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鏡鳥的台味paro

寫一寫就各種大麻
最近鳥事成雙，快樂不起來，就把這些大麻當作生活中快樂的來源，熱情分享給大家（不需要

1
葛琳衝進學校的早晨，就從跳上圍牆開始。
很難想像身高不到一百五的國中一年級學生怎麼跳上去，但她辦到了，拎著書包跟早餐，跳下去時剛好踩在高中部的大學長身上。這裡是他們的外掃區。

揮舞竹掃把打鬧的高中生不禁震驚，葛琳只是瞄了他們一眼，接著毫不在乎地離開。

2
染紅髮、穿耳洞，延畢又留級，怎麼看都像是不良超齡高中生，柏拉蒙在高中部也算有名，平常都會偷叫外送請同學吃雞排喝珍奶，作風海派又好相處，因此頗受歡迎。
只是葛琳不可能知道這些。
被踩的人說不上毫無芥蒂，但他不可能跟一個小孩子計較。
「喂！妳都不道歉嗎？」其他同學出聲。
「算了啦，我也沒怎樣。」
阻止為自己抱不平的同學，看見肩膀上有道鞋印，他轉頭拍了拍把它弄掉，發現地上有一袋早餐，豆漿跟蘿蔔糕。只見學妹匆匆走來，拿走早餐，又默不作聲快步離開。

「明天要不要幫她準備一張桌子？」

3
連續被三間學校拒絕以後，崔艾莎轉到這間無聊的學校，第一天被二年級的學生勒索兩千塊，她忽然發現一個月一萬的零用錢好像不太夠。
就在這時，她注意到午餐都吃統一肉燥麵的葛琳。

「我的便當跟妳換。」她用自己的鬍鬚張便當交換。
照理說午餐不能叫外食，只是這間學校沒多少人遵守規定。崔艾莎嫌今天的鬍鬚張有芹菜，於是拿去換了垂涎已久的泡麵。

從那天開始，她擅自跟同學交換位置，每天將椅子轉到後方找葛琳說話，即使葛琳從來不回她，她也能講一下午。
「聽說花雕雞麵還不錯欸，妳去買那個。」
「沒錢。」這是葛琳難得的回答。
「老子有錢。」她拿出兩千塊。既然錢都得花，買點快樂更好。

那群二年級學姐沒再找她要保護費。葛琳把她們叫去女廁，從掃具間找出拖把──崔艾莎跟老師說她沒看到沒聽到不記得，但內心早樂開了花。

這間學校超級好玩。

4
無論是誰，對上羅穆希的眼神，莫不感到一陣涼意。要是夏天的話，這道眼神十分降溫，剛好幫忙省冷氣卡的錢。
他幾乎獨來獨往，說不上和氣親切，也說不上冷酷暴戾。但要是聽說他在飆車族的故事，每個遇見他的人都會自動變成風滾草，能滾多遠就滾多遠。

據說他進警局的時候，家人立刻保他出來，警察也馬上放行，而且什麼處分都沒有。
至於他被記三支大過還能留在學校，更是讓人私下揣測不少，整件事就跟他的家庭背景一樣神秘，神秘到他在烹飪課切肉、家政課縫枕頭、金工課操作器具的時候，每個同學都在捏冷汗，希望離他遠點。

5
李凱薩是唯一的例外。
可能外國人比較看不出來哪個是8+9，他變成唯一會跟羅穆希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人，寫國文作業直接拿他的參考，體育課直接找他組隊，家政課的枕頭丟給他縫，當值日生找他一起，而羅穆希基本上不會拒絕。

偶爾李凱薩被噹說自己想辦法，他只要腆著臉抱著羅穆希的大腿，利用群眾壓力逼對方投降，他就會在被踹開以後得到對方同意。

女同學戲稱這是「極致寵溺」。

6
全校的蒸飯箱都放在福利社旁的地下室。
羅穆希家裡是辦流水席的，小時候在工廠幫忙養成早起的習慣，早起弄了家人的便當，自己也準備好一份蔬菜蝦仁蛋炒飯，自己到蒸飯室去拿。
李凱薩知道這件事，要求也帶一份，因為家裡食材真的太多，多張嘴吃飯也沒差，他就看這個人能吃蝦仁蛋炒飯多久。
目前紀錄是一個月。

崔艾莎也開始自己帶便當，每天叫廚師多做一份，要不然她擔心葛琳長不高，自己順便到福利社買杯純喫茶跟牛奶，還有當作下午茶的紅豆餡便包。

因為她第一次走來這一帶，看見熟面孔的時候，整個人又樂不可支。
「這不是羅老大嗎？」
羅穆希，十七歲，因為在蒸飯室看見麻煩人物，很想掉頭就走。

7
高中部的福利社有限量便當，柏拉蒙下課十分鐘前偷溜，就能跟一群偷溜的人成功搶到便當。
他拎著雞腿便當跟津津蘆筍汁，找尋今天吃午飯的點。他習慣去操場角落的花壇吃飯，再拿手機看一個小時的康熙來了。
可惜今天的老位置有人。
小不點學妹咬下吃到一半的蘋果麵包，一口吸光統一豆漿。柏拉蒙前進一步，她就後退一步。
「我又不會對妳怎樣。」他被打敗了，「妳中午只吃那個？」
「關你屁事。」
這是見面以來第五次被罵「關你屁事」。他不以為忤，坐在花壇另一角打開便當。隱約記得別人聊她的時候，評價都是「她很矮」，大熱天還穿著運動外套，也不帕中暑。
「要不要吃雞腿？妳長那麼矮，多吃點。」
「關你屁事。」
不得不說，這個學妹跑滿快的。柏拉蒙接受第六次的「關你屁事」，自己聳了聳肩，把雞腿便當啃了。

