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就想要腦洞輸出機

啊...啊...

他們是災厄。
那一帶自古流傳著若是生出樣貌一模一樣的雙生兒，其中一個定然是假裝人類嬰兒的鬼，必須將其找出殺掉的傳說。
但若是猜錯了，先殺死人類的孩子，憤怒的鬼就會復仇。
侑和治在來得及學會其他一切之前先記住了這件事。
所以他們選擇成為災厄。

侑被抓住的時候，治就把村長的一對兒女推下河；治被抓住的時候，侑帶著一群狂吠的野狗救出他的孿生兄弟；村民偷偷點火想把他們倆一起燒死時兩人及時警醒並狼狽地逃跑，然後把火燒屋子這招用在下個村落。

治吃得這麼多，肯定治才是鬼。
侑的腦子完全不像人類，侑才是鬼吧。
說到底不管哪邊是鬼，只要其中一個死掉，另一個就能活下去吧。
但在認定殺死對方自己就能活下去之前，他們先接受了自己不願意為對方而死、而對方也是同樣想法這件事。
絕對不能殺死侑/治，絕對不能丟下侑/治，或許兩人分離去到不認識他們的地方也能各自活下去，但他們也不願意捨棄如今自己跟這個世界唯一的聯繫。

乾脆到沒有人類的地方去。又一次被人類村莊抗拒、驅趕時他們這麼想著躲進山裡，渡過一段還算和平的時間，又因為治的一句「好想吃米飯」下了山。
原本穿著的衣服除了破爛以外，也不適合兩人已經長大的身體。他們襲擊旅人搶到新的衣服，從山上看著不遠處的大城市咽口水。
好想吃啊，白米飯。
吃到一點點就好了，吃到就回山裡。
「其實……只要我們長得不一樣就好了吧？」

他們用草汁和泥土抹花臉，又用未曾修剪的蓬亂頭髮遮去大半容貌，披著夜色遛進城，像兩隻灰色的老鼠。
市場到了早上就會有人聚集，以他們的身手，不管要偷錢還是偷食物都很容易。
現在過去的話，說不定已經有商販在準備，但人潮還沒聚集起來的話反而容易被抓到。
他們一邊盤算著如何行動一邊往市場前進，然後治停下腳步，扯扯侑背後的衣服。

他指著地藏菩薩廟，不是路邊那種孤零零站著的地藏菩薩，而是有屋子的地藏菩薩，半人高的木柵門沒有關好，地藏菩薩的跟前供奉著飯糰。
白米飯。
放在一般情況，治在看到的瞬間就直接撲進去了，既然是鬼就沒必要對神明敬畏。
但地藏菩薩大概就是那個罕有的例外。無所不救的地藏菩薩、人類供給祂的在山裡的供品他們一點也沒少吃，或許是唯一照看著兩人的神明。
都進城了還要吃祂的供品嗎？
反正放著也是被別人吃掉，菩薩才不會介意！
達成共識之後便是戰爭，雙生子餓狼般地衝進小廟，一邊攻擊對方一邊搶飯糰，掉到地上就撿起來塞嘴裡，能比對方多吃一粒米都是贏。

供品並不多，兩個人分沒幾口就吃完了，只是揉了鹽捏成型的白米飯竟然這麼美味，兩個孩子一左一右坐在地藏菩薩身旁摸摸肚子。
「真好吃。」
「嗯。」
雖然剛剛說好吃過就回山上的。
「我還想吃。」
「我也是。」
「天快亮了，等一下就能去找吃的了。」
「我想吃蘿蔔，還有雜煮。」
「我們這樣子沒人敢賣雜煮給我們吧。」
「對哦，熱湯搶到也很難端著跑，可惡！」

地面從東方開始亮起，和陽光一起靠近的還有一道不急不促的腳步聲。侑和治對看一眼，用相同的動作閃到小廟後躲在牆壁之間。
要是在這裡被早晨巡邏的人捉住就前功盡棄了。
但那個腳步聲並沒有如他們所願地一路走去，而是在地藏廟外停下，轉了進來，然後發出小聲的：「咦？」
是放供品的人……！
怎麼會這麼早！
你問我我問誰啊！
他如果放下新的就走掉我們是不是還有得吃？
你這餓鬼清醒一點他如果進來抓我們那就什麼都沒了！

在他們用眼神吵架時，腳步聲再度響起。
小廟是真的很小，跨幾步就能繞到廟後。
「果然。」為地藏菩薩帶來供品的人有著柔軟的髮絲、外表和眼神都是雙生子所見過最乾淨的，這時站在侑身邊低頭看著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兩個孩子，蹲下來拿出用竹葉包好的飯糰的模樣就像真正的地藏菩薩。「來，吃吧。」

