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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墓篇 (六) 心之所向

若要渡過湍急河流,便無法帶上所有。
若能與誰相互扶持,哪怕得空出一手,也無須害怕失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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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先生,是您的心上人吧。」

趕緊提起在符咒上染出一片墨跡的筆,自己看向一旁正在縫補衣物的老婦人,老婦人臉上正泛著溫暖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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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怎麼突然……」

將那無法使用的符咒放到一旁,調整了呼吸又拾起新的符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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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在山腳村落的午後。
總是伴在身旁的他在午飯後不情願地被村裡的老人家使喚去幫忙抬補強樑柱用的木材,自己也趁這段時間寫些給村子裡備用的符咒。

畢竟天亮才闔眼的自己實在沒有他那個身子跟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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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符咒每年前來時都會更換,但遇到風雪自建物斑駁處竄進屋子裡的時候,脆弱的符咒也可能會被打濕而脫落,那時若沒有備用的符咒能替換的話,結界的效果也就會大打折扣。

在他扁著嘴離開房間後不久,老婦人也端來剛泡好的茶與縫補的衣物針線到這房外帶有簷廊的空間,與自己一同安靜地進行這些日常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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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咒寫得順利,外頭窸窣飄落的雪讓自己感覺平穩寧靜的時候,老婦人這句話彷彿巴掌大的石子倏地投進了心底的池水,即使是稍過一會的現在,也能感受到那尚未平緩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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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蝶蝶先生的表情,都寫在臉上了呢。」

老婦人將針線擱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露出和煦的微笑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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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一年只造訪不過三日,替自己安排食宿的老婦人也已經是這村裡對自己最為熟悉的人了。

在每日生活的書院裡,因著那些可笑又無法克制的想法,自己對他人的評價或讚美總是不由自主地推拒,難以直面自己在他人眼中是什麼模樣。

本家就更別提了,若不擺上虛假的笑容佯裝毫不在意,自己根本沒有勇氣踏入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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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無人知曉自己是何人的這裡……或說,對他們來說,自己僅是每年會來此叨擾、獨自上山掃墓,給村子裡幫忙補強防禦的一位,陌生的人。

即使是閒談也不用為了每日相處而說出那些場面話,更無須特地表明自己是如何的一個人,那些缺點與不擅長之處,也正因為毫無顧忌,而得以顯現。

這也是每年造訪此處時,能令自己感到放鬆喘口氣的重要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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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遮掩的自己,或許在老婦人眼裡,就如同這句評語那般直白。
也或許正是因在這異地,不須擔憂明日之後的相處,才得以聽見這番談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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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蝶先生以往來到村子裡的時候,總是很安靜,沒人向您搭話就不會開口呢。」

自己實在沉默的太久了,老婦人放下空茶杯,提起茶壺接著話題。

「即使向您告知何處的符咒需要更換,明明應了聲,也很難與蝶蝶先生的視線對上……要說的話,就像久未流動的一灘池子吧,顏色很沉,看不見底下有沒有魚蝦石子,神秘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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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看似不近人情的描述讓自己多少感到慚愧,卻只見老婦人對自己笑笑,眼裡流露就像對晚輩才會投射出的,淡淡的關心。

「我總是在想,蝶蝶先生看起來,好像無處安放自己的心呢。」

「……」

下意識地縮了縮手,老婦人似乎也看在眼裡,放下茶壺繼續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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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總會將擁有的事物放在安心的地方,家中心愛的櫃子,珍藏的小盒子,衣櫃的裡邊……但是,蝶蝶先生總是將那些全帶在身旁似的,緊抓著那些,沒法騰出手再接下他人給予的東西了。」

刀剪割斷細線的聲響在空氣中輕彈,自己的手卻仍停在稍早擱下的筆旁,縮著指尖毫無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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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今年來訪的蝶蝶先生,跟從前完全不同呢,就像有些重要的事物被妥善地收著了,空著雙手,看起來輕鬆多了呢。」

「我想,這一定是那位的功勞吧……哎呀,要是猜錯的話,可請蝶蝶先生不要見怪了。」

老婦人帶著皺紋的指尖輕掩笑意,在自己感覺臉頰發燙的時候,又大方地彎了眼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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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您說的沒錯。」

雖然感覺難為情,但老婦人並沒有猜錯,所說的那些,即使自己沒有特意想過,卻也因他人竟能如此明白看穿,而感到羞赧。

「算是我多嘴也好,蝶蝶先生,真為您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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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了一口氣,自己收起聽著老婦人說話開始就在筆桿旁猶豫不決的指尖,轉過身捧起一旁被自己擱到冷涼的茶,用上幾口將之飲盡。

茶的淡淡苦味令自己的思緒再次運轉。
那種隱隱想說些什麼卻說不上來的感覺,若在以往,只會令自己覺得煩躁不快,但此刻,多半是被提醒了這些吧,心頭滿懷著的,卻是有如剛泡好的茶湯那般溫熱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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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是知道我回來了才這麼開心嗎?」