8
高中部健康檢查當天特別熱鬧。
醫生檢查柏拉蒙的牙齒，稱讚他智齒長得真快，看到出生年才恍然大悟。
目睹過程的李凱薩一直笑，抽血那關笑容全失，抓著柏拉蒙和羅穆希搖晃求救。

幾個禮拜後，接種疫苗又鬧同一齣，李凱薩順利被嘲笑整個學期。

「他們真的很好笑。」崔艾莎一邊喝立頓奶茶一邊用手機拍照。

9
小學前，李凱薩跟羅穆希住在同條巷子的三合院。
由於是外國人，小時候的他特別顯眼。又格外調皮搗蛋，曾經騎腳踏車衝大排、捅虎頭蜂窩、騎鄰居的狗、吃光一籃花生、用彈弓打螞蟻窩、抽光攤販的塑膠袋。
雖然搗蛋，平常走在路上也不至惹人厭。他總是露出不輸南臺灣陽光的笑容，逢人就打招呼，重複「哩賀」「食飽未」「姐姐你真水」三句話，也能收穫梅子糖、糖球、蘇打冰棒之類的零食。口袋放不下，他一路跑去羅家按電鈴，叫羅穆希一起出來吃冰。

後來他回德國念小學，國中轉回臺灣，高中考上這間學校，遇到羅穆希，首先給對方一記熊抱，熱情用臺語打招呼。
「哩賀！食飽未？」他頓住片刻，「姐姐你真水。」
羅穆希這才知道他根本不懂臺語，村裡大人當時亂教一通。

笑得東倒西歪的同學們決定教李凱薩認識臺語——至於下場如何，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10
自從「姐姐你真水」事件，同學們發揮同儕精神，爭先恐後教李凱薩臺語，想當然不是多正經的內容。
被派到外掃區的他努力練習，從國中健康操rap到鐵師玉玲瓏，再來就是——
「要買皮卡丘，文具店老闆會給你什麼？」
「我知道！筆跟尺！」
「哪個神明最有錢？」
「等等！這題我會——關公！」
你來我往之間，掃區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隔壁柏拉蒙的班級聽了也在偷笑，明明超冷，冷笑話由某些人來說就是特別療癒。

11
葛琳翻牆跳進來，踩在桌子上，又落回地面。至今她不走校門的原因還是個謎，似乎是因為高中部北面圍牆距離國中部比較近。
「嗨，小不點！」柏拉蒙養成主動打招呼的習慣，葛琳瞪他一眼。李凱薩剛好目睹傳說中的翻牆學妹，趕緊過來一睹究竟。
「他們有教要怎麼叫人……」
嗅到不妙的氣息，柏拉蒙來不及阻止他的犧牲，李凱薩直接說出學習成果。
「細粒！」

安靜的空氣建立在李凱薩撲前摔倒的瞬間。葛琳跳上前靠近一勾帶拐，出手把他撂倒。
「佮恁爸講話注意一下。」
葛琳大步離開，柏拉蒙撿了根樹枝去戳踩地雷的勇者，一邊幸災樂禍，「電腦課打CS派你當先鋒啦，這麼會踩。」
「不是，你要先講啊……」
李凱薩的臺語學習之路停止往奇怪的方向前進，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12
家政課要縫一個娃娃。
崔艾莎勉強縫了簡單的襪子娃娃，針腳不太行，但勉強可以看。
葛琳縫了應該看起來似乎彷彿是兔子的玩偶，一坨背後是狗前面是兔子的東西。
「那是什麼？」
「……這個。」
她拿出自己畫在筆記本上的抽象東西，崔艾莎看了很久，才發現那個是賤兔。
「妳喜歡賤兔？」
「好縫。」
只有兩條線一條點點的表情，當然好縫。雖然也是襪子縫出來的，但有脖子有手腳有嘴邊肉，真要說起來也不差。
「其實妳滿厲害的嘛，做一個送我好不好？」

等老師打好分數，葛琳把那隻賤兔送給艾莎。
「……真要給我？」
「不要就算了。」
崔艾莎立即接收過來，把賤兔放在自己的座位上。葛琳以為是什麼儀式，也把艾莎送的兔子娃娃放在桌上，同一個位置。

