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原創/BL】
男孩是在教堂裡長大的。

聽說住在教堂裡的神父也是。

神父是被修女帶回來的，是貧民窟的孩子。
男孩是被神父帶回來的，是戰爭之下的遺孤。

不論戰敗或是戰勝國，戰爭過後這片大地之上所居住的人們開始將重心放在了宗教上，神父和修女們共同維持的這座教堂也一天比一天人潮熱絡。

不論是衣衫單薄還是光鮮亮麗的人們齊聚一起，在教堂中聆聽神父彌撒講道，於此，不分貧富貴賤。

沒有人發覺抱著畫本和筆窩在角落的男孩，事實上男孩比起教堂裡的眾人還要更早蹲在這個不起眼，被陰影籠罩的一隅。

早晨於神父平穩使人心靜的嗓聲中結束，再見聲此起彼落，神父微笑著回應每個人。
教堂裡僅剩修女們走動打掃的身影，神父來到角落，蹲下身與男孩一同看向畫本。

「在畫什麼呢？」
神父問。

男孩沒說話，他把畫本推給神父讓人看得更清楚。
是晨間剛結束不久的彌撒景象，畫本上塗了很多人坐在長椅上專注聆聽最前方神父的話。
圖很稚嫩，但神父卻在裡頭發現了許多細節。
比如說畫本上所有人都是背影，只有神父畫了臉。
比如說左邊坐著一位上衣有大大小小補丁的女子，而她旁邊坐著一位把西裝外套和禮帽脫下的男子。

「你真厲害，把大家都畫出來了。」
神父笑著說，男孩也露出淺淺的笑容。

重新又看了一遍男孩的畫，神父注意到畫中教堂窗戶似乎黑了一角，他有些疑惑，想著或許是畫壞了——畢竟男孩只有畫筆，沒有能夠擦去筆跡的工具——指尖同時落在那塊黑影邊邊。
「看來窗外似乎要下雨了？」

然而男孩探頭看了看，又縮回原來的坐姿搖了搖頭。

男孩拿過畫本，翻過幾頁，又把畫本給了神父，指了指他翻開的那頁。
那頁上面用著凌亂且僵硬的線條不斷重複勾畫，由於無法擦去畫錯的部分，男孩就用更重更粗的線條蓋過錯誤的部分。
被重複畫了太多次，神父一時間也無法看出男孩畫了什麼。
凝視著畫，神父逐漸看出來這張圖畫的是比人還粗壯的四肢，尖銳的爪子，彷彿遮天的巨大蝙蝠翅膀，頭上長著一對彎角（有一邊卻斷了），面目猙獰可怖，一張巨口中鋸齒般的獠牙像是會撕裂獵物的脖頸。

「教堂窗外就是他嗎？」
神父的語氣一如往常。

男孩點頭。

「可以跟我說說他是什麼嗎？怎麼會在教堂外呢？」
神父這麼問道。

「⋯⋯守護神。」
男孩安靜一會兒，才慢慢回答。
「在教堂屋頂，平常是石頭，神父修女有危險的話，會把壞人打跑。」

「很可怕，但是很喜歡教堂，對大家很好，對壞人很壞。」
男孩認真的跟神父解釋，伸手指了圖像上左手的位置。
「你看，他很好。」

隨著男孩指的位置，神父才注意到那些僵硬的線條裡，似乎有刻意刻畫的彎曲曲線。
「他綁著髮帶，跟神父一樣，很溫柔。」

幾年後，神父和修女們終於決定要翻修雖然乾淨但仍敵不住時間流逝變得斑駁的教堂。

神父和裝修師傅討論了好幾天，男孩躲在樹幹後面偷看著，他們似乎有什麼爭執，只見裝修師傅皺起眉，指著設計圖向神父爭論又搖搖頭。

男孩躲了起來，他翻開畫本，在上面塗塗抹抹，把剛剛的畫面留在了白紙上，而醜陋的守護神正蹲在神父和裝修師傅身邊，盯著師傅看。

圖畫到一半，神父出聲叫男孩過去。
「你把守護神的圖給師傅看好不好？」
神父說。

男孩仰頭凝視神父的微笑，抱緊畫本搖頭。
神父沒惱，他蹲下身，和男孩身高平齊。
「要不這樣，你的畫本借我幾天，之後我也畫一張守護神給你看？」

男孩猶豫了一會兒，偷偷覷了眼裝修師傅腳上沾滿泥巴的鞋子，微乎其微的點頭同意。

他喜歡神父。

也喜歡守護神。

可是有人不喜歡。

男孩躲到神父身後，看也不看周遭一眼。

守護神送到教堂的那天正好是男孩的成人禮。
巨大的石頭被雕刻至比成年男性要高一些，光滑的表面及一處不落的細節，當陽光灑下，深邃的五官令守護神看上去更加使人心生敬畏。
男孩⋯⋯青年佇立於張牙舞爪的守護神面前，憐愛般撫過石像的每一處，他蹲下身解下髮帶，將其綁於守護神左手腕上。

「神父，謝謝您讓我能親眼見到石像鬼。」
已然成長的他漾起一抹微笑，身上依稀可見當年安靜窩在角落裡的男孩影子，卻不復返。

「我相信石像鬼會是我們教堂最堅強的守護者。」
神父笑著點頭，也同意讓青年同裝修師傅一起把石像鬼搬到屋頂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