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 you have a light - end 蝕色之岸

蝕色之岸 |Don.Derder :: Do you have a light?

訪客離開，芙洛西再次現身，跳進喬安娜懷裡。她懷抱著芙洛西，身體左右搖晃，像在跳舞，又像是哄嬰孩。
「接下來，妳要去哪裡？」
「他們有給我一個地址，那裡是逃跑機器人的中途之家，在聖約翰的小鎮，屋主的代號是花椰菜女王。」
「花椰菜女王。」他試圖想像花椰菜女王的形象，「聖約翰離這裡有十英里遠。」
「別擔心，已經是晚上，沒有人會注意到我。而且，我不會感到寒冷，也不會迷失方向，十英里的路程不會耗盡我的能量。」喬安娜盯著他老久，才繼續說：「請讓我提出一個任性的要求。」
「請說。」

「我知道你也喜歡芙洛西，但他是我唯一個家人。」她把頭緊貼小貓，「請讓我帶走他。」
「當然……當然沒問題。我本來……本來就是幫妳短暫顧一下而已。」
「非常非常抱歉，我欠了你天大的人情。」
喬安娜深深鞠躬。他覺得，她一定看穿了他的言不由衷。他從樓上取來貓籠，在裡面放置幾個暖暖包，又找了一個舊背包，把貓食、藥品與玩具等東西收進背包裡。
他陪喬安娜走到下個路口，說了幾句祝福的話，然後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他回到家中，沒有坐下來，反覆在客廳與廚房之間踱步，彷彿他的頻率依然與喬安娜的步伐同步。他注意到窗外又下起雪。終於，他停下腳步，握拳重擊牆面。
「路恆輝，你到底在幹什麼！」

他翻出鑰匙，疾步走向車庫，匆匆刮掉擋風玻璃上的落葉與霜。三十年的老爺車內部冷得像冰窖，幸好電池裡的氫氣還沒漏光。他追上喬安娜消失的轉角。那是條曲路，沿著一系列的山丘起伏，一側是住家，一側是墓園，雪花吞噬了路燈，視野更加曖昧。他希望喬安娜還沒通過墓園區，墓園過後，是一系列的公園與綠色隧道，她很有可能走進公園小徑，以遠離目光。
在接近公車站的地方，他看見喬安娜與貓。他緩緩停靠，搖下車窗。
「上車，我載妳去聖約翰。」
「喬瑟夫，真是太高興又遇到你了。」她坐進副駕駛座，「真是好險，剛剛有一輛公車經過，我超害怕那公車司機會好心地停在前面站牌等我上車，幸好沒有。如果他為我停下來，說不定公車前後的攝影機就會錄下我的影像，說不定會有乘客起疑心：為什麼會有機器人獨自在夜晚的街道上遊走。」

「法律並沒有禁止機器人獨自在夜晚的街道上遊走。」
「法律也沒有辦法阻止人們對機器人起疑心，而我已經走入非法地帶。」
他聽到非法地帶這詞，喉頭彷彿嗆進胡椒粒，感到熱麻。
「好的，車掌叮嚀乘客，務必不要回頭，後座很亂，堆滿雜物。」
老爺車再度上路。
「是什麼把你給帶來了？這真是天大的恩惠。」
「我只是想到，我們好像從沒好好聊過，而且今天過後，就很難再有好好認識妳的機會。」
她咯咯笑了幾聲，「我的生命故事非常短暫呀，而且幾乎都跟瑪姬相關。」

她詳細敘述初到瑪姬家的日子、陪瑪姬所逛的周末市集、夏至節慶、街頭跳蚤市場、芙洛西的到來、陽子的散步路線、為艾德準備的聖誕大餐。遠一點的地方，她曾開車載瑪姬到郊區的花市、以及南岸的一座小城，為了出席一場葬禮。儘管都是些瑣碎日常，她的語感彷彿那是伊甸園時代的無憂生活。
當她正在點名造訪後院的狐狸與鸚鵡，車子駛進了聖約翰小鎮。有幾個門廊與窗戶亮著，街上空無一人。他停在一棟仿喬治風格的宅邸之前，灌木籬笆之後有扇散發微光的門。他與喬安娜擁抱，然後看著她走向花椰菜女王之家，踩碎絲絨般的平整雪面。她敲了幾下門上的扣環，光後緩緩出現一團影子，打開門。花椰菜女王的剪影像顆西洋梨，銀髮在燈下閃耀。她們朝他揮手，他也從車裡揮手。

不知原因，回程竟然顯得漫長。一駛入郊區公路，雪勢突然增強，宛若天空崩落，綿密落下，莢膜般將車體包覆，令人覺得呼吸困難。他開啟音樂頻道，有各種風格、心情與氛圍的清單，卻始終找不到正確的頻率。說實話，他並不喜歡開這台車。每當他雙手放在這個方向盤上，他不禁想著：如果那個人那天也坐進這個駕駛座，就不會遇上那樁地鐵恐攻。這些想法絲毫無法改變現實，所以他討厭開這台車。雪勢驟停，擋風玻璃外一片遼闊。他在黑暗中辨識出山陵輪廓，平整的金屬方塊則是農業工廠。
終於，旅途結束，他回到住了三十幾年的那棟房子。

他躺在沙發上，看著牆上的世界地圖。安靜，他從未注意到，這棟房子勢如此寂靜。這裡曾有貓、小孩與女人，現在都離開了。他們的離去，凸顯了某種空缺。他一直假裝這客廳裡的大象不存在，只去注意他自己堆積出來的廢墟。如今，這匱乏已經充滿空間，伴隨每口呼吸緊勒他的喉頭。他現在想找事情做，再微不足道都好。他想起了他的毛衣上有幾個破洞，他應該找出針線把這個縫補起。或許，他可以找出毛線，從頭編織一件條紋或菱格的毛衣。但在此之前，他決定先打通電話給蘇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