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限交 北木岩壁📖櫻木穂子



「這裡沒有嗎……嗯？」

在高中附屬的圖書館內，里壱來到了宗教分類的區域，想要找數十年前一位相較冷門的作者所撰寫的歷史紀錄整理，翻了翻架上沒有看見，他只好來到共用電腦前查詢。

結果顯示在這裡並沒有此藏書，但距離學校不遠的地方、另一間圖書館內似乎是有的。

里壱慢悠悠地離開、來到目的地。一進入大廳，一旁的櫃檯中的身影有些熟悉。

「櫻木同學？」他上前向對方打招呼。

「⋯⋯里壱同學。」

聽見對方的聲音後抬頭，她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不確定里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穂子決定直接把對方劃分為「來找書的一般民眾」。

放下手中閱讀到一個段落的書籍，她撐起手將半個身子微微探出櫃檯。

「你好，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我是來找這本書的。」他把書籍資訊用手機秀給對方看。

「櫻木同學怎麼會在這裡？是打工嗎？」他問。

「⋯⋯『宗教的歷史奔流』？真是冷門的作品呢。」

看著螢幕上的書籍資訊，如此評價的少女看來是對此略知一二。

「不是打工。」她言簡意賅地答道。

但為了讓自己的話語能更容易地被理解，穂子緩緩補充了後半段：「⋯⋯這裡是我家。」

「你的書在這裡。」

將服務台的柵門推開，她走出來在櫃台上放下「事務處理中，請稍候」的牌子後，定定地站在對方面前。

「暫時沒事，我可以帶你去。」
「⋯⋯走吧。」

「家……圖書館嗎？」他愣了愣。

「好，那就麻煩櫻木同學了。」

「⋯⋯是的，這裡是我家的圖書館。」
她的聲音依舊淡漠，但能聽出一點自豪。

「不會，這是我的工作。」

走在前頭的穂子擺了擺手告訴他不用介意，兩人就這麼慢慢地隨著她的帶領來到了宗教相關的區域。

「一般會借這種書的人很少，這麼年輕的你是第一個。」

腳步在某個定點前停下，她伸出手在書脊上滑過，最後停在里壱想要的那本書上。

「給你。」

「⋯⋯你很喜歡嗎？」

「家裡有圖書館……肯定是每個喜歡輸的人夢寐以求的家吧。」忍不住讚嘆。

「謝謝。」他接過書。從以往的經驗中，他很明確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興趣與同儕很不一樣……或者說，這不算是興趣。「喜歡啊，接觸這些可以讓我感覺很充實。」

「⋯⋯麻煩與喜歡各佔一半。」

雖然她確實將書本視為「和生命一樣重要」的存在，但保養大量藏書仍是耗時費力的工作。

「會借這些書的人，印象中只有學者與相關的研究者。」她指著里壱手上的那本書。
「你應該很喜歡這個領域吧。」宗教相關的，她補充道。
「如果你喜歡手上那本，旁邊這本『哲學與宗教』你或許也會喜歡。」
穂子抽出來的書籍已然泛黃，看得出已有些年代。
「它解釋了一些很有趣的事。不是有句話說，『哲學與宗教是對雙生子』嗎？」
「是以各種角度去解析的一本書。」

確實，這麼大量的書，要整理起來肯定很辛苦吧。

「這裡平時只有櫻木同學一個人嗎？沒有其他工作人員？」他問。

「…謝謝！」不僅被對方推薦了書，還從對方口中聽到相關領域的話題，他格外地高興。「是的，那兩個領域，在關於人如何認知世界的這方面有很多共通點……櫻木同學也對這方面有些了解嗎？」他的語氣顯而易見地有了更多情緒起伏。

「主要是我整理的，不過弟妹偶爾會來幫忙。」
「因為圖書館會由長子繼承，所以也算是我的責任。」

要花很多時間整理書籍確實是個大工程，不過只要做好日常的保養，就不用擔心會出大問題。

「但每年兩度的休館掃除會請其他人來幫忙，其實還好。」

她將手從書架上移開後續道：「可能算不上瞭解⋯⋯但只要是書，我就會讀的。」

「而且我覺得人們具有超能力卻依然信神這點很有趣。」

「一般的人類並沒有這種能力，所以擁有超能力的人理應被視為『帶有部分神力』的存在⋯⋯但也許是因為如此他們才會信神。」

「畢竟各個經書裡，神都是全知全能的吧？」

「原來如此。」點點頭。「我倒覺得這並不衝突，畢竟，不管自己有多少能力，人總還是會需要心靈支柱的……以拂拭去生存在這世界上的種種疑問。」

「大概是因為人比想像中更脆弱吧。」從他口中聽來那並不像是悲嘆，而更像是讚賞。

「人的確很脆弱。」她贊同地頷首，「所以心靈支柱也是必要的。」

「人需要『理由』或者解答是因為，沒有線的存在，人劃分不出界線⋯⋯也因此找不到價值。」

「但追尋就是人的可貴之處。」羽般的睫毛輕碰又散開，她淡淡地道。

「但我會有點好奇⋯⋯沒有心靈支柱的人，在里壱同學心裡是什麼樣的。」

感覺得出對方似乎很喜歡宗教，不過穂子也疑惑著是否只是單純的「喜歡」。

「沒有心靈支柱的人嗎？」突然的提問讓他陷入沈思。

「我認為……強大到不需要心靈支柱的『人』是不存在的，因此，沒有心靈支柱的狀態通常只會是暫時的，那會帶給人恐懼不安而讓人焦慮得想要找到一個什麼依靠，不論是神明、物質或是他人，什麼都好。」沒錯，什麼都好。

「大概這也是各種神明存在的原因。」他此時的笑容看起來不像平時那麼和藹可親。

「聽起來與日本人崇尚器物靈或動物靈的部分有異曲同工之妙。」

發覺里壱的表情變化比方才明顯了些，少女思索著她是否該後退一步。
知曉談到興趣的人通常都會話匣子大開，但這也是她第一次遇到喜歡宗教的人，穂子還不確定自己該以什麼方式應對。

「所以是萬物皆可成神的意思嗎？」

若他人或物質都能成為一個人的憑依，在她看來也有點被神化的意思。

「確實如此。」他點了點頭，絲毫不在乎自己的「熱衷」是不是會嚇到對方。

「常見的、像是電視上的偶像明星，他們在某些人眼中也是近乎於神一般的存在吧。即使是路邊的石頭，只要滿足一定的條件——一定程度上的偶然，便能成為神。」

「我不追星，對此不了解⋯⋯但我應該能理解。」

她的弟妹尚且年幼，但轉到特定電視台就會像著了魔般地黏在螢幕前，看著螢幕中的明星發出興奮的尖叫。
某種程度上，這或許也很貼近拜神的信徒。

「讀到內容非常引人入勝的書時，我也會有種『這個人實在是太厲害了，竟然能將語言運用得如此出神入化』的感覺。」
「按照里壱同學的說法，或許這也算是一種『心靈支柱』或是『神一般的存在』。」
「那麼，如果不會太冒犯⋯⋯我能詢問里壱同學心目中的『神』是什麼嗎？」

「如果櫻木同學有興趣知道，我當然願意說。」他瞇起眼睛，藍色與金色的雙眸閃耀著異樣的光芒。

「我的神……並不像佛教、神教、基督教、或者印度教那樣分類明確，我不需要到特定地點去膜拜神，神永遠都在我們身邊，凝望著我們，就如同日、月。」

「祂也沒有任何名諱，因為祂的偉大不是用渺小人類所做出的言語文字可以記載、發音的。」

「⋯⋯這樣啊。」
會讓人想到「萬法皆空」的概念呢，她說。
「依我個人的解讀⋯⋯感覺類似道德經裡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而神即是『道』。」
「里壱同學所信仰的神，會不會很像是自然的法則呢？」
但法則並不是人制定的，而是在更久遠之前就已經存在的道理，就像宇宙運行一樣，穂子想了想後補充。
「但我不確定我是不是有正確地理解，若有出入的話請告訴我。」她微微偏著頭答，表情若有所思。
「⋯⋯我覺得很有趣。」

「是的。」

「所以我也並不會認為不同種類的宗教是彼此相斥的，同時，那些或許也都可以算是我的神，只不過是稱呼不同罷了。」

「啊啊、櫻木同學能理解神的美好嗎？真是太令我高興了……！」少見地遇到能夠這麼仔細聽自己所說的，還表示有趣，他忍不住興奮，頭頂上一瞬間閃出光環。

「我沒有信仰，但能聽見不同的觀點也是很好的。」

雖然她偶爾也會在收看氣象時記下當日的幸運色，可若要談到和弟妹一樣追逐著某人、或像是面前的同學一樣對特定事物感到崇敬，對她而言卻是不曾擁有過的體驗。

「⋯⋯既然身為一個『讀者』，我會盡我所能地去傾聽。」

她眨了眨眼，平靜的表情底下似乎終於有了些許波瀾起伏。

「這是身為圖書館管理員的責任，也是作為讀者的『義務』。」
「我首先得去了解，才能夠駐足於那個世界吧。」
「⋯⋯能聽你說這些，我很高興。」

「嗯、嗯。」里壱點點頭表示贊同。

所謂言語，即使能夠將自己的所思所想傳遞給對方，卻無法乘載上自己的情感，能讓對方接收到自己的想法就很好了，在那之上能不能理解與共鳴都是對方的選擇。

「我也很高興能和櫻木同學有這樣的對話。」

「⋯⋯是嗎。」

微微抿起唇角，她的臉上浮現一抹極淡的淺笑。

「之後如果里壱同學有任何推薦的書，請務必告訴我。」
「不管內容為何，我都會仔細閱讀的。」

一邊說著話，她又從書架上抽起兩本書一起遞給里壱。

「這兩本算是圖書館長的個人推薦，要是你沒有讀過的話⋯⋯應該會符合你的喜好。」
「能交流讀書心得對我來說是可貴的事情呢。」

「當然，櫻木同學不嫌棄的話，請務必讓我分享。」能夠交到像這樣可以交流想法的朋友，他打從心底感到高興。

「謝謝，等我讀完這些之後，如果櫻木同學有時間的話，請再跟我聊聊吧。」他接過書，細心地拿在手上。「在這裡、或者在學校、如果有時間或許也可以辦個下午茶讀書會？」他笑著說。

「⋯⋯當然沒問題。」

願意和她分享書籍的人不多，大多數時候她都是獨自閱讀，再將喜歡的內容記錄成章、接著收集成冊。

穂子從未想過能和自己交流書籍的夥伴竟然就是同班同學，這讓她很高興。

「我會好好期待的。」少女微笑燦柔，彷彿身邊的氣息都明亮了幾分。

「那麼，下次學校見。」登記好出借，把書放進背包中，里壱微笑著向對方揮揮手道別。

「⋯⋯下次見。」
難得說了這麼多話，心情明顯很好的少女也揚起手向里壱道別。

要是他能喜歡這些書，那就太好了。

一想到這或許是她久違遇到第一個能這樣與自己暢聊書籍的人，她便開心得像是此刻就能直接開出花。

然後呢，以後還想再推薦⋯⋯

目送著對方離開的背影，穂子並沒有注意到她其實難得地想保留住與他人的關係。

——而此刻的她距離想要成為的「自己」，似乎又更靠近了一點點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