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迥】

返校 Detention

最近電影《返校》上映，很多人說他們看到哭出來。我雖然還沒看，但我很能理解這種心情。

某年暑假，我因緣際會得到在景美人權園區打工的機會，工作內容是整理不當審判補償基金會已結案的卷宗。

一開始看到卷宗裡各個受害人遭到判刑的原因，感受到的更多是傻眼，「這樣都能判刑？太冤枉了吧！」大概是這種想法。

直到某一天，我在案卷裡看到一位台南人。「喔，是台南人，跟我同鄉耶！」基於這種心態，這一案的卷宗我看得特別仔細。翻開第一頁，大大的「死刑」二字，心情彷彿大石一般，沉下去了。

這位台南人（其實就現在的行政區劃來看，他應該是嘉義人）很年輕，才二十出頭，是任職於台南縣政府某單位的一名公務人員。基於保密協議的關係，什麼單位我不能講得太明白，而且大部分的細節我確實也忘記了。

這位台南人，因為被同事介紹加入某個讀書會，因此惹禍上身，遭到某個案子牽連，被認定為匪諜，草草審判後被槍決了。同案七人，盡數遭到槍決，而且幾乎都是二、三十歲的人。那個年代，台籍公務人員泰半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國民黨就這樣，有計劃地，將大多數台灣菁英，有名的，無名的，通通清洗掉了。

更令人難過的，還在後頭。這位台南人的老母親，一直想要替她枉死的兒子伸冤。一個好好的、孝順的兒子，幫忙母親拉拔弟妹長大的哥哥，怎麼就變成一具屍體回來了呢？我想，在白色恐怖時代，受難者的親人們大概都是這麼想的吧，但明明知道自己的親人是無辜的，卻求助無門，最後只好埋藏在心底。

時光飛逝，來到解嚴以後，1990年代晚期，不當審判補償基金會終於成立，這位台南人的案卷上，申請人一欄寫的名字，正是他的母親。看到這裡，我實在難以想像，這位出生於十九世紀末的、當時已經九十多歲、可能還不一定認字的老母親，是以怎樣的心態，口述申請案由的？發黃的信紙上，寄託著的，是對兒子的思念呢？還是對於政府那不可說出口的怨恨呢？又或者是深信兒子無辜，堅定的伸冤信念呢？不得而知。

最後的申請結果，當然是通過了，畢竟這位台南人只不過是加入某個讀書會而已，被槍決實在太過無辜，而他的家人也獲得最高的60個補償基數，即新台幣600萬元整。然而，這位台南人的老母親，卻已經等不到補償了：在結果出爐以前，她便抱憾而終。

處理完這個案卷的那個下午，我的內心一直好像被什麼東西壓著一樣，久久無法散去。對於過往的歷史極其憤怒，卻又不知道該如何發洩出來。整個晚上，心情都是低落的，直到隔天依舊要工作，要看到更多受難者的姓名，才不得不收拾好心情。

我在景美人權園區工作了兩個多月，效率不太高，但也處理了不少案卷，令我感到驚懼的是，隨著看到的受難者姓名越來越多，心情其實是會愈趨於見怪不怪的。於是體會到，馬場町潑灑的熱血，對於國民黨官員來說，真的只是一冊又一冊的名單而已，甚至調查局會在保存時限到了的時候，直接就把這些案卷丟進火裡焚燬，錯非還有焚燬目錄佐證，有些受難者的名字可能就真的從世界上消失了，那對於他們的親人來說，就真的是連求償都做不到了。無怪乎，在泰源監獄案中，那個衰老不堪的光頭可以麻木不仁地寫下「應即槍決可也」的批紅。

