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
　└08/21◈椿香迷離_其二
───────────



　　他浮沉在冷冷的深水中，望眼一片的湛藍冷調，白色的水波紋切割著眼前的藍色，他一面沉浮在失重的空間，一面緩緩的下沉至池底。

　　早晨六點多的游泳池還沒有其他泳客，除了救生員以外沒有他人。

　　張益閉上了眼睛，讓自己沉降到池底的最深處，也許他是在模擬，也在回想著夜裡重覆的那場夢，他又再一次的夢見了深水與艷紅的山茶花。

　　他也想起他在樁屋池塘拋入的那朵沒有沉入池底的山茶花。

　　到底為什麼會一再的夢見呢？

　　是因為自己對隔壁實在太過於掛心跟在意了嗎？

　　那個夢依舊是深深的冷水與湛藍，只不過這一次不再有的是深水窗戶，他的吉他也沒有出現在夢中，而自己是赤裸著，身周圍有的只有彷彿沒有盡頭的冷藍，以及彷彿代替了氣泡不斷往上湧著的豔紅山茶花。

　　在冷藍之中依舊鮮豔到有些過份刺目的紅花帶著中心一抹豔陽，靜悄悄的往上漂浮，也如同浮到了水面的氣泡一樣無聲無息的消散了，溶在冷藍之中再也不復存那艷色。

　　失重感帶來的不真實以及異樣的光景讓人彷彿置身在非現實的狹縫裡－－說到底了，夢境其實也像是真實與非現實的曖昧存在吧？

　　在夢中彷彿什麼都能夠達成，能夠建構出光怪陸離的世界。

　　雖然他之前才想過他總是在夢中有淹溺感，而在現實的水中卻少有淹溺－－不過現實畢竟還是現實，儲存在肺臟與身體之中的空氣終究是會被耗盡，在即將到達產生黑視的危險臨界點之前，張益的雙腳往池底一蹬，開始往上浮。

　　嘩啦嘩啦的水聲之後，張益睜開了雙眼－－－

　　卻沒料到對上一雙瞪著又圓又大的黑眼睛，透過蛙鏡還是能看到那雙圓眼睛裡帶著驚恐，他認得這雙眼睛，是那個黑肉少年的眼睛，張益記得他們第一次見到面也是在游泳池。

　　只穿著一條泳褲戴著泳帽的少年蛙鏡還掛在脖子上，稍微有點肉感但挺敦實健的身體－－看來是游泳練出來的，張益看著那少年吐出一口氣，是有些一驚一乍的喊著：「嚇死我了！我、我還以為你溺水哩！」

　　陳榮發一屁股坐在地上，拍拍胸口。

　　張益將蛙鏡推至頭上，他看著一副驚魂未定的少年，接著他坐到了池邊看著對方半晌，黑肉少年看著那雙銳利的眼睛又忍不住閃躲著，但又一邊不時的偷看兩下，似乎挺糾結的。

　　「有什麼事可以直說無妨。」

　　張益撓撓下巴，看著似乎有點沒膽子的少年，他放緩了嗓音讓他顯得不那麼嚴肅和嚴厲感，他敢肯定自己跟這個孩子沒什麼瓜葛過，第一次在游泳池應該就是第一次的碰面。

　　但他實在不知道這個孩子老偷看自己想做什麼？

　　而且總有一種好像想要確定什麼似的感覺。

　　被這麼一問，陳榮發緊張了一陣，手腳都不知往哪擺了，過了一會後才老老實實的跪坐好，好像一副被大人教訓的小孩子一樣，還是帶了點膽戰心驚的感覺。

　　不是他要說－－但眼前的男人真的很像學校裡兇巴巴的教官，他就是挺怕長得凶又看起來很嚴厲的人，這讓他總感覺自己好像哪裡做錯事了一樣，雖然他老這樣偷看人家其實也不太好......

　　但是他，他就是挺在意的啊。

　　只是今天湊近後細細一看，好像還是不太像.....但要說不像又還是挺像，陳榮發偷偷看著，嗯，果然好像還是蠻像的，尤其是眼睛的性狀超像的.....嗯，還是不太像吧？眼神不一樣－－

　　不對，人的眼神本來就會不一樣的啊！

　　黑肉少年摳著他的膝蓋，有些扭捏，最後才小聲地說：「那個......大、大叔？」用這個稱呼沒問題吧？「先生？」還是這個？

　　「用第一個就可以。」

　　「那、那就大叔。」

　　少年用力的點點頭，晃著脖子上掛著的蛙鏡都在在上下敲打著他的下巴和胸口，陳榮發抬頭看向張益－－臉頰卻是微微紅了紅，本來要問出口的話不知怎麼的又吞回肚子裡。

　　要是是他搞錯會很糗ㄟ－－－那不就丟臉死了，還好尷尬！

　　接著刷的一聲站起來。

　　「哈哈，今、今天的天氣很好啊！我、我去沖身體啦！」

　　說著就猛的跑掉－－讓救生員對他大喊著：「游泳池邊不准跑步！」而張益挑起一邊眉毛，沖什麼身體，這不是根本就還沒下水游泳嗎？

　　奇怪的小孩。

　　結果到張益遊完了兩圈後，那個黑肉少年還是沒回來，跟上一次在四色巷打掃的時候一樣，一去不復返－－張益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看了看時間他也差不多要走了，於是就沒再繼續等下去，進到沖洗間洗澡更衣。

　　回去的路上他想著那欲言又止，逃跑的黑肉少年，也想著在水池裡的失重感，比較著夢中浮沉的差異，他穿越了西王一街後，那淡淡的山茶花香若有似無的漫在空氣中。

　　總覺得快要一天都沉在這花香裡，鼻子都有些要麻痺了。

　　他繞到了來來超市後方的巷弄，跟著家人外出的老太太還沒回來，他關心了一下那片曇花圍牆，飽滿的花苞，顯示著不日便要盛開了。

　　張益緩步走回家中。


　　他也想著老太太什麼時候會回來呢？

　　　　　　也許會錯過老先生留下的曇花盛開的那一刻。

　　 夢見自己躺在深深的水底，

　　　　　而水中漂浮著顏色過分鮮豔的紅色山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