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06

家宴，家魘。

返家，青年面上是如往昔的清冷，語氣依舊是不急不徐的平穩，像是部精密的儀器般連同頻率都是分毫不差。

「我想應該不用再特別囑咐你什麼，自己注意著點。」

「是。」

「嗯，去吧。」

這是唐姝印象中的兄長，小時候似乎不是這樣的，但漸漸的她好像就沒再見過哥哥臉上的笑，僅有的情緒也逐漸被吞蝕，只剩下淺淡的痕跡。

拉門推開，唐羲自然的是看到了站在門邊的她，眉頭一蹙：「妳不該在這裡。」

「我只是、想來找你。」

——因為很久都沒有見到了。

——爺爺又說了什麼，你看上去不好。

——能不能、讓我幫幫你。

不像是往常在通訊軟體上的積極態度，面對那雙看不出溫度的眼，她莫名的膽怯，想好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說不出口。

而唐羲看著躊躇的唐姝最終也沒唸她什麼，只是淡淡地留下一句：「妳陪在母親身邊就好，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

「......哥！」

「好好待著。」

明明搬出去時好像好點了，甚至她送的「禮物」都沒拒絕，明明在通訊軟體上聊著感覺好像近一些了。

可只要回到這棟屋子，他就又變得好遠好遠。

唐姝望著兄長逐漸遠去的背影握緊了拳，最後還是轉頭依言回到了母親所在的房間。

不能幫上忙，至少別添亂，是嗎？

-

「姝姝，怎麼了？哥哥欺負妳啦？」溫和的嗓音響起，唐姝再次抬頭已經換上了另一副表情：「哪可能呢，哥可照顧我啦。」

「是嗎？你們要好好相處呢，妳哥哥是個認真的孩子，但就是......姝姝多幫媽媽看著點吧，別讓他累壞了。」講起同一個人，婦人的臉上也染上了淡淡地淒楚與歉意，然，在下一刻臉上一片空白後原先的情緒抽離，換上了另一副面孔：「哥哥也放學回來了？我去請林愉弄點吃的給你們。」

唐姝強拉起嘴角輕按住了想起身的婦人，由後背順勢攬住了她的肩：「......媽，不用了麻煩林姨啦，回來路上我們吃過了，等等哥還要去爺爺那裡呢，不會餓到的。」

「好吧，瞧瞧我這記性......那記得提醒他早點休息。」

「嗯，會的。」

與明媚的聲調相反的，在婦人看不到的角度，唐姝此時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要哭出來了一樣。

-

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

——「是，此次夫人願意賞光是唐羲的榮幸。」

——「不，是虧得老師，學生只是遵循教誨而已。」

宴席也是，這樣的日常也是。

一次又一次，日復一日的循環。

這是他的責任。

他知道，也清楚。

觥籌交錯，直面著隱藏在話語間的試探與鋒芒，唐羲知道自已的身份之於唐家太過敏感。

母親唐嫣若是唐家的么女，自小萬千寵愛集齊一身，如同電影般浪漫的情節，她在花一般的年紀遇上了那個她以為能夠相守終生的男子，然而唐家是極看重門第，在老爺子眼中男子並沒有能匹配他愛女的資格......卻也沒想到一向乖巧的女兒叛逆了一回：私奔了。

男子自然的肩負起責任，他也確實做的很好，事業有成也肯努力，對待妻子極盡體貼愛護，很快的他們便育有一子，也一起組建了一段幸福的婚姻生活。

儘管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的完美，故事的結尾卻是唐家老爺子的愛女出走六年後，懷著身帶著幼齡的稚子獨自一人回到了唐家。

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原先性子還算外向的唐嫣若像是得了失語症，將近一年的時間都無法開口，只要提起了「他」就會引起強烈的頭痛甚至失去意識。

那個男人就這樣成了唐家誰也不敢提的禁忌。

唐嫣若的失語症是在唐姝出生後才逐漸好轉的，但對於當年的事她依然無法開口，最終也成了無人知曉的秘密。

至於唐羲，或許有人會問，六歲應是開始記事的年紀了，難道他也一點不記得了嗎？

是的，記憶的片段過於破碎，像是打翻的調色盤將所有的色塊糊成一片，最終成了一片幽深的黑。

他不記得了。

......也或許潛意識裡，他不願意想起。

說回唐嫣若，雖然失語的情況在女兒出生後好上許多，但也僅止於在照顧唐嫣的時候她才會像個正常的母親——當時的事件對她的打擊顯然是過於沉重而難以負荷，所以在唐姝三歲前，唐嫣若完全的忘記了自己其實還有一個兒子。

在這樣的狀況下同樣年幼的唐羲無人看照當然不是辦法，唐老爺子最終伸了手負起了照顧他的責任。

「......爺爺？」

一半是他深愛的女兒，一半是陌生的、可惡的、害得她變得如此的男人。

「......叫老師吧，以後我就是你的老師。」

他知道稚子無辜，但實在是無法原諒，最終讓孩子以師禮相待。

他做不了爺爺，但做老師還是可以的。

唐羲就這樣跟在了唐老爺子身邊。

從小被放在老爺子身旁養大，這是過往誰都不曾有過的待遇，不難想為什麼旁人總會臆測老爺子是否有將唐羲作為接班人培養的意圖，但不論人前人後總是以師徒而非爺孫相稱的疏離態度又讓人摸不著頭緒。

但從以前到現在，他都只是依著老師所言......做好「唐羲」的角色。

就算老師計畫著什麼，他的職責也就是作為一團模糊人們視線的霧，將月亮給遮掩密實，如此而已。

當然，如果他真的這麼說旁人也不會信。

——在那個男人眼裡，他從來都只是唐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