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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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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新是寧願自己掏腰包接濟,也絕不容許有人騙派報社的錢去吃飯,「不能因為你一個人卻害到更多艱苦人。」
阿新的報酬這麼豐厚,也開始出現競爭對手,甚至給出每天工資八百五十元的利誘,但因為對方脾氣不好,至今只有二十幾個人力。
「我在這裡住這麼久,跟誰要用什麼方法講話我都知道。」所以阿新手上的人力始終穩定不斷。但這也引來萬華地藏廟前的三個小混混想勒索揩油,他們除了要拿派報社發給阿新的錢,還要阿新去向那些舉牌、發海報的人每人抽五十塊薪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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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花錢照顧這些艱苦人我甘願,但這些小混混什麼都不做就想拿錢,我怎麼可能!一毛錢都不給!」
身邊的街友聽說此事也忿忿不平,還幫忙牽線請當地角頭出面,角頭只對小混混說:「這是古意人,你們不能這樣惡質。」兩句話就擺平了。
阿新也很上道地擺了一桌請角頭吃飯,為這些艱苦人與自己表示感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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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八十六年國家曾有一次大減刑,可惜強哥沒減到。
為什麼減刑?
「江南案啊,為了替陳啓禮、吳敦和張安樂他們減刑,其實張安樂也卡不上什麼,主要還是陳啓禮跟吳敦幹的。」
說到張安樂,強哥頗不以為然,「這次(太陽花)學運,像他那種人在黑道來講,呸,下三濫,媽的為老共那邊的政治利益,跟小孩子搞成這樣,這在黑道是很大的忌諱,一般人聽到都吐口水,媽的,在以前被打死。」
強哥義憤填膺:「學生搞學運是為了他們這個世代、為他們以後的前途在爭取,有什麼不對?我只是沒有機會,不然大家來打啊,學生不敢跟你打,我這種老江湖難道不敢?警察來也是一樣,照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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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強哥也不是一面倒地偏袒街友,當導覽團的學員問他:「街友有沒有好人?」強哥說:「沒有,路是自己走過來的,他今天會走到這種地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像我一樣,就是純的報應,活報應。」
強哥進一步解釋,雖然沒有好人,但有「好的人」,在接受社會幫助後懂得感恩就是好的人。
壞的呢?「不知道感恩,拿到社會救濟的便當,把肉吃一吃,其他不想吃的往地上一甩,現在這種現象還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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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有三隻是養最久的,即使颱風天流浪貓都各自找地方躲雨,他也一定會出外餵食自己結紮的這三隻。其中有隻囡囡,曾經因為生病坐在草堆裡不吃不喝十二天,最後瘦成皮包骨,沒有聲音,也沒有力氣,她隔著草皮遠望著趙伯伯的眼神,看得趙伯伯好心疼,但連獸醫都建議他任流浪貓死掉就算了,不必花錢治療。
趙伯伯天天在草皮外圍守著她,到了第十三天,囡囡竟然慢慢走了出來,那一瞬間趙伯伯忍不住哭了,連忙開罐頭給她吃。「死不去,就有福。」現在囡囡的毛色已經很漂亮,比以前更黏趙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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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街友看到趙伯伯買罐頭餵貓,生氣地說:「幹你娘,人吃都不夠了。」趙伯伯騙他們這是幫愛心媽媽養的,一個月可以領五百塊,他們才能理解。
但趙伯伯心裡想的是:「神經病,一個月五百塊有誰願意幫你做這種事!」
有一回,唯一一位與趙伯伯談得來的街友找到了好工作,帶著四十八罐貓罐頭到中山堂與趙伯伯分享好消息。
這個朋友真了解趙伯伯,竟然不是請一頓大餐,而是帶來兩箱貓罐頭。「那當然啦,可憐的是貓不是我嘛。」
「養貓最快樂的,就是看他們能吃、跟他們聊天說說話。有時一整天我沒跟任何一個人講上話,但每隻貓最少都陪上二十分鐘。如果貓黏我的話,那也是我最大的回報。」趙伯伯心滿意足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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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伯伯現在最大的心願是在流浪貓面前心肌梗塞,讓貓咪親眼看到他猝死,這樣一來,貓的靈性會彼此感應通知,其他二十多隻貓就不會傻傻地留在原地等待餵食了。
趙伯伯還擔心倒下後若沒立刻好死,變成植物人連自殺都沒辦法,所以偷偷藏了一瓶酒在身邊,他說自己是那種喝一口酒就會心悸的人。「到時候恭喜我,不用拉菜籃、看不到貓咪的痛苦、也聽不到他們的叫聲了。」
身為普通人,真的很難理解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願意為了流浪貓狗傾盡所有,並在菩薩前發誓養到死前最後一刻?
趙伯伯回答:「因為我是流浪漢,知道餓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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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上傳道人的阿忠,如同社工尚鵬以前幫他尋求協助一樣,現在也時常接到醫院或社工打來詢問的電話;偶爾還會接到流落街頭的人自己打過來:「你好,我是『街友』,教會能不能讓我住?」
阿忠聽了心裡很不忍:「怎麼會有人把『街友』當成一個身分呢?」
平時說話緩慢、每一句都想清楚才開口的阿忠,突然語氣激動了起來:「街友只是一時間無處可去、是暫時的,過了這個階段還會進到下一個階段,這不應該是永久的『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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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戶籍不在台北市的街友,獻忠更是難以幫上忙。因為依照現行法令,街友必須回到戶籍地才能申辦當地的福利。「這其實不人性,也根本不可能,你叫他回去,他一定還會再來台北,因為他的生活網絡都在這裡,他對故鄉已經很陌生了!」多年社工的經驗讓獻忠非常確信:只要切斷生活場域,所有效益都做不出來。
不過,畢竟社會救助是花地方政府的錢,很難打破這個規定吧?
「一個城市的發展一定會有很多外來移民,移民一定會對這城市有貢獻,你不能只接納那些現在有錢的人,這些人成功的時候給你稅收,一旦打拚失敗了你就把他踢回去。」面對街友被縣市政府當成人球的現象,獻忠彷彿一語戳破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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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爸說,長期在街頭生活的人為求自保不能太信任他人,但只要在充滿安全感的關係中,大多還是渴望有人聽他們說話的,尤其喜歡說些能彰顯自身存在感的事,「比如他以前有多風光!」即使只是當年勇,也能回味一下自己的價值。
對於想要關懷街友的人,翁爸也建議第一步若能做到陪他們聊天就成功了。「間斷性的發放物資大家都搶著做,持續性的『聽他們聊天』卻很少有人覺得重要,但這不是人與人之間的基本需要嗎?你跟朋友吃飯、喝酒在幹嘛?就是聊天啊!聊聊彼此的現況、心裡的想法、彼此純粹地關心。可是這些街友從醞釀期到變成真正的街友,誰聽過他們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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