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永杰
  
   ▉▉▉▉ / 傷疤

  遊戲尚有結局,好壞因人而異。
  終途,卻是無從反悔的定數。
陸永杰
  說實話,最一開始的確——
  是抱著與破關相似的心情。

  就跟突然更新了難易度困難的版本一樣。
  無論如何,都想要嘗試看看。
陸永杰
  距離上課鐘響差不多經過十分鐘
  單手插在褲兜,慢悠悠的晃去男廁;甫靠近門口便聞到煙味,夾帶著此起彼落的吵嚷聲和重擊聲。

  他挑了挑眉,大抵猜到一二,但沒有選擇掉頭,而是淺笑著邁步踏入,邊走還邊吊起嗓子叫喊:
  「哎呦—,好急啊好急啊,要尿出來了!」
陸永杰
  裡面正在施行暴力的場景一時定格,和導演喊了卡、場記打了板的電影拍攝現場雷同。只見四五個把制服當成外套,或乾脆穿起便服的同級生,正靠倚著小便斗跟牆站。

  站成半圓形的人群,以及,跪倒在中間的溫宇宸——個子比同樣年紀的人矮了一顆頭,眸色萎靡、死寂、黯淡。
  在此之前,不曉得受過什麼樣的欺凌,全身上下都被水潑溼了,制服緊貼瘦弱的身板,頭髮還淌落著水滴。
陸永杰
  「很無聊餒,都幾歲了還搞廁所霸凌啊?你們知道小便斗是用來尿尿的,不是用來擺Pose的嗎?」
  他偏著頭微笑,溫度驟降的視線穿過瀏海,刺痛眼前一眾人。其中有個男生放下本來拿在手裡的水管,向他走近。

  「陸永杰,不要自作聰明,沒你的事。」帶頭的人長的特別高大,衝著他叫囂,每個字從嘴裡吐出來都十分用力;說完,明顯不懷好意的笑了笑:「還是你一定要在這裡上廁所?」
陸永杰
  水管男一個前傾身子,作勢要把他的褲子給拉下來——無聊的青春期男生就喜歡這種把戲。他在心裡喊了聲操,反射動作就是抬腳、曲膝,用腳尖朝那傢伙的重要部位一個猛踢。

  「……你!」
  「謝謝齁,我夠大了,不需要人家幫忙脫褲子嘿。」至於夠大的是哪個部分嘛——看著因劇烈疼痛摀住下身、彎腰,與自己拉開距離的水管男,他漫不經心的想著一語雙關的黃色笑話。
陸永杰
  霸凌小團體一陣錯愕,不知道要怎麼收拾善後,本來跪坐在地上被欺負的溫宇宸,突然站起身來,往廁所門口直奔出去,還撞歪了剛好在移動路徑上的陸永杰,衝勁不小。

  一身濕透的少年就這麼跑離現場。
  留下那群絲毫不覺得有做錯事的加害者與旁觀者們、被踢了蛋蛋痛到七葷八素的水管男,還有亂入現場的他自己。
陸永杰
  嗯……他是不是也該趁現在撤退?
  布鞋在濕漉漉的磁磚地上往後滑移,還來不及轉身,兩股力道分別抓住他的左右臂,從胳肢窩將他抬起。他像是一頭原始部落捕獲的獵物,整個人被舉離地面、雙腳略微懸空。

  「啊哈哈…。想跟我玩飛高高?」
  陸永杰咧嘴,過度燦爛的笑著。
陸永杰
  蓄積全力的拳頭,往他的右臉猛擊。
陸永杰
  ——
陸永杰
  「溫宇宸!」
  「溫宇宸——!」
  「溫——宇——宸——」

  大馬路旁的人行道。
  原本走在前方的矮小少年打住腳步,陸永杰險些來不及煞車,所幸最後還是在一小段距離外穩穩的停住。
陸永杰
  溫宇宸轉身,用手緊抓住書包背帶,整個人就像受驚嚇的貓,寒毛直豎。生疏的眼隔著鏡片盯著他瞧。

  「哎、你一個人落跑就算了,好歹幫我叫個老師或教官吧?我啊,可是差點在裡面被揍暈呢,幸好我——」他彎起眼笑,手腳憑空揮動幾拳,小跳步來到人面前,「手腳靈活,跑得快!」
  話雖如此,他的右臉紅腫瘀青,明顯遭到劇烈衝擊,本來乾淨的制服更是沾染泥濘,整個人說不出的狼狽。
陸永杰
  「你幹嘛多管閒事。」
  別過頭,隱隱咬著下唇。溫宇宸的聲音乾澀。

  「哪有?我只是剛好想上廁所啊。」陸永杰偏頭,手扶在頸側,挑眉懶洋洋道,笑起來沒心沒肺、不痛不癢。
  「……之前那幾次也是,明明,像其他人一樣,假裝沒看到就好。反正,不能改變什麼。」
陸永杰
  諸如此類的事並非第一次發生。
  像溫宇宸這樣的受害者,不是唯一。