這兩個月的工作經驗，對於我個人而言最大的影響便是，此後我開始熱切地關注轉型正義的議題。如果說，我有什麼地方是能堅定不移地支持現任政府的，除了主權議題之外，就是轉型正義了。為什麼不當審判補償基金會是用「補償」二字？因為那個時候，政府依然不肯承認那些受難者是無罪的！用「補償」二字，就是有那種「你還是有罪，但是我們給你判太重了，所以給你一點錢補償，堵上你的嘴」的敷衍心態。至於「賠償」二字，只會用在國家明確承認他們做錯了的情況，以司法賠償為例，就是受刑人在被正式宣告無罪的情況下，才可以申請的。以泰源監獄案的義士江炳興為例，他是完全沒有得到補償的！因為當時的審核者認為，江炳興被處死，並無任何不當！直到2019年7月7日，促轉會公告最後一波刑事有罪判決撤銷名單以後，江炳興才終於被視為無罪冤死之人。

回到電影《返校》，大家在看完電影之後，為何哭泣？為何內心沉重不已？那是對於台灣人慘遭國民黨迫害的過往的憤怒、悲傷、不解之情。這些情感，深深地刻在台灣人的腦海裡，成為世代集體共同的歷史記憶。「你是忘記了，還是害怕想起來？」台灣人從來沒有忘記，只是某些人如同鴕鳥一般，把頭埋在沙子裡，不願面對如此沉痛的過去罷了。我衷心希望，如此悲慘的歷史不會再度重演，而現有的轉型正義成果，也不會遭到推翻，並能持續下去。

為什麼解嚴及修改刑法第100條之前，認清事實而警醒並排斥中國黨的人不多？此乃資訊封鎖及早期殘暴的種族與菁英屠殺及長期的白色恐怖肆虐的陰影仍盤據壯年及老一輩的腦海中。七十幾年來強制性的政治洗腦使得台灣人迷失自我，陷入幫助加害者去加害其他更多人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永劫輪迴；黑心財團及黑道與惡質富裕政黨掛勾去威脅利誘公職人員及無知民眾；黑牌公職人員優渥的薪俸、月退俸祿，讓這些逃難的中國黨名義下的權貴難以超脫既得利益；中國黨利用龐大的不當黨產在選舉中買票；極力掩蓋中華民國已經失去聯合國認定的國格，違反《國際法》逾時佔領並且統治台灣；使得大多數的台灣住民難以投入以公平正義為價值的和平政治改革。

我想轉至FB，可以嗎？
謝謝。

早安

幫轉
你是忘記了？還是害怕想起來？

更正：江炳興的家屬並未得到泰源監獄案的任何補償，但是江炳興因參與蘇東啟案而入獄的部份則是有補償的。其實我沒記錯的話，泰源五義士的家屬都是只拿到讓義士入獄的那個案子的補償而已，1990年代晚期的政府完全不認為他們當初處死泰源五義士有什麼問題。

景美人權園區是一個沒辦法長久做下去的工作吧？也太灰暗了

🌈米妮🌈 : 當時是因為開學了才無法繼續做下去，但是對學歷史的人而言，是收穫頗豐的經歷。至於灰不灰暗，由於我們當時是整理案卷，不必直面那些令人窒息的不義遺址，所以還好，只是就像上面所說的，名字看得越多，就會越麻木，這是很令人驚懼的事情。

雒水 : 麻木也是一個很可怕的事，希望大家都能保有初衷

後人可以為這些受難者做的事,就是不要讓這種悲傷的事情再度發生,民主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幫轉

雖然不是歷史系的，不過對於想要去填補空缺的台灣史的我而言，即便入手了好幾本的相關書籍，遲遲不敢翻閱，因為那一頁又一頁的名單及遺書，可想而知若是看完，大概又要一夜無眠了（扶額

🔥⤝鯨魚 : 當時整個倉庫都是受難者申請補償的檔案，有一萬多件吧，這是不含二二八的數字。（二二八是賠償）
真實的受難者人數，恐怕也不只如此，可能有本人已經無法提出申請了，且連家人都沒有，自然無法得到補償的受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