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鏡影與籠中鳥 ｜番外 ｜ 牧女

透明的呼喊聲如歌，在遼闊的草原上跳躍轉換，簡單的旋律劃過吹拂涼風的天空，不多時，牛鈴四響，牛群與馬隻踏著腳步前來。

詩人坐在山坡突起的石頭上，側耳聽著歌聲，一陣一陣。牛群離開豐沛的牧草地，聚集到牧女與他的身邊。

牧女撫摸牛隻，他試著伸手，感受到溫熱的牛舌在他掌心舔舐。

牧女一路呼唱，牽著詩人的手緩緩走下山坡。

詩人前方的歌聲有如風拂過的長髮，似乎在有意無意中觸到臉上。牧女將牛群趕入圍欄，又帶他到倉庫前方坐著，給他披上羊毛毯，一邊哼著歌，坐在外頭織毛衣，一邊等著出外征戰的家人。

她不曾出過這座莊園的範圍，男丁陸續離家，她跟著家人一起守著牧場。因為她有呼喚牛群的特別能力，自然而然分到這項工作。

不只牧牛，她能還叫喚馬匹跟羊群。可惜馬匹全被徵去出戰，一講到那些馬匹，她就傷心，講到被宰殺的動物也傷心，因此她不吃肉，只吃豆筴野菜，喝羊奶牛奶長大。

動物都懂的。牧女教他與動物溝通的方式。用心說話，把所有話告訴他們，那裡有個樂園，動物們都在那裡交談。

她在樂園中學到那樣的本領。夜鶯、兔子、馬、野狼與草原的風教她歌唱，教她與萬物溝通。

能叫喚回來的，自然會回來。

倘若不願意過來，她也會請風捎去訊息。

只是，她的家人似乎聽不見，她捎去的訊息從未送達，但遠赴戰場的家人從未歸來。傳回來的只有死訊，通過莊園主人告訴他們，通常連遺體都找不到。

「妳提到樂園的存在，我相信他們一定前往那個樂園，得到安息與平靜，遠離了戰爭，不必再提心吊膽，出生入死。他們就在樂園中守護著你們，日日夜夜，永遠懷抱對你們的關懷。」

詩人的話語勸慰了牧女的悲傷，她手中的毛衣織得更加勤快，務必要在風雨詭譎的冬日到來之前，將毛衣送給這名會說好聽話的陌生人。

她喜歡他唱的詩歌與故事，每次一想到戰爭，詩人便會唱起歌謠，關於愛，關於豐收，關於希望，關於宮廷生活，關於神話中那些纏綿悱惻的劇情，遙遠虛構的故事深深吸引牧女，她企盼永遠聽著這樣的故事。

毛衣終究沒有完成。

牧女牽著詩人，讓他嘗試以歌聲引導牛群。他的歌聲與牧女天差地遠，卻同樣能吸引動物前來，先前他有許多次沒能成功，牧女為他高興，他虛心稱讚牧女的教導有方。

牧女的目光放向兩人牽著的手，忽然再也不能像平常那樣心無雜念。

第一次，手中的針線活開始不靈光，她的腦中閃過無數個愛情故事，唱慣的簡單歌詞忽然蘊藏別的意涵，因此清透的歌聲心煩意亂起來。

她的歌聲開始出了錯，只要帶著詩人一起去放牧，召回的時候總會失敗幾次。她展開歌喉，思緒一岔開，牛群會停在原地，或立即掉頭。

於是牧女恢復單獨放牧的習慣，哼唱著那些不熟悉的遠地歌謠，她想唱得跟詩人一樣，舌頭卻像纏住草結，怎麼樣都唱不好。

她依舊悉心照料詩人，不怕他看出端倪，只希望他能多笑一些。這樣的日子持續下去也好，她還有許多故事想聽，不如讓這名看不見的詩人待在這裡。

莊園沒有戰爭，不需要殺戮也能活著，比外頭好上百倍。

但她自己也明白，處在這片天空之下，不可能永遠是晴天，紅罌粟不會四季盛開，蜜桃熟透就會掉落腐爛，牛羊也會衰老。

沒有一件事情能保持到永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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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名少女帶走詩人，牧女花了好一段時間，才找回呼喚牛羊的歌聲。

戰爭結束後，她照料好幾名歸家的傷殘士兵，心中想著那個會說故事的詩人。她把那些故事說給旁人聽，有些士兵聽過，大部分沒有，有些人指正她說錯劇情，有些人稱讚她的聲音非常好聽。

牧女的家鄉仍然保持與世隔絕的狀態，她在旁人身上看見戰爭的痕跡，個個驚心動魄，令人不忍。她盡量協助莊園主照顧每個人，後來也跟個失去單臂的士兵成婚。

她的人生很平淡，除了那令人嘖嘖稱奇的本領，牧女說不出自己有何特別之處。

箱子底部存放著那件從未完成的毛衣。

也許更多年以後，她會為了孩子拆開衣線重製衣裳，但那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Kulning - Ancient herdingcall - A farewell song to t...

看到這影片而已，為什麼又寫這麼多

花朵本來是想寫秋海棠的，但我知道這個詞彙會引起眾多聯想，於是改成紅罌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