-

賤兔

13

今天葛琳翻牆的動作略微倉促，跳下來的時候絆到腳，擦到粗糙的桌緣，劃出一條紅痕。她皺眉一下，置之不理準備跑走，柏拉蒙攔在前方。
「妳受傷了。」
「我知道，走開。」
柏拉蒙還沒說話，一張臉從圍牆上方的欄杆探出來。其他同學都認得高一的白婕，一年級就破格當糾察隊長的女生，長得漂亮，作風更是剽悍，在學長學帝雉根深蒂固的糾察隊能夠服眾，完全不可小看。
「小婕？」「哥。」
其他同學瞪大眼睛，看柏拉蒙跟白婕兄妹相稱。男女之間會認乾兄妹，大家明白是什麼意思，但也有可能就真的只是兄妹。
「剛才有人翻牆進來，哥，你看見沒？」
「翻牆？有嗎？我在撿樹葉，沒注意。」
柏拉蒙說謊不打草稿，面色如常。他整張臉靠在空隙上，葛琳則貼在旁邊，因為個子太矮，從圍牆看進去也找不到她。
最主要的是，柏拉蒙從她前方攬住她的肩膀，避免她被發現。

葛琳不想被白婕抓到，於是過了半晌才發現那隻手，與其說搭著，更像把她固定在牆面。其他同學也配合演戲，假裝在掃地，眼光卻瞟過來，一時還真不知道要看誰。
「妳還是先去抓人比較快。」
「也是——有空再聊。」
白婕一離開，所有人不約而同鬆口氣。柏拉蒙確認妹妹走遠以後，發現自己似乎攬著一個人。他尷尬鬆手，發現少女沒有反應。
「妳有受傷嗎？是不是被追著跑……」
蹲下觀察葛琳小腿側邊的擦傷，只有一點出血。他抬頭望著少女，剛好捕捉到她目露兇光的瞬間——

同學們介於同情他跟不同情他之間。
「你跟白婕是什麼關係？坦白從寬。」「兄弟，約出來認識一下。」「方便叫聲大舅子嗎？」
「我勸你們愛惜生命。」

柏拉蒙半是真心勸告同學，一邊躺著觀賞今日的天空。

14

夏天放學的第一站是冰果室。
每個人都能吃上一大碗剉冰，挖開雪一般綿密的冰山、露出底下繽紛的配料，或是看也不看直接塞進嘴裡，搭配水果一起吃，儼然是夏天至高無上的享受。

但也有其他突發狀況。比如每吃冰一定會拉肚子的某位紅髮，跟某個不知道自己對花生跟芒果過敏的外國人，整張臉腫到令人擔憂。

「怎麼吃個冰都要遇到這群兩光兩光的。」崔艾莎點了當季的芒果雪花冰配煉乳紅豆加香草冰淇淋。

葛琳一邊喝鳳梨石蓮花冰沙果汁，難得贊同崔艾莎的話。

15

舊百貨的遊樂場總是充滿菸酒味跟奇怪的氣味。
柏拉蒙總是趁著假日前一晚溜出去找朋友，有些正在念大學，有些未必升學，但凡是從外地偶爾回來的朋友，逛了幾圈之後就是帶鹹酥雞跑來這裡，再買酒去唱整夜的KTV，直到天亮再頂著熊貓眼溜回宿舍睡覺。
玩完幾次跳舞機，贏的錢請大家喝飲料。柏拉蒙走出遊樂場外面，酒勁有點上來，隨即看見熟悉的身影快速穿過巷子，立即清醒。
「小不點！」
葛琳回頭瞥了一眼，然後走得更快。

接著他們追逐三條大街才停下，不久又站在果汁攤前面喝飲料。
「妳是因為聽到我要請客才停的嗎？」
「月底。」葛琳回答得非常乾脆，「餓。」

「妳這麼晚還待在外面很危險。」
「關你屁事。」
「這一帶警察這麼多，妳沒被查過？」
「跑。」
真是言簡意賅。柏拉蒙知道她跟崔艾莎講話可不是這樣，也許自己真被當成腳踏墊了。
「沒地方住吧？我以前也被趕出家門過，還搭計程車從台中到新竹，早知道就回台南了，新竹冬天冷得要命，還只能吃麥當勞，有夠北七。」
「……你台南人嗎？」葛琳主動轉過頭。
「唸小學之前就搬來了啦。還是會餓個五天再回去看阿嬤。」
噗哧。
第一次看見葛琳在偷笑，又連忙收起笑容撇頭掩飾的模樣，柏拉蒙忽然呆了片刻，隱約感覺對方注意到了，趕緊吸一大口蘋果西打掩飾過去。

將書包甩到肩上，喝完的飲料杯交給店家處理。兩人沿著來時的方向走。
「妳晚上怎麼辦？」
「住網咖包廂，店員我認識。警察來就走逃生口。」
葛琳回答得若無其事，平常警戒的態度鬆懈下來，分頭之前甚至還道謝。
他站在原地很久，終於想到該買朋友要喝的飲料。等待的期間又另外想到，其實他可以讓她住在自己宿舍的空房間，至少在外面別那麼危險。

兩人關係沒什麼變化，他在外掃區繼續當腳踏墊，同班同學考慮實作課幫忙做個過牆梯，接著大家為段考或模擬考緊張，無暇顧及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