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交流｜ 【妖夜】鎧系｜無灯
─初めまして。

白群看著左手拎起的大木盒，一臉無奈地嘆了口氣。

就在十多分鐘前，那個揹著大木盒的男人痛苦地滾在他的巡邏路線上──那其實也不是場多慘烈的意外，要給路邊流浪貓零食的小孩不小心拽到了貓鬍子，吃驚的流浪貓撞上了一旁的流浪狗，狗奔出巷子嚇著了經過的馬車，而恰巧在路邊的那個男人被爆衝的馬匹嚇得拐了腳。

如果不是這畫面活生生在眼前上演，或者他能覺得這一連串的巧合實屬有趣。

「唔、今天要晚點回去了……」
箱中物體有些沉重，聽說是約好今日要送去維修的盔甲，雖然偏離平時的路線，但應該能很快趕回，他也就不再在意，權當日行一善。

再度確認過地址，他往原物主所提的甲冑工房走去。

一柄刀、一甲冑。
靈體如何初成開蒙，在淬火、打磨、雕紋之後，在所有工序完成之後，在被擁有者染上洗不去的鏽跡後仍需要百年累積才可能產生付喪神。

青年在刀爐前閉目養神，庭院裡晴光輕泛，午後暖和的陽光穿過綠葉的間隙，屋內烏檀色的木桌上擺著茶點，他本是應了這番請求的，不料那青年人遲遲未到。

鎧系算不上以此維生，倒不介意這番檢修告吹，就是可惜了已經燃起的明火。
——也可惜了他在青年人肩上所看見的印記與述說中長年手腕隱痛的舊疾，怕是真有靈體或什麼咒念因那家傳之物而生。

人生百罹，雖存仍隕。
遺留之物能見者都是緣。

他給自己沏了茶，拿起一串醬油團子，聽著外頭蟬鳴的作響咬著茶點發呆。

「打擾了──」
抵達目的地，輕敲甲冑工房有些沉重的木門，他稍稍提高了音量。

「方才幾個街口外出了件意外，一位在意外中受傷的男人委託我將這副舊盔甲帶來此處。」
乾脆在敲門時便將來意一同報上，畢竟正值巡邏工作中，若是一般人見到十紋突然登門造訪，或許會引起什麼不必要的誤會也說不定。
──更何況，這帝都之中還住著不少具有特色的居民，若是誤打誤撞遇上，難保對方不會大驚失色。
往後退開一步，他靜待著屋主前來應門。

廊外響起的話音讓他回過神，鎧系起身，將厚重的木門嘩一下拉開了可供人通過的寬度。

他望著門口的年輕十紋，遲疑了一下，直到看見木箱上白色注連繩與箱內輕微靈威的振幅後忽然露出恍悟的神情，「謝謝。」

他伸手接過沉重的大木箱，將手掌貼上木箱。箱內之物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安撫般，嘶地一聲輕響，周身泛起如霧靄籠罩般的透明白光，輕柔而溫和的撫平箱內的騷動，鎧系撕下上頭繫著的注連繩，在感覺箱內的平靜後緩緩吐了口氣。

他看了看木箱，又看了看眼前的年輕人，估量著這具盔甲對於常人而言所能造成的重量，「喝茶？」
他側過身，讓對方能夠輕易看見木廊後矮桌上散著熱氣的茶壺與兩串醬油團子，及時地補了一句，「……這，很沉。」

「也不是特別沉，其實挺輕的……不過承蒙招待，那我就不客氣了。」
將木箱交予對方後所產生的一連串變化都盡收眼內，雖然似乎不少手藝獨到的匠人都或多或少有些異於常人之處，但沒想到起初僅是巡邏路上所巧遇的委託，最終去向也是在這樣特殊的工匠手中，也算是本日的一項小幸運。

