似乎已經足夠成為淺霧幻眼底下的波光，映在那裡持續蕩漾。

「怎麼辦呢，小司司。」
他抬頭看向天空，今天的星星似乎要比昨天要來得更多一點，不曉得是不是錯覺，然而即便是這些星光，也無法與方才如仙女棒短暫明滅的科學之光比擬。
「他拿了這種東西給我看耶⋯⋯？」

這個小千空能替他點燈。 這是幻在心底為昨日的問題所下的答案。

他將目光投向乘坐在屋頂的少年，正好是對方笑得燦爛無比的時候。那是一個符合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模樣，還有點稚氣藏在眉眼之間。

淺霧幻忍不住想，如果在通電以前，千空問自己怕不怕黑，他到底會不會如實以告？

他被自己的假設性思考逗樂，然後模擬著答案：偶爾，所以我通常會點一盞小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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