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 《推拿》、《繞頸之物》、《愛的不久時》

讀嘛讀嘛

《推拿》
先看了電影才讀小說，電影其實改編得很不錯，用自己的語言和小說的前半段貼合，不過讀到小說後半段陸續收尾每位角色的故事時，驚覺真正的宇宙是從此才展開。
電影中很棒的是，在故事推動的同時呈現抽象的感官世界，小說後半段則是把抽象世界更加向上提升了一個層次。前半段帶領讀者進入盲人世界的潛規則時，像是用鷹架搭上巨大的黑帆布般構築一個體驗世界的新語言，來到後半段時感覺就像讀者的眼睛終於適應了黑暗，看見盲人不說出口卻彼此心知肚明的糾結情感，以為自己早已看透他們之間的政治，此時才發現人人手中都握著我們無法識讀的點字紙條：原來這塊黑帆布中並不是空殼，而是一整座奇形怪狀的山河。

《繞頸之物》
是蠻易讀的短篇集，讀過阿迪契的We Should All Be Feminists及《繞頸之物》後，覺得他真是化繁為簡的高手。無論如前者那樣的女性主義無痛入門，或是集結種族、移民、性別主題的後者，都是在複雜主題中庖丁解牛一般，精要呈現核心又不使複雜的生命故事變得單薄。

@haruspring - #book 《繞頸之物｜Things Around Your Neck》 b...

《愛的不久時》

「在某個範圍內，作家確實是很無私的，痛苦也好，幸福也好，懷疑也好，幻滅也好，有了什麼，一轉手，都可能讓它化成作品中看不見的血肉。」

「會面是離別的開始，再見就是人生的全部。
──太宰治」

「但是只有做過這種『旅行異鄉啞了口的外國人』才能明白──我們雖然笑良子，但其實我們也很想像良子一樣痛哭。──我們不是到了外國的外國人，我們首先是有口有耳的聾啞人。聾啞的感覺包括：也許我永遠會這樣。」

「我猜因為地球暖化的原因，在台灣，每個冬天，已經變得不太可能與多年前的冬天有所相似──氣溫首先就不對。或許人是因此變得比較憂鬱。畢竟，周而復始的反覆可以創造出一種類似不朽的錯覺。熟悉使人安穩，安穩使人幸福。」

「我沒有受過什麼宗教上的薰陶，我的神學知識非常低等，但是人生不可知所引起的憂傷，以及對奇蹟又不相信又不經意的盼望，我想在人身上總是默默存在的。」

「心理學上有一個名詞叫做「心理堅毅」，我把它借用來認為也存在「品味堅毅」這種東西。真正把人與人區分開來的，我認為並不是品味的好壞或寬窄，而是每個人形成品味的方式。」

「我是處境中的人，我比處境重要。」

「之後我對Alex無比依賴。一個讓妳把痛苦祕密說出來的人，就是一個把妳從地窖裡拉出來的人，一個掀開妳棺材的人，一個給妳一張臉的人。」

「『妳是我的老闆。妳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是妳的小雞雞。』他用含混的中文說道。
『什麼？不要亂講。什麼小雞雞？』我不可置信。我們正在公車站，大庭廣眾之下。
『可是是妳說的，妳說，妳說我是妳的小雞雞。』Alex一臉無辜。他一著急說中文就有點口吃。
我明白了：『我說你是一個小機器人。小機器人，不是小雞雞。』
⋯⋯
至於『老闆』一說，則是他自己的獨力發明，大概要表現對我的推崇，但我是個左派，叫我『老闆』我其實不怎麼聽得入耳。可是難道要他要叫我『我的工人』，更不像話了，所以就隨他去了。」

我要笑死

「Alex說他不愛我，我從不懷疑。我也不愛他，但有什麼用？那不是一種可以選擇的東西。我年輕時看過一部阿莫多瓦的電影就說過：幸福是具有強迫性的。」

「『她所要攻擊我的並不是我，而是我所象徵的東西。』」

「他對我解釋的東西我一句都聽不懂，但是我好幸福，我喜歡人們解釋東西的樣子。我好喜歡所有完全沒有用的解釋。」

「就像音樂不說一句話，仍然能『讓你知道有些黑暗奪不走的東西』。在書寫《愛》的過程裡，我在做的就是這樣的事。」

看了一本張亦絢的書覺得喜歡，就讀了下一本，結果又很喜歡，就又讀了下一本。張亦絢寫的書真的好好看，讀到第三本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實在好喜歡《愛的不久時》，不只是對異國的（或說異國的人）的回憶讓我讀起來像是共享了類似經驗而感到十分親密，這本也的確如亦絢說的十分「爽朗」，且不是以浪漫化的方式使其爽朗，而是去重現那些時刻，但是不去重複呼喊這些經驗如何改寫生命的核心。

我感到親密的，也是張亦絢寫出了明亮回憶中同時存在的晦暗。如他開頭便先預告的：作家能將經驗神不知鬼不覺化為創作的血肉，但有些事他永遠也不會向世界透露。或許很多獨自在外的異鄉遊子都一起握有這樣的秘密吧，在我們分享的所有經驗中，那些被省略的細節，常常才是作為異鄉人的軟肋，且是遠比生活適應還要龐大的事物。

我時常在睡前回想起在義大利生活的某些時刻、和某些人的對話，也要一直到遙遠的現在，經過重複的回想，才能解開對方日常對話裡的真意，方才理解自己早已在那過程裡被形塑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