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 原創連載 / 万年筆]
《伍》
全文內收。

逐漸轉涼的秋夜使蟋蟀不再鳴叫，隨著藤間的日程東奔西走眨眼間已經過去一個多月，每晚於沁涼下全力執筆書寫的專訪明明正在前進卻彷似後退。

回想藤間那個下午對我提問是否有伴隨終生的事物——至今我仍然沒有得出回答。或許文字和書寫不是與我共同存活的要素，但確實是孑然一身下能讓我抒發情感的細長路徑。人必須要擁有伴隨終生的事物才能成為頂端嗎？

如此反覆延伸思考那天的對話，能明確知悉的只有藤間眼中的能與我眼中的文字必然不是同一層次的事物。

我並不清楚這些問題是否對於書寫藤間淺一郎的專訪有任何幫助，如同我至今仍無法得知那天為何會在衝動之下向那個男人詢問他是否喜歡能。如此理所當然得不需要得到答案的問題以訪問者來說是一種失格。

偏偏這些無法成為專訪內容的對話與年日的砂漏共同累積成形，有時候讓我感覺能捉到烏鴉的羽翅，轉瞬又融入大氣之中只留下一抹線香，唯獨萬人敬仰的身姿立足在舞台之上。

想要用文字描繪出藤間淺一郎的「真實」，到底是於對話中累積成形的男人抑或是舞台上氣勢凌人的一代能樂家，逐漸變得讓我感覺模糊不清。要是藤間淺一郎並不生於藤間家，也不是舞踊世家出身的長子，今天的他會以怎樣的眼神看我，又會對我投以怎樣的話語？

我緊握手中的鋼筆，深印於原稿紙上的墨水彷彿會在這片沉思之間同樣化成虛無，與那個男人一同消失於無人能知悉的彼方——失去能的藤間淺一郎恐怕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任何一個角落。如此想著一陣恐懼油然而生，讓我聯想起天狗面具下抹殺自身的演出。

從障子透入輕微的薄荷香把我從思緒拉出，把手腕上的細錶轉向自己瞄了一眼時間，察覺今天藤間於比平常更晚的深夜時分點燃煙草，我站起伸展筋骨後不作聲響地拉開門，把手掌放到藤間房間半閉的障子上緩緩推開。

只見房中男人手中拿著煙草，紺色的紬包裹纖細雙肩隨著傳來薄荷香上下起伏，披著刺鏽背後梅花的黑羽織盤腿坐在被我用過的紫金色化纖棉坐墊眺望庭園遠方。

與房間整潔的印象相違，木製置台上盡是翻開散落的腳本和記錄，只是藤間完全沒有理會桌上凌亂的意思。燈火照明那張清秀的側臉，獨自一人的他除了衣裝和用品外並沒有散發讓人不敢靠近的氣魄，如常深邃的黑瞳持續凝望遠方。雙唇輕啟又閉上後，手部依然優雅的動作往一側細小的陶瓷清酒杯捉去飲下。印象中藤間該是處於長期被禁酒的狀態下，原來深夜依然會偷偷小酌讓我不禁有點驚訝。

