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談]話天狗。

我國曾經有過這麼個時代，當時人人都格外喜好奇異故事，伶牙俐齒的人都聚集起來談論那些玄之又玄的事物，一種頹廢派的氛圍盛行著。

我們姑且管這個時代叫作今昔時代，天狗傳說傳遍天下，就是在這個時代發生的。今昔時代存在著鬼與天狗兩種不同的魔物，各自擁有龐大的勢力。

其後鬼黨逐漸衰落，淪為了平凡的幽靈亡靈階級，與之相對，天狗國卻長盛不衰，完全支配了鄉野與山間。天狗神社的形成反倒是在這個時期發生的，並且時至今日也未見其出現頹勢。

柳田國男《妖怪談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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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天狗既然是時代之產物，自然也會隨著時代發生變遷。單看中世歷史，在那南都北嶺的僧侶大都是京師人子弟的世道，他們的行為還算正派，一旦武家勢力強盛，其子弟也成為僧侶後，法師也開始變得強悍暴躁了。

而到了德川時代，百姓子弟也能成為僧侶後，他們又收斂了許多。與正法處處為敵的魔道也遵循了同樣的規律。

武家時代的天狗也會染上武士習性。原本天狗就算是神明中的武夫。中世以後的天狗幾乎一直在發揮著武士道的精髓。至少武士道中的要點全都一一體現在了天狗道中，尤其是某些極端部分更是得到了最為淋漓盡致的表達。

簡而言之，第一是愛好清潔的風氣，第二是執著堅韌，第三是有仇必報，第四是俠骨義腸。不受儒教同化的武士道就體現在這幾點中。

若這些道德止於中庸，則為武士道，若走向極端，那便是天狗道了。尤其是高傲固執的性格，至今仍有「那人是天狗」這樣的說法來形容某些人的性格，甚至還流傳到了都市。

它作為近代魔道的一大特徵，與王朝時代的天狗相比已經發生了非常大的改變。

自古以來，尤其是近代，山中居民所堅信的天狗現象中，存在著一些不太合理的事例，由於山民過分畏懼幽界，往往會把一切突發現象和異常現象都歸結到天狗大人身上，可是，其中有一部分卻是與魔王無關的。

如是洗清了這一冤罪，魔道的威光反而會更加耀眼幾分，因此我才要多說兩句。真凶不是別人，正是直到現在都生存於日本諸州山中，與我等日本人毫無關係的另一種人類。

這並非空想，而是可以用現下的邏輯來解釋的事實。按順序來分析的話，首先我國雖然是一個人口稠密的小國，實際上卻有很多從未有人踏足的地帶。國與國，縣與縣的交界處大多是荒山野嶺。例如與平安舊都接壤，地處丹波、若狹交界處的深山便是其一。

吉野的奧伊勢紀州邊界也處於深山。中國、四國、九州雖說較為開闊，但伯耆的大山、出雲的三瓶山周圍卻極少村落。

四國的阿波、土佐的境山、九州的市房山一帶也算是荒山野嶺。家都以西自不必說，美濃、飛騨到白山、立山的山地，接下來還有名稱極不討我喜歡的所謂日本阿爾卑斯山脈，赤石白根山系，以及從信越延伸到南會津的群山，不僅如今的都市旅人不願進入，連獵手樵夫都難以涉足的區域其實很大。

在這些深山中，似乎有不少自神武東征以前就棲居其中的蠻民，在我等的排斥和逼迫下漸漸通入大山更深處，心懷對新來文明人的難以言喻的恐懼和憎惡，與之斷絕了一切來往。

初中歷史書上寫著日本原住民全部退居到了北方，但那種說法是毫無根據的。且不說佐伯、土蜘蛛、國巢、蝦夷是否相同，這些原住民的子孫斷然不會毫無留戀地捨棄這個島嶼。奧羽六縣至少在源賴朝的時代之前還是徹頭徹尾的蠻荒之地。那裡至今還殘留著一半以上的阿伊努語地名。這一帶的隘勇線以內直到後世都生活著蠻民。

大和的吉野山生存著名為國巢的族群，他們以蛤蟆為美食，在四方的平原和海岸全部開化後，他們依舊是與我們保持往來的鄰人。

新年到首都來載歌載舞的究竟是其中一支還是全部族人，這尚不可知，但從未聽說他們退居到了別處。從《播磨風土記》還能看出，現在的播但鐵路沿線好幾個異人種部落一直居住到了奈良朝時代以後。在蝦夷遠道至如今的青森縣那個時期，丹波的大江山和伊勢的鈴鹿都出現了鬼，據說那些鬼有時還會跑到京都來抓人。

九州是異人種尤為跋扈的地區，直到奈良朝時，肥前的基肆、肥後的菊地、豐後的大野等距離深山較近的郡中都有他們的城寨。

這些都是所謂的隘勇線。因此諸如平家殘黨這類人逃入深山後會發現，不管上了哪座山，那裡都已經有人居住了，其中一部分或許能迎娶山人之女得到接納，另一部分人搞不好就被吃掉了。

要讓這些山中蠻民從每一個島嶼乘船退往他處，這實在是無法想象，其中大部分或許已經漸漸消亡，也有可能下到平地被我們的文明同化了，但畢竟原本就是敵人，至少有一部分蠻人會潛入深山隱忍，持續著野獸一般的生活，一直存活到今天，這並非十分牽強的空想。

若對方耕作田地建築家宅，難免會留下一定痕跡，可只要一直持續漂泊山中以採集狩獵果腹的生活，能夠避人耳目隱居至今亦不足為奇，更何況無人踏足的深山區域還如此廣闊。

※南都北嶺：南都為「奈良」，以「興福寺」為中心，北嶺指的是京都北方的「比叡山延暦寺」。
※土蜘蛛：国巣、土蜘蛛、都知久母、夜都賀波、国栖、八握脛、八束脛、大蜘蛛。
「攝津国風土記」：「此人恆居穴中，故賜賤号曰土蛛」。
※大江山與伊勢：大江山酒吞童子，伊勢鈴鹿大嶽丸(おおたけま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