兩人最後沒真的去市場當賊，地藏菩薩也不是真正的地藏菩薩。
狼吞虎嚥吃完新鮮飯糰的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治還能勉強道謝。謝謝地藏菩薩。
「我不是地藏菩薩。」那個人說：「吃完了就跟我來吧。」
可能是因為剛從他手上拿到食物，也可能是他的話語有著讓人無法違抗的力量，他們不假思索地站起來，像兩條馴化的獵犬跟在這個人身後，並且發現他其實比他們倆高不了多少，侑偷偷墊起腳就能看見前方少年的髮旋，然後發現旁邊的治也在做同樣的事。

他們被帶到比以前見過最大的村長家還要大的屋子，少年沿著圍牆把他們領到屋後的庭院，又去屋裡拿來幾塊布巾。
「會自己洗澡嗎？先在外面把臉跟身體沖乾淨，我才能帶你們去裡面洗熱水。」
把臉跟身體沖乾淨。
意味著露出兩人的臉。
雙生子對視著，從彼此眼中看到手足無措。
糟了，要逃嗎？
他給我們飯糰吃，說不定是好人啊。
你是狗啊？有得吃就認主子？他剛剛又不知道我們是雙生子！
不然你逃！你逃走我就能留在這裡吃飯了！
白痴！要逃你自己逃！

大概是他們交流太久了，少年直接打水沾溼布巾，抓住離他比較近的治開始擦臉。
糊在臉上的泥巴跟草汁被抹掉，露出乾淨不帶傷痕、還長得挺可愛的臉。
看著和自己宛如鏡像的臉，侑不由自主往後挪一步，赤腳在硬土地上弄出些許摩擦聲。
「不用緊張，我不會因為你們長得一模一樣就把你們趕出去。」聽見響動的少年頭也不回，治的耳朵都被擦紅了，吃痛和詫異混在一起讓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奇怪。「所以先把自己弄乾淨點。」
除了早死的父親和母親以外第一次的，有人說不在意他們照鏡子似的樣貌，侑的腦子被這句話攪得一團亂。是城裡人都這樣，還是這個人特別？對了，一定是他有分辨出自己跟治誰才是鬼的手段吧，所以能準確地除掉鬼——
侑放棄思考，垂著雙手磨蹭地站到治旁邊，無聲要求相同待遇。
少年清澈的眼睛瞥向他，像在讀他的心。
「下不為例。」他說。

帶他們回家、給他們飯吃、給他們衣服穿、還整理一個房間讓他們睡覺的少年叫北信介。
這個屋子是北先生跟他祖母的家。
以及「下不為例」是指「下次就不能這麼做了」的意思。
北信介在他們第三次試圖撒嬌拿好處時做出解釋，兩人都是一副晴天霹靂的樣子。
畢竟沒唸過書，連平假名都看不懂。
所以要幫忙家事，還要學習，說真的很麻煩，他們總想偷懶，但看到彼此乾淨的衣服、想到嚴格卻溫柔的北先生，和總是給他們額外點心吃的北婆婆，他們還是會認命地拿起筆。

「不喜歡學習嗎？」
對於北信介的提問，已經學會日常用語、但是看到漢字就頭疼的兩人意志堅定地表達抗拒。
「是嗎。那我先問過幾個朋友再來和你們討論往後要學些什麼，活動身體的工作不討厭吧？」
「不會。」
「什麼都比漢字跟數數好！」
雖然不比從前只有他們兩人、孑然一身的生活那麼自由，但他們心裡明白北信介是為了讓他們以後用自己的力量也能在人類的世界活下去。
這種有人為自己著想的感受，讓雙生子欲罷不能。
但還是有疑惑之處。
「北先生！北先生那時候為什麼……」
「為什麼要幫助我們，還帶我們回來呢？」

「這個嘛。」少年像是早就準備好答案，沒有任何遲疑地開口。「你們連地藏菩薩的供品都敢吃，看起來卻很有精神，所以我判斷你們並不是那種連取得食物果腹都有困難的飢民。說不定是哪戶人家逃出來的孩子，那就弄清楚再送回去也行。」
「不過你們並不是，發現你們是雙生子時我就猜到了，大概是被村子趕出來了吧，對那些排斥你們的村民抱有怨恨，說不定還憎恨讓自己落入這個處境的彼此。」
「要是我不幫助你們，你們多半會成為對人類有害的存在，像是山賊或者強盜，或者殺人犯——」
「不過會把我當成地藏菩薩道謝的孩子肯定還能改變，所以我選擇帶你們回來。」
北信介笑起來：「侑、治，要相信你們沒有拋棄彼此，一定是正確的。」

