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誌——Malum】

Null、
“Da sprach Gott zu Noah: Alles Fleisches Ende ist vor mich gekommen; denn die Erde ist voll Frevels von ihnen; und siehe da, ich will sie verderben mit der Erde. ”——Genesis 6:13

Eins、
　　「神父大人，我必須提前向您告別⋯⋯」放下又一個拭淨的未明燭台，沃特背對光輝，仰望男子由色彩點亮的煦靜側臉。「安索格出事了。」

Zwei、
　　他曾做過無數場攸關鮮血與正義的夢。每個攫著自身脖頸倒下的面孔都年輕——不，或者該說他們眸中的惶然絕望像個柔軟嬰童那樣無助，大概是摻了毒液的腥臭鮮血近乎洶湧地衝出他們口鼻眼眶。那些人哭喊著什麼，也許是等著救贖，也許是絕望咒罵；沒有什麼人能在這樣的死亡來臨時真正懺悔。

Drei、
　　許多突兀的逝去對他而言幾乎可稱常態，卻未曾目睹這樣大量而陡然的集體亡故。像是旁觀了某種審判一樣，呆立原處時與此無關的男人思索，任憑溫熱腐朽漫過赤裸雙足。然後有人矇著他的雙眼說話，異邦蠻族的語言竟成為陌生歌謠。

　　大概有什麼不祥之物正在蠱惑自己，但那霎他並不在乎這些。

　　血瀑傾瀉在他後背，呢喃歌謠者大概是融去了，但仍被蒙蔽雙眸的沃特看不見。

Vier、
　　那樣的場景想像起來竟有些令人作嘔的靡麗。

Fünf、
　　而如今在眼前生生鋪展的血腥恍似另一場他理應做過、卻不再記得的夢境。

　　蠻族粗暴、嗜血、充斥侵略性，他們不在乎面前的到底是士兵還是平民，不介意掠奪的是窮人還是富豪，眼裡似乎只有全然吞噬的貪婪慾望。他聽見求饒與哀號，但在語言全然不相通的情況中那些彎下膝蓋的人也只不過是被無情地以粗糙刀劍砍倒在地，鮮血濺得地面到處都是痕跡。

　　也濺到了醫者靴邊。

Sechs、
　　沃特並沒有因為這樣的混亂便停下手邊動作，繃帶在面前婦人的腰際纏了一圈又一圈，聽見對方破碎低啞的痛吟也只低聲說了點祝禱文。

Sieben、
　　他忽然覺得自己在做的一切都沒什麼意義。身上的血幾乎都屬於身前女子，他記得流了這麼多血的人到了最後都活不下去，連讓傷口癒合的機會都沒有，身上全是破洞的屍體便那樣半腐著被放在窮人家好不容易得來的爛木棺材裡，在神父古井無波的平淡聲音裡掩埋。一切的積蓄大概都被用在墓碑刻字上了，但是不識字的人們也只能寫下死者名字，以及最簡單不過的「父親」、「母親」、「願他安息」之類的字句。

Acht、
　　墓碑立起後是更進一步的貧窮以及更大量的死亡。

Neun、
　　「醫生⋯⋯我會死的，」本沈浸在痛楚裡的女人醒轉，手上的厚繭都已經磨破了。「不要浪費時間在我身上，這樣阻擋別人得救的機會⋯⋯神會懲罰我的。」

　　如果眼前一切已是神罰，他想，那麼這樣的救治順序是否會害了別人也毫無意義。過往在教堂聽人吟誦的聖歌如今在回憶裡成為某種遠離了眼前醜陋的無知，人們在受難，以不知罪也不知喜樂的無辜模樣。他想起夢裡一雙雙分明該理解人世卻仍如羔羊無辜慌亂的眼神。

Zehn、
　　他如今只和垂死的陌生人一同待在陰暗巷子裡，目睹自幼玩耍的街道被血漿體液寸寸染紅。人的內臟灑得到處都是，本該認真研究如何才能放回體內的醫者卻紋絲不動。他想起兒時溜出教堂的時光，好友握著他手腕，說著長大想出海航行、想握劍拉炮與另一端的蠻人船隻打響戰爭、讓那些自身招致苦難卻將其移轉旁人的自私者接受教訓——

Elf、
　　「不。主是愛妳的，夫人，」猶疑片刻，男人握住對方已經不能使力的手。「妳的所有罪責都會被主寬恕，妳高貴的靈魂會被接納進入天堂、進入樂園。」

　　「所以請夫人別擔心，王城的軍隊即將到來，」他沒說對方將能夠看見安索格勝利的榮光，只是輕輕摩挲發顫微涼的掌心、徐徐說著。「那些活下來的人都不會有事，而妳將安睡於樂園淨土。」

　　「願主保佑妳。」

Zwölf、
　　放開了屍身，沃特坐在巷弄裡，不曾再對其他匍匐經過的絕望傷患伸出援手。

　　主的護佑能夠在此時此刻給誰救贖？

　　他次次懺悔而次次不忘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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