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夫人
第五
第四
第三
第二
第一

櫻桃坐在桃木椅上。

他看到了石夢舟，不知道是不是那同年同月生的巧妙，還是擋煞的聯繫。

他坐在桃木椅上，不知所措。這段日子他因為掌控了石夢舟而快樂，以為能報復石夢舟使他一直牽掛，以為是撫平自己的執念，沒想到一切與他無關，只不過是術數與法術的結果。

他或許應該放下石夢舟。

聖君救活了他，但要生存，他得依賴聖君傳授的噬嗑之術。食神靈魂，或食人中殘神，他靠著神守的勢力，不少方巫為他收集糧食，但他知道不夠。從百世出來時，聖君便說他受了傷，現在的他不過是半成的實力。或許如神君所說，石夢舟的靈魂對他有用。

「你對我做了甚麼？」

「救我！」

他想石夢舟的聲音，但石夢舟始終沒有與他聯絡。他等了足足三天，三天裡他始終呆坐在桃木椅上。闔上眼睛，他彷彿又回到了百世，神脈亡魂用殘存力量痛宰他，無數的亡魂疊在他身上，他與他們一起無止地下沉。然後石夢舟又出現在他眼前。

醒來的時候，他仍然呆滯，院子還是那副枯朽而不死的模樣。石夢舟始終沒有來電，也沒有在山腳下等他。

他突然懂了一點，其實是他一直在等石夢舟。

其實徬徨的不只他一個，石夢舟自從出現裂縫後，一直躲在家裡。

他知道這不可能是尋常的病，不知道是誰給他下的套，可能是周沐恩，也可能是木櫻桃。剛開始時只是裂痕，過了一陣子裂痕附近的皮膚開始剝落，小碎塊和灰落下後，裂痕更深了。

起初裂痕只在他的右臉，後來蔓延到整張臉。
奇怪的是這裂痕不痛不癢，只是一直破壞，石夢舟猜不到自己會變成何等模樣。
他試著冷靜應對，沈默地觀察。
他以為自己會追問木櫻桃，但不對上木櫻桃卻令他輕鬆一點。

不只是他的尊嚴，而是他根本看不透木櫻桃對他的目的。
這種感覺太陌生，他生命中遇上的所有人都對他有不可思議的期待，或是明顯的敵意，有時他覺得所有人都極端得不似人形，只有他才是真實的，所以他能看重的只有他自己。
除了他的祖父，給了他一把刀，又希望他收斂鋒芒，不願對他期望，卻忍不住賦予他期望。

他不時檢查著鏡中的自己。
也許是爛臉看多了，他依稀想起了中學時的木櫻桃，那張臉也是這樣不堪入目。然而因爲記憶突然清晰了，他竟想起了木櫻桃那時的眼神。
原來木櫻桃很少看他。
原來木櫻桃，並不敢看他，至少不敢在他看過來的時候明目張膽地看他。
他撐著洗手台，仔細看了鏡中的自己，臉上又剝下了一片硬繃繃的皮，不像人皮，摸上去略冰涼的石塊。
他取出了小刀，輕輕把剝落位置附近的皮膚也挑開，小心地把硬化的部分挑下來。硬皮後面是正常的皮肉，他發現剝落後還是有正常的皮，但是他不敢貿然去削，只能等剝落時才動手。
或者掉夠了就能慢慢復原，他想。

鏡子一角出現了木櫻桃的身影，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憐。
石夢舟看了一眼，便沒有理會，繼續修自己的臉。木櫻桃卻握著他的臂，聲音微顫：「誰給你的刀？」

石夢舟本來想冷嘲熱諷幾句，反正本來便認定了這事木櫻桃也有份，然而木櫻桃語氣很認真，兩眼像是鎖定了他一動也不動。
他澹然答：「家傳。」
木櫻桃把他的刀奪過去，細細地檢查了一會，又看著他的臉：「再削，把自己也削沒了。」
石夢舟輕笑，嘴角又落下了些碎末：「幸災樂禍吧。」

木櫻桃把他的刀子收進道袍的襟裡，又端著他的臉，手指羽毛似的劃過他臉上的裂痕。木櫻桃手指很輕，竟然沒有弄掉任何碎末。「完全沒有感覺？」
石夢舟按住他的手：「你想看我痛吧。」
木櫻桃任他捏著：「你是石人後代，那把是碾玉的刀，你不會痛，但一樣會被削壞。」
石夢舟對那些古代神怪不熟，也不知道木櫻桃在胡說八道甚麼，但只是任由他繼續。
「我以為自己因爲以前的事一直恨你，才對你窮追猛打，原來你們家只是用過我來擋煞，我們還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我才一直被你影響……說到底我連記恨你的理由也沒有。」木櫻桃好像想笑，嘴角要彎起來，卻繃得僵硬，眼神黯沉卻泛著淚光，「這事始終要了結，不如我先治你的臉，帶你去了結你的前妻和她的同伙，然後我們永不再見，如何？」

石夢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答應。
木櫻桃卻沒有等他的回答，抽開被他按著的手，掏出剛才收起的玉刀。刀碾手心，櫻桃血色，然後凝神專注地手指一筆一筆往石夢舟臉上畫。
玉養人，人養玉。
石夢舟依舊沒有感覺，但木櫻桃手指離開他的臉時，臉上的裂痕竟消失得無影無蹤，除了臉頰略為瘦削，石夢舟的臉可以說是完好如初。

石夢舟一直面無表情，他覺得自己也有點波瀾不驚得過分，但自從看見自己的臉變成這模樣後，他覺得自己的心便好像完全死寂。
倒是有點舒坦。
不過，仇怨總得梳理。他道：「他們正在被起訴，不會聚在一起，得一個一個去找。」
櫻桃道：「你說最重要的那個，我從那一個入手。」
這對石夢舟簡直輕而易舉。「周沐欣。」

石夢舟對周沐欣的執念也不是出於昔日的情誼。從賄賂案爆發的開始，他便發現每一個牽涉其中的人也跟周沐欣有關。他跟周沐欣離婚是在兩年前，那麼這兩年來，周沐欣為了扳倒他，拉攏了多少人，用了多少伎倆？
周沐欣竟然有這麼恨他。
他也恨周沐欣，但在賄賂案前，頂多是嫌棄。
「你說你之前很討厭我，那你是想殺了我？」石夢舟披上外套，整理自己稍亂的髮，看著木櫻桃。

木櫻桃搖頭：「我本想你求我，但後來發現這也不大有意思……」
石夢舟等著他說下去，木櫻桃卻拉著他，低聲道：「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