弓道、劍道、柔道、槍術，北信介找了幾個、按他所說是「活動身體」的選項，讓兩兄弟決定想學哪一種。
已經很習慣正坐的兩人交換一個眼神，雙雙看向北信介。
『我們學哪個，最能幫上北先生的忙？』
「......你們不需要想這些，只要考慮是否願意潛心鑽研並且獲得成果。到時再來討論為我所用的部分。」
『那，我們全都要學。』
侑和治雖然是雙生子，個性卻有所差異，難得同聲同調的模樣讓北信介也有些意外。「嗯，既然如此我會幫你們安排，但是一次只能學一種。混著學或許會有奇效，但更可能是學得不倫不類，我不希望你們變成那樣。」
這部分他們沒什麼意見，一切聽從北信介的安排。
全都要學，用最快的速度掌握，變得比誰都強，然後成為北先生的助力。雙生子的腦中只有這一件事。

他們的身體素質本來就很出色，這是侑和治早就了然於心的事情。
但是在劍道的道場快速嶄露實力、將其他門生拋在腦後、被老師稱為天才時，兩人並沒有因此自滿。
沒有全部打倒啊，我還沒跟侑分出勝負呢。
和治對戰的成績是三十九勝四十敗，在十連勝之前都不算數。

「老師都和我說了。侑、治，你們有想要的獎勵嗎？」
獎勵？第一次聽到這個詞用在自己身上的雙生子露出茫然的表情。
「就是說，因為你們表現得很好，所以作為獎賞我會滿足你們提出的合理要求。」
有熱騰騰的飯菜、乾淨的衣服、柔軟的棉被和不透風的房屋，以及溫柔對待他們的人。在此之上的獎勵該是什麼？他們一點概念都沒有。
「任何想要的東西都可以。」
任何想要的東西——治的腦中浮現各式各樣平常吃不太到的食物，忙碌地把對味道沒有執念的選項刪去，身旁的侑卻猛然站起。
「任何東西都可以嗎？真的嗎？」
「在我能力範圍內、並且判斷不會對你們造成不好的影響的事物都可以。」
侑的表情混合了亢奮、對支配者的戒慎恐懼，和埋藏已久的慾望：「我、我想向北先生撒嬌！」

犯規！北先生那時說過下不為例！侑的腦子根本沒被教化吧！治想大聲抗議，而他也這麼做了。
對著不知羞恥直接撲進北先生敞開的臂彎裡的侑。
隨後便屈服在北先生一邊說治也要相同的獎勵嗎一邊伸出的另一條手臂之下。

認真、確實、仔細，這是北信介的信條。他沒有特地去教導雙生子這件事，但這兩個孩子或許是耳濡目染又或許天生如此，至少在學習武術上並不會想要去抄捷徑或者在練習時偷懶。
就他自己來說，把該做的事情做好是理所當然的，不需要什麼獎勵。可是侑和治還是孩子，在他們做了正確的事情時予以肯定是必要的。
就是沒想到他們要求的獎勵會是撒嬌……不、應該是侑說出口治才反應過來吧，在那之前恐怕在煩惱要向自己要求什麼美食。
北信介摸摸一左一右、有些困難地擠在他懷裡還堅持要爭吵的雙生子的腦袋。
「難得的獎勵都拿來吵架是不是太浪費了？」
「啊！可惡——」
「北先生、獎勵時間還有多久！」
「嗯，我得好好想想才行。」

「你要小心那對雙生子。」在治選擇結束劍道的修業轉往學習槍術、而侑決定繼續鑽研劍道的那天，負責傳授兩人劍術的黑須師父私底下告訴北信介。「我依你所說，教給他們的是武藝上的基礎，但他們……怎麼說呢？」
「他們像本能一樣，自然而然把所學的一切應用在讓對手失去戰鬥能力、甚至殺死對手上，就像不曾被馴化的野犬。」
「最近的練習都是讓他們對練，或者由我親自和他們過招，而且不能應付了事，換成其他門生或許會輕易被竹刀打成重傷吧。」
「你也曾在我門下學習，算是我的學生，我覺得至少要提醒你一下……」
無論劍道師父如何苦口婆心，北信介的表情都沒甚麼變化。謝謝師父，我心裡有數。他這麼說完便向黑須法宗道別，再聊下去道場門口那對兄弟恐怕要不