並不急著享用對方招待自己的茶點，視線在屋內掃了一圈，他輕鬆地開口，「初次見面，或許這樣問稍有些失禮，但您是跟鍛造相關的怪異嗎？」

刀爐的火被添了一些，鎧系回過頭，「⋯⋯鎧口。」

他見對方似乎對房內饒有興致，便沒有多語，任十紋在這擺滿鎧甲與頭盔工房裡隨意駐足。
他這裡有真品、亦有仿品，都是已故匠人的收藏，他們來自黃土與沙場，磨去鏽跡後仍清晰可見上陣拼殺的凹痕，鎧系自然是有辦法讓這些凹痕消去，但當往事已坐端高堂，不值得如此細碎動離魂。

他想了想，自己似乎也沒遇過幾個同族，並不確定十紋究竟有沒有聽過這類的付喪神，又加了一句，「名為鎧系。」

「喔──」聽聞對方提及怪異真身，他若有所思地拉長尾音，目光在屋內眾多物品間流連，他對鍛造一竅不通，但這處打理得相當乾淨，所有物品也安然端置於棚架上，也難怪剛才那個男人如此堅持要將盔甲送來此處修繕，疑惑得到了解答，化作在他人耳中有些意義不明的感嘆，「還真是座不錯的工房呢。」

既然對方報上名號，那便應當該禮尚往來，他微笑著開口，「我是山名白群，如您所見是名十紋，平常巡邏路線並不包括這一區，今天也算一場巧遇了。」

「幸會。」鎧系歪著腦袋想了想，「……介意？」
並非所有十紋都對怪異的存在毫無芥蒂，自己如此自然的在對方面前顯示了異於常人的姿態，雖然只是對箱內之物小小的溝通，但終究是不位於同位面的存在，造成不適感非本願——畢竟，都是特意為人的型態了。
青年回過頭，將茶水倒入杯中，推至十紋面前。
此時他才察覺到三串醬油團子裡，自己剛剛已經先吃掉了一串，木叉仍擺放在桌上，他有些尷尬又侷促地把木叉收下去，「失禮了。」

「嗯？啊。」先是疑惑，接著快速露出了然的表情，笑了起來，「完全不介意，不如說覺得非常新鮮呢，第一次進到怪異開設的工房，真是個不錯的體驗──不過表現得這麼明顯好像也很失禮？有同僚跟我說過，擅自說喜歡怪異聽起來反而令人起疑呢。」

接過茶水，簡單向對方致謝，照理來說還在勤務中……但喝杯茶總要不了多少時間。
看到工房主人將用過的木叉收起，他笑著擺擺手，「不會，其實還在勤務中，也待不上太久的，勞您招待這杯茶水就行了，團子您可以等等繼續享用。」

鎧系點了點頭，看上去稍微鬆了口氣。
「工房之主是……崗倉先生。」他仰頭，讓十紋隨著他的視線一齊看向屋內之上，頂上綁著明珠的絡繩垂落，鎧片交錯鋪陳，嶄新的彷彿剛從爐內被製造而出，在日光透不進的地方熠熠生輝，「再鑄之恩，銘感五內。」

「天定的壽數有限，傳遞給我的意念則無。」在自己永生的時間中，僅是守著此處，便也是能保住這份恩情。

見對方似乎沒有要動用團子，便打開了一旁銅色紋著金紋的木盒，取出一片仙貝遞過去，「巡邏，辛苦了。」

「啊，非常感謝。」想著再度推辭似乎也不太禮貌，便接下了那片仙貝，對方說話的方式相當慎重，他不禁也多加注意起禮節。

「雖然我對鍛造一竅不通，但這裡整理得非常好，想必無論是哪一任的主人都非常珍惜這個地方吧。」笑了笑，怪異這方面和人類倒是差不了多少，大家都努力地在帝都生活著，「平日應該有不少具有故事的物品送來修繕吧？」

「嗯。」微微點頭，他探身從桌邊取過來一個黑色雕花的漆木盒子，放至十紋面前，打開。瞬間一大蓬白花從盒中飛出來，像是雪花一般在整個房間內載浮載陳，微涼的白花從空中飄飄搖搖落下，在觸地的瞬間消失不見。彷彿是約好的，給誰親眼見見這柔軟又脆弱之景。

