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碎片
地點：某北北西國度，某處層巒疊嶂山脈中的山谷，一座與世隔絕的村莊。
時間：約莫四十多年前，冬末。
天氣：大雪。
事件：─────

那是個在層層山脈中的一個谷間小聚落，生在此處的人們，死後的靈魂也飄散在山谷之間。他們終其一生不曾踏出村莊外的世界，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聚落的族人們擁有著屬於他們自己的信仰，聖湖女神的賜福從出生至死亡，從爬蟲至人類，從作物至器具，她的神性無所不在。
山頂的日月是她，腳邊的塵土是她，天降的甘霖是她，谷間的微風是她，胸口的跳動是她，半月形胎記是她，聖湖是她，她是聖湖。

每一年，聚落會選出最符合聖湖女神資格的一位族人，不分性別、不分年紀，讓他待在湖裡整整六天六夜，而能夠從湖裡走出的人，將獲得女神賜福的能力。
歷史中，只有五名族人走出湖裡並獲得神力，最年輕的一位，已經葬在谷間最高的塔上，經歷了十多個冬春交替。
天鵝是近幾年來最被看好能夠再次獲得聖湖女神能力的族人，她在五天前進入湖裡。

今天是第六個日子。
而在這日，披著盔甲、乘著重騎的外人到來。
他們燃起火焰，舉起銀劍。
他們掠奪男人的財產，侵犯女人的身體，擄走小孩，在他們的身上以熱鐵烙印，將他們如同牲畜一般綑綁起來。
他們說，以神之名，吾等將淨化受到惡魔侵害的靈魂。
他們說，必須燒死女巫！

灰雁在外人無從得知的小徑中奔跑，她的金髮就像日陽一般燦爛奪目，然而現在卻染上許多黑灰泥濘。
「噗。」一個踉蹌，她摔到草地上，但除了肉體撞擊土壤的聲響以外，她硬生生的將所有痛呼咬在牙根裡。
她想要站起身，但她的雙腿顫抖不已，灰雁滿身都是傷，但所有的痛都不如下體那股撕裂的傷口疼痛。

「喝……喝……」她的喉嚨發出急促的漏風聲，就像狂風吹過破洞的屋頂一般，嘶啞又刺耳。
她終究是爬起身了，她朝著聖湖繼續奔跑。

灰雁的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
天鵝。
她要救出天鵝。

當她抵達聖湖時，所有的事情都已結束一陣子，從土地上大片大片的凝固血液中，她知道，她不只是來晚了，她還錯得離譜。
聖湖被外人用惡臭的金屬汙染，澄澈的湖水不再，只剩下飄著噁心黏稠物的死水。
而天鵝躺在湖邊的屍身已經冰涼，她有半個身軀都是焦黑的。

不用在當場，灰雁也能從跡象中判斷出，天鵝殺了那些外人，用她五天未吃未喝，還身懷六甲的身軀，奮勇抵抗外人，維護聖湖的純潔。
儘管她失敗了，但沒有人會怪她，沒有人了。
全都死了。

灰雁抱著天鵝的屍身，一跌一拐地步入曾經的聖湖。
天鵝很快地沉入湖底，灰雁則飄在佈滿血水爛泥的湖面上，看著灰濛的天空。
想著，或許也是對著聖湖女神祈求，她錯得離譜，她不應該還活著，她應該要和所有族人一起死去才對。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只有一瞬間，但對於灰雁來說這天的每一時、每一刻都像是永恆。
「嗚咕哇！嗚咕哇！」在湖邊層層疊起的屍首中，傳出一個像是嬰孩叫聲，又像是鳥鳴聲的喊叫。
聽到那道喊叫，灰雁瞪大她幾乎死滅的灰藍眼珠，然後她撲騰著四肢，奮力游到湖邊，破碎的布料吸滿髒臭的湖水，拖累她疲憊重傷的身軀。

儘管如此，她還是連滾帶爬地奔到那傳出哭聲的所在之處。
在那裡，灰雁看到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初生嬰孩，他看起來一切正常，沒有外傷也沒有任何不妥之處。
他的黑眸乾淨澄澈，不僅不害怕突然出現的灰雁，也不懼於身邊的屍身，就像徘徊在林間野獸身邊的食腐鳥一般。

灰雁撕心裂肺地哭起來。
她無法想像天鵝是在怎樣的情況中生下孩子，又手刃這麼多外人。
她的哭聲傳染給嬰孩，本來停止哭泣的嬰孩又開始發出像是鳥鳴的哭喊聲。
她連忙抱住嬰孩，用著脆弱的身軀支撐住更加弱小的柔軟軀體。

在那之後，灰雁（Goose）變成了谷砂（Gooza）。
她帶著天鵝的孩子，一個天鵝在無數的屍首旁生產下來的食腐鳥，踏出了谷間。

谷砂遊歷大陸和國度，她見識王國的興起和王朝的沒落，並在路上認識許多好人、壞人、努力在世界上活著的人們，還有一個傻里傻氣的仙人掌。
她告訴食腐鳥關於谷間的事情，但從來都沒有告訴他復仇。
她說著食腐鳥生父生母的一切，但永遠也沒有教導他仇恨。
她盡她所能地讓食腐鳥知曉，他能擁有這普天上下所有生活的可能，而她永遠支持食腐鳥的選擇。
而她也在多年前找到了她喜好的落腳處，從此，谷間的灰雁變成克勒門斯王城西北西一處民宅的谷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