  但在這間荒謬至極的偏遠學校裡,那群霸凌者倚仗家裡的背景、和學校檯面下的關係,為所欲為、恣意行事。
  沒有誰能真正給予制裁或報復,多的是息事寧人和忍氣吞聲,就算企圖掙扎反抗,也會被摘下獠牙,給予重擊。
陸永杰
  他沒有立刻答腔,在總是吊兒啷噹的臉上罕而浮現一抹淺笑,溫柔、恬淡。為了與對方視線齊高,微微彎膝。

  「假裝沒看到——我做不到,更不想做。」
  伸手輕拍人的肩膀幾下,再度邁開步伐。
  「你成績不錯吧?再過幾天就是大考,考個好學校,離這裡遠一點,是你一定沒問題,一切都會變好的。」
陸永杰
  溫宇宸用右手反握在左手腕上,摩娑隱約的疤痕,而往前走的人並沒有看到這個小動作,只聽見回應。
  
  「要是沒變好呢?」
  沙啞,喃喃低語,包裹著疼痛與苦楚。
  「說不定只會越來越糟啊。」
陸永杰
  倒數完畢的小綠人成了紅色。
  下班與放學時間的車潮奔流不息。

  側過身,回頭看人。被黃昏染成夕紅色的風,隨著車的來勢洶洶,迎面吹拂,將雜亂細碎的髮絲吹散,遮蓋視野。
  溫宇宸奔跑,越過站在原地等候的他。
陸永杰
  就像在廁所那樣。
  再一次,少年奮不顧身的跑開他身旁,跑開他觸手可及的地方,跑離他以為的拯救和真正的落井下石。

  從逃離欺侮,變成奔赴死亡。
陸永杰
  很久以前,當他看電視上那些英雄救美、自我犧牲的橋段,總是嗤之以鼻,想著:我啊,就是要救人,也得在自保的情況下去做。要是自顧不暇了,哪還管別人死不死,關我屁事。

  但有人穿梭身旁,即將消逝,身體自然而然採取行動,四周搖晃、模糊不清,他竭盡所能邁開最大的步伐。
  交通大亂,震耳欲聾的噪音灌破腦膜,侵占思緒原來的通路。是煞車、是喇叭、是怒吼、是尖叫,排山倒海。
陸永杰
  他伸長雙臂,從後背猛推那個駐足馬路,動也不動的瘦小身影。自己失去重心,往前撲騰的軀體墜落在地。

  雪白的車頭燈和舞台燈光有一點兒相似。
  無減速的衝撞,狠狠侵襲著一切認知。
  他被車體掀飛,翻滾,輾壓,暈眩。
陸永杰
  五隻手從黑暗中探了出來,拽住頭顱與四肢,將他向著不同方位使勁拉拽,四分五裂、應聲倒地。

  縫線舊損的破布娃娃,從裂痕中流出的不是五臟六腑或血管,是思考的理智、判斷,以及過往的記憶。
陸永杰
  
  
陸永杰
  他眨了眨眼。
  疲軟無力的躺在病床,左手背吊了點滴,從棉被下露出的雙腳都被繃帶纏繞,也許頭也是一樣慘烈。

  四周是一片漆黑虛無,而不是想像中的醫院潔白。
  病床在黑潮裡載浮載沉,來到宇宙,化作星體。
陸永杰
  夢嗎?
  從哪個部分開始的?

  手臂撐起身子。
  人影遠遠地自黑暗的盡頭走來。溫宇宸穿著和那天一模一樣的制服,個頭一模一樣的瘦小,神貌一模一樣的蒼白。
陸永杰
  他先是一愣,歪頭,露出困擾的苦笑。
  「我沒去放水燈,害你迷路了?」

  「……對不起。」
  「因為水燈太漂亮了,捨不得放。」
  擅作主張,用喜歡的方式,抱著類似勇者闖關的心態,以為自己能成為救世主的,往你走近、將你推落。
陸永杰
  關於種種一知半解。

  手腕上一痕又一痕的刀疤。
  這個人在家庭、在學校,從小到大,從以前到現在經歷過的多少艱難和不順遂,多少曲折跌宕。

  多少次,孤立無援;多少次,悲傷無可救藥。
  有那麼多雙手都伸出又收回,自己也是得過且過。
陸永杰
  溫宇宸走到床邊。
  臉上浮現好像是第一次看見的笑靨。

  「對不起,害你白白被車撞了。」
  「……哈哈、是我硬要衝出去的啊。你那時候一定在心裡覺得很靠北吧?想說,我到底在衝三小…。」
  笑著、笑著,淚水從眼角奪眶而出。
陸永杰
  那雙比自己要纖細的多的雙臂,輕輕環抱住在床上坐起的他。手腳與頭頸纏繞的繃帶都消失了,點滴亦是如此,剩下膝蓋和兩腿至今殘留的傷疤,還有那股有增無減的罪惡感。

  「對不起。」
  可能是夢的緣故,到底是誰說的、抑或者是兩個人不約而同?他實在搞不清楚,楞神的任由對方擁抱。
陸永杰
  真奇怪。
  溫暖的跟活人的體溫一樣。
陸永杰
  他幾乎快要相信,那是場純粹的噩夢了。
陸永杰
  https://i.imgur.com/ZrZl3Gl.jpg
陸永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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