「北方之雪。」鎧系看上去有些感傷，「修好了，也不見得有人來取。」

「咦？這麼特殊的物品居然沒有人來領回嗎？」一臉困惑，基於職務訓練出來的本能，迅速思考著無人領取的各種可能，「是原物主出了什麼事嗎？還是因為這項物品太過特殊而沒有保管能力呢？真是難以想像。」

仔細想想這或許不是自己應該操心的事，說不定都是許久以前的事了，「沒人領回雖是挺可惜的，但只要有讓這物品可以安放的所在，似乎也還不壞呢。」

「過世了。」歪了歪頭。當年送來此物的女性服飾端莊、繁霜染鬓，他接下時便和對方提起，他不一定能夠順利修復。對方似乎並不介意這點，堅持讓自己收下。上頭銹刻的桔梗紋磨損嚴重，盒蓋無法開啟，可就連雕花的細紋之處，也不見一絲灰塵。

他有些困惑地詢問著眼前的人類，「要是，知道來不及看到……為何要修？」
如此珍視之物，放置在身邊直至終年，難道並非常情？他素來以為自己能夠理解人類，卻仍是會遇上想不通的事。

「我想，有些東西應該跟自己能不能看到無關。」由於對方的提問，也陷入了較為認真的思考。

「雖然不太精確，但我有一名熟識的長官向我提過知識的概念。」他想起自己的隊長，那位早年在海外遊歷而見多識廣的半妖，「有些東西的成就，是無法在人的歲數之中達成的，所以在重視的事物面前，『自己』並非最優先的考量。」

「所以如果是無論如何都希望存續之物的話，應該就會不計較自己能不能享受到成果了吧──不過這或許也不是正確解答呢，只是我從自己聽過的內容中推論而出的可能性。」

鎧系沉默片刻，神情似乎有一些消沉，「承載的意念越重，越容易生出物的神靈。」

「大多數的靈……一腔忠誠無從交付。」他緩緩地道，似乎還不太習慣說這麼多話，望著眼前溫和的十紋，頓了頓，斟酌著自己的用詞，「所託付過來的，只是一張白紙。」

「人與怪異之差，除卻天命，就是唯心。」怪異帶著意念甦醒，人抱持寄望而生，當兩者皆無時，又有何之差呢，「山名先生……您曾想過，比『自己』更優先的考量嗎？」

雖然看過不少關於怪異的知識，但對方似乎想得非常深刻，自身並非怪異，實在有些難以體會，畢竟並不在那個立場之上。

「嗯？我嗎？沒有耶。」不知道對方為何如此低落，但看上去似乎是剛才的話題微妙地觸及了對方的傷心處，他笑了笑，試圖將氣氛緩和一些，聳聳肩答道，「那也是要在特別領域有所堅持的人才會有的想法吧，雖然認識的人這麼告訴我，但很可惜，我尚未抵達那個高度。」

「唔、感覺要找對專門知識有所研究的人來相談會好一些呢，無法給出答案，真是不好意思。」

眨了眨眼，鎧系偏頭思索了一陣，點了點頭。
素未謀面之者，卻有如此耐心將自己散落的言語所串起，實屬感激，「謝謝。」他向對方輕輕舉杯，「聽我說這些。」

午後的陽光透過樹蔭，散成千萬縷金色的絲線，遍布在泉流潺潺的庭院中。而落在庭院的風搖晃起枝葉，將溫暖的光線星星點點地晃落在兩人身上。

「——希望有日也能，抵達那樣的高度。」鎧系的神情變得輕鬆了一些，對十紋露出略帶拘謹的微笑，轉頭看向庭院，「天氣……很好。」

─End.

終於又認識到怪異朋友好讚喔 謝謝鎧系跟鎧系中的交流，中途看到雪盒子中之只想跟白群一起說「這什麼酷東西？？」（沒有文采的感想）

謝白群中願意跟邊緣怪異交流!!! 白群人好好啊幫忙搬東西還留下來喝茶 有空要再來吃團子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