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綾
【Holy night, silent night.】

她忽地醒來了。談話室昏黃的燈光溶進了她模糊的視線，讓少女不必瞇起眼睛來適應周遭環境。本以為腦下墊的是枕頭一類的物體，但是稍一轉頭，俯首注視她那對煤灰色的卻是那抹再也熟悉不過的綠。

猛然坐起的惟宗綾差點跟中野重治迎頭撞上。她捂著發燙的臉頰，好一會才望著對方嘟噥：「你、你在幹嘛……」

「這好像是叫『膝枕』的樣子。綾以前也給我躺過不是嗎？」他本來柔和的眼神此時帶上了些責怪，而她似乎也明白他將要說的是甚麼話。不敢別開視線的人只好稍稍低頭且斂下眸子，心裡可是參了許多的不忿不服。

「會如此在我身旁睡著不外乎是太累了吧？司書剛剛還有直接把晚飯餐桌當成司書室書桌辦公的舉動哦，差點連晚餐也顧不上吃了。假期不是工作天，是容許人休息的時間。司書就這麼討厭讓自己放一天半天的假嗎？」

果然被說了呢，她想。偷偷瞄了對方一眼，果真是那盤臂躄眉的憤然模樣。「……對不起。我會稍微放鬆一點的。還有，這個還給你。」許久，少女的嗓音悶悶地打碎了受困房間裡的靜默。綾把落在二人之間、深綠色的大衣拋到主人懷裡。原先它應是被輕柔地披在熟睡的身影上，好讓她睡得溫暖安穩。

她把雙膝抱近身軀。還沒來得及刻意往重治那邊挪了挪身子，就被對方小心翼翼地擁入懷裡。早上玩得開心嗎？她問，因為她無法顧及戰線遍佈全中庭的雪球大戰。她身下的胸膛輕輕顫動著，他笑了：「啊哈哈，非常痛快哦。本來只是在一邊給犀さん提供製作雪球的材料而已，後來也拋下鏟子一起遊玩了。綾呢？」

「嗯，看得很開心。」少女決定隱瞞自己被太宰治送給志賀直哉的冬日聖經大禮砸中的事。雖然她不知道笹川花蘼或者朝倉喜迺會不會跟對方抱怨一番就是了。「不過我下次還是旁觀就好。」還要離戰區遠一點。

他們把下午時間全數花費在圖書館外的街道上。重治和綾漫無目的地遊走於大街與小巷之間，不似那急於歸巢的鳥，不似那些匆忙趕路的行人，卻與一對對與二人擦身而過的、依偎著彼此的愛侶毫無分別。

他們各自的身影倒映在商店的櫥窗裡，燦爛的燈飾彩光裡，還有彼此的眼裡。在那段時間之中，青年和少女不是工作上的夥伴，不是轉生文豪和司書，而是普通的——再也平凡不過的，能給予身旁人無盡的暖意，愛著對方的人。僅此而已。

而她別無所求。畢竟即使拐彎後無法認清眼前的道路，即使在成了白煙的吐息中迷失方向，最後仍然能回到這裡——回到旅程開始的這個地方。

綾讓一團毛茸茸的白蹭上重治環在她身上的手。好癢哦，他說著，縮回手臂後也讓一隻相似的雪兔子娃娃貼上她的臉頰。那是二人圍在夾娃娃機旁好久好久，幾乎花光帶著的銅板才好不容易得來的。她的帶綠眼睛，他的有黑眸子，還有不少其他瞳色的雪兔子，成堆地聚在談話室的桌上。

少女一手把玩著手中的娃娃，另一手伸向木几上的西式蓋盤。蓋盤上貼了張告示貼，紙上以輕巧的英語手寫體標記了 "Gingerbread" 一詞，還附上了可愛的薑餅人小塗鴉。綾認出來是華藤柳南的字，以及他雙胞胎姐姐華藤小百合的畫，便拿了一塊交給重治。

他不解地看著她。她問：「你不是提出要餵我吃飯嗎？剛才聖誕聚餐的時候，罵了你很抱歉。」——我知道你只是為我著想。綾把這句吞回了肚子裡頭。

當時綾正忙著處理文件，重治和小林多喜二給大家盛了滿滿的白飯。前者在經過少女身旁時就是低語了這麼意思相近的一句，讓司書在反應過來後窘迫而臉色通紅地罵了他一頓。

「不要緊的。」他說著，把薑餅塞進了那半張著的嘴。彷彿要說甚麼的她瞬間說不出話來，只好閉上口咀嚼那塊甜點。薑餅帶來的微甜在口腔裡擴散彌漫，但流遍身軀的溫暖卻是對方送上的。

「但是……」她的話被再次放進囗中的薑餅堵回喉嚨裡，而綾決定在第三塊餅乾即將入囗時把重治的手推走，「好好好我不說しげじ你自己倒是吃一塊啊。」

她喜歡對方的一切，包括他吃著薑餅而不自覺流露出的滿足神情。聖誕夜要配熱可可，綾如此對著已經拿了好幾塊薑餅的重治說。待她從食堂捧來兩杯熱騰騰的飲料，陶瓷碟子上的點心小山比當初矮了不少。

充滿著談話室的暖黃色模糊了他們的視覺，但自身旁傳來的溫度再也清晰不過。啜飲著比薑餅更甜的深棕，她伸手擦去饕餮者嘴邊的餅乾屑兒。「明早要去中庭做幾隻會化掉的雪兔子嗎？」

可以哦，他回答。要把身邊的大家全部做出來。

Holy night, silent night.
All is calm, all is bright.

在讓人舒適放鬆的寂靜之中，她彷彿散於杯中的可可粉與牛奶和砂糖，溶在對方那雙溫和又堅定的翠綠色眼眸裡。就只有他能這樣做了，她想。

人們總說愛是無形，但綾此時卻覺得愛能被捏塑成形。它像懷裡的小雪兔，像桌上的薑餅塊，像杯裡的熱可可，像自己那心繫之人。

「好像遲了點，不過還是聖誕快樂。しげじ。」
「你也是，綾。早點去睡覺，不准熬夜喔。」

窗外的寒冷和降雪彷彿不值一提。因為他們一人把冬夜噙在眼中，一人將春日鑲在眸裡，卻都盛著對方那滿溢的愛。

Sleep in heavenly peace,
sleep in heavenly peace.

也放一下最後被剪掉的雪球大戰片段！
把友列文司書拉來一起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