方才仍然讓我沉浸於思考的感覺再次突然來襲，偶爾不在聚光燈下的藤間似乎來得更靠近「真實」，然而像是隨時要消散而去的身姿無法比舞台上的傳說來的駭人。

如此強大的藤間為何會需要我的文字？必須與能伴隨終生的這個男人也在尋找自身的「真實」嗎？漸漸無法壓抑大膽的猜疑，我不自覺向房間的男人邁開腳步。

「藤間先生，請問我該如何繼續這份專訪？」

問罷，並沒有因酒精而思考或動作變得遲緩的藤間似乎早已知悉深夜仍在執筆的我會到來，並沒有轉過身。

「相原君要寫的是關於舞台役者藤間淺一郎的報導，是承傳能樂世家的頂端。我能演繹世間對我抱持的期待，同樣能如你筆墨所刻劃的模樣而去。」

他拉起羽織彷彿再次築起讓我無法靠近的薄膜，這必然是撰寫專訪需要的答案，卻從來不是我想要得到的答案。

「我想要寫下藤間先生的『真實』，請告訴我該如何是好。」

即便捉不住確切的形體，對話和生活中確實存在著無人能知悉的藤間淺一郎，我直率地向他傳達這份堅定的意志。

「那麼真實又該如何被定義而出？若然世間眾人雙目所見並置信之物便是真實，與能伴隨終生而活的藤間淺一郎也必然是真實。古今中來不乏鬼神之說，傳承至今的劇目充滿神祇與變異，即使無人能見也能塑造而出的角色和台詞，因為這些傳承而隨之舞動的役者成為目光匯聚之處，最後同樣如實。」

男人說著從坐墊站起來，以目光一掃桌上曾經出演過無數著名的劇目，比自己矮小瘦削的身軀靠近。

因酒精而變得沙啞些許的聲線帶動著思路，擅長牽引人心的繞舌如同能樂舞台上能輕易化成丑角的貴族。藤間渾圓腔音下精準的話語對於曾經多次在舞台下被震懾的我似是有力，卻正因為是被這個人牽動所有的我，才讓視界顯得異常清晰。藤間淺一郎的人生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成為劇目。

「抑或，相原君認為自身所見的才能成為『真實』？」

藤間歪頭詢問，上挑的眼角顯然含有煽動之意，捕捉堅定直視他的雙目，嘴角笑意依舊。逐漸習慣演繹立足頂端的這個男人，愚昧的我無法聽懂那些複雜理論，能樂可以是藤間淺一郎，要了解藤間淺一郎卻不能只駐足於此。

「若然藤間先生認為我筆下所寫的能成為真實，那便誠如你所說。我願意成為藤間淺一郎的『真實』。」

想要用筆墨描繪而出的藤間淺一郎確實是眾人目光中被聚光燈照射的他，但我同樣重視這個人雙目所照映而出的世界。

聽見回覆的藤間一怔，先是輕哼一聲，隨後低音的笑聲響徹房間，響亮得像是用盡了畢生力氣。微醺下笑得我從未所見的豁達而純真，彷彿無視世界目光和束縛。最後回歸入冬前夜不見蟲鳴的寧靜。

「自大的小子，在誰人趕來看到這幅景象前趕緊休息去。」

男人轉過身去回到坐墊上擺了擺手，瞥見他調皮地把酒杯藏在置台下一角。在我離開房間前能聽見後方傳來如同蟋蟀細囁那聲「晚安」。

※

前章引導：
【万年筆】人物設定
【万年筆】序
【万年筆】壱
【万年筆】貳
【万年筆】参
【万年筆】肆

－

我寫完這篇也像用了畢生力氣。（不要這樣）
雖然真的是最喜歡也最重視的故事，可是每次都想打自己一巴掌問為什麼可以那麼難寫。到底是誰想出這兩個那麼難寫的人阿。

抱歉這篇大概有點難閱讀，寫的時候想的事情絲毫不比相原少。
雖然很像關係一直裹足不前，這兩個人其實內心的距離比起最初一步一步地靠近了很多。藤間意外地對相原放了很多信任，而相原其實不自覺地一直往藤間靠近，事實上被逼得無路可逃的說不定是藤間。

這兩天可能會再寫一份短篇讓這兩個人過不甜蜜的聖誕。

不小心先看了聖誕的XD互動其實蠻可愛的
相原居然直接問了，期待他寫出來的專訪內容~然後我覺得這篇的藤間好帥哦

阿酸 : 聖誕那篇只是片段並不影響故事先後所以沒關係的XDDD 對相原這種直率的個性來說不問清楚會很難繼續進行，大概也是因為和藤間在一起久了點開始厚臉皮一點（爆）
藤間很擅長營造外表或用話語轉移重點，雖然很帥氣但也很狡猾啊！相原意外地有點不怕死倒是很常封住了藤間的去路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