從簷廊的方向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意識到不知何時提起的嘴角,自己感覺連耳根也變得滾燙。

「才、才不是。」

想掩蓋心頭這股莫名慌張似地,自己趕緊放下茶杯起身走向他跟前。
他正解去為了方便行動而捆起袖子的衣帶,身上多少沾染了一些從天井掉落的塵灰,伸手替他拍去的同時,眼角餘光卻掃過了老婦人起身收拾茶具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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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請讓我來就……」

正想上前去收好自己那份,手臂卻被他輕易抓住而沒能動彈。

「你幹什……」

「不,請讓我來就行了,蝶蝶先生。」

自己回頭怨他的時候,老婦人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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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沒有漂亮的庭園,還請與那位一同度過愉快的午後吧,鋪床的墊布也會為您替換的。」

「……!……」

意識到老婦人話中暗示的事,要不是他還扯著自己的手,自己差點就要往簷廊上逃開。

「……還……還要麻煩您了……」

點頭致意,在老婦人微笑著將衣物針線收好,端起茶盤離開這空間後,自己也被他三兩下收進了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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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的時候聊了什麼?」

意識到沒有他以外的人會看到現在狼狽的自己了,才甩甩頭試圖讓心跳能平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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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

「看你的臉就知道,肯定跟我有關吧。」

下顎被他的手捻起,側過頭與他對上視線。

「……那又如何?」

「讓我嘗嘗說了好話的你變得多甜美呀。」

雖然嘴上還想掙扎,但他漸漸靠近的氣息,最終還是不由自主地抓緊了他的衣襟,投身在他給予的溫柔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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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雪恐怕會下到明天中午了。」

看著沒一刻停下的細雪與厚實的雲層,雖然外頭確實算不上溫暖,但在下風處點著暖爐的室內,欣賞窗外紛飛的雪與遠方山景也算是愜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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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早帶著替換床鋪墊布的老婦人前來時,只識趣地輕敲門板讓他去接過那些布,並將使用過的那份交給老婦人帶走。
老婦人似乎向他說了什麼,讓他心情好的不得了,一走回來就把墊布丟下,環抱了身子湊上自己磨蹭。

「那今晚也……」

「我們在這裡待上太多天了……」

「書院不是那麼多厲害的傢伙嗎?你還掛心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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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語並不是想強調自己不在書院幫忙守夜也無所謂,但自己就偏會往那裡想。

「不是來這裡度假的。」

「是嗎?那你何時才有假好度?」

面對自己的沉默,他抬起自己的下顎靠上了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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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被說話嗎?」

他混濁的眼裡映著自己的慌亂,皺起眉頭卻無法逃開。

我已經如此逼著自己,別責備我了——是這樣想的嗎?」

咬著牙,這彷彿沿著心口撫過的話語讓自己縮緊了身子。
如果不是他——不是他的聲音,不是因為他的溫度就在身旁的話,自己肯定會為了保護自己而推開對方,逃開這讓自己無從面對的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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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由他說出這番話,也讓自己揪緊了心,從中竄出的慚愧,令人無措。

「明明都這麼做了,不也還是被責罵了嗎?」

他輕啞的聲音攀著耳際,自己忍不住閉上眼,任憑方才湧現的溫熱自眼眶滲下。
屬於他雙唇的柔軟緩緩貼上了頰邊,一點一點地拭去那些不堪的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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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自己好過些,使點壞,有何不可?」

「……我不懂怎麼做……」

下顎被抬起,他的溫度將話語一併收進了雙唇相觸的柔軟裡,留給自己喘息的短暫時間,他輕輕咬著自己的耳際,有些疼,讓自己扯緊了他的袖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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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嗎?但感覺好過了些吧?」

「……」

無法否認。

「那這樣呢?」

他厚實的掌心探進了衣襟,碰上胸前被藏在襯衣底下的突起,挾在指尖輕捻揉扯。

「……!做、做什……」

以往僅只是在相擁時撫摸身子的他的手,做出這般如同懲罰的事情時,自己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心底的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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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對你使壞呀。」

「笨……笨蛋……快住、嗯!……」

像是電流竄過了身子般的感觸令自己顫動了下,耳邊卻傳來他竊聲笑意。

「若不對自己好些就懲罰你了。」

「怎麼這樣……啊、……感覺……好、好奇怪……」

「哎呀,有些人好像會喜歡這種懲罰吶,若要用來教訓你可不能常常這樣來才是。」

他的手倏地停了下來,自己下意識睜開了眼,對上他的黏膩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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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想要嗎?」

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自己張口想在發燙的臉頰裡說些什麼,卻支支吾吾地沒能吐出一句, 任憑他接了話題。

「要你休息就休息,別顧慮他人就別顧慮,要不……」

他靠了上來,張口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染上的些許刺痛,彷彿要滲出了血液。
 

我會忌妒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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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自己竟忘了最重要的事。
 
他是如此在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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