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打】
自從三級後，北藝少了很多人。
三級靠近週末時發布，第一個禮拜，系館更加安靜；第二個禮拜，系館朝九晚五，每個工作間限定只能有五個人、奈良美智展停止開放、上個週末學校停滿家長的車子趕快將孩子拎回家。
第二個禮拜學校的路徑已經沒甚麼人，從我們的教室望出去，空曠地只有樹、長驅直下的樓梯、以及大鐘樓，除了夜晚時分，已經很久沒在白天還有亮光時視野完全杳無人煙。

為了寫論文，還是先住在學校。
幾天前數了一下，研究生宿舍面對關渡平原那側還有二十一個房間有人存在。我每天都想早點睡，卻莫名其妙從第二個禮拜開始幾乎都天亮才入眠。無眠的夜晚與白天交界，我驚訝晝夜交替竟然如此迅速，蟲鳥在天空由奧藍轉為晝藍時齊聲鼓譟，彷彿像被驚嚇一般，腦中浮現鳥群衝撞飛翔的景象，這份躁響並不和諧，而是一種爆發，在光開始照耀土地時達到高潮。

室友不在的交界日，我都站在窗台前觀看天空的轉變：溫度會漸漸上升，六點多鋤草園丁會上工，草的味道隨著來自關渡平原的風一起吹進我房間。剎那，天亮了，藍幾乎要被白色所取代，在這曖昧卻又強烈的光中，遠方建築顯得略為模糊，整體景色卻又清晰無比，這個都市景象是如此矛盾，尤其是在人幾乎盡量出門的時刻，被一片綠意包圍的都市風景在剛天亮於人類氣息稀薄之際，顯得極度無機，我想到《少女終末旅行》中明明代表文明巔峰卻因失去人作為填充物而讓自然攀爬、最後納入囊中跳脫人類的歷史感，轉而成為自然的一部分而獲得四十六億年、甚至綿亙逼近永恆的時間。

異常地疏離。
題外話是，廢墟是西洋藝術史的經典主題，尤其在浪漫主義時期探索文明在巔峰急速崩落最後成為自然一部份，是過往榮光的殘渣深受當時學者嚮往。
簡言之，一種浪漫......吧？

我最近時常在想，我們學校的樹有那麼蓊鬱不受控嗎？不論早晨或入夜，那靠近我們系館的樹海感覺比去年更加野性奔放，到底是因為今年真的長比較好？還是因為已經沾染的人味正急速下降？我也不知道，只覺得這畫面簡直正要將系館從人的世界抽出。

謝天謝地我們學校很美、我還能出房間買飯順便散步。中午當然會很炎熱，但風從未停止，我也鮮少開冷氣，幾次停電因為有我非常不仰賴電力的習慣(如手抄筆記、手寫論文、閱讀紙本)，只要在有陽光的地方我便能繼續作業，或許在當今的文明中，這樣不受電力束縛已經非常少見了吧？

我總是想起薄伽丘的《十日談》，總期待即將會有與之同等的作品在這時代誕生。疫病的蔓延強迫人縮減自己的慾望，回頭看時甚至會不禁歪頭納悶：為什麼在那之前有那麼多「想要」？
在學期初開始，我也閱讀過馬奎斯的《愛在瘟疫蔓延時》，但馬奎斯的瘟疫並未帶來強烈緊迫感。我朋友跟我說他想起卡謬的《鼠疫》，我尚未看過這本書，但卻另外想到托馬斯‧曼的《魂斷威尼斯》——乘著疾病蔓延的死亡強迫人去思索最精神性的事情，因為除了思索精神性外，停止的人與人交流連帶使物質獲得與接觸被迫中斷，極端地說除了精神與維持基本生命運作的物質外，已經逼近一無所有。

《十日談》內提到：「這場瘟疫不知道是受了天體的影響，還是威嚴的天主降於作惡多端的人類的懲罰」。有趣的是現在我們仍會以各種天災嘲諷執政者為德不足，但與其嘲諷執政者，我更覺得整體人類是否已經急遽失控？說甚麼來自上天的懲罰，不如說是我們對自己的懲罰，而現在強制的時間放緩，我才終於有時間回頭去看這歷史一路加速到如此荒謬(？)。
偶爾我會同意基督教的煉獄是所有沒有犯罪或是不用進地獄的人類洗乾淨後再上天堂的過程，我想除了出生馬上夭折的嬰兒外，或多或少活著的人類都對今日的狀況難辭其咎吧？難怪要洗一洗才能進入下一階段。

德國歷史學家尼布爾說：「瘟疫不只是殺人，它還使殺不死的人道德淪喪。」不知道接下來的發展會是如何，而近期我越來越容易回想起以前學習歷史的重量，一個在旁觀看並陪同走到結束並記錄下來的行為，所以學歷史的人若能活，便會想辦法活下去。
一切的一切，就只為了見證。

說不定接下來，人就真的往自然方面傾斜了呢，我是指在心靈行為上。

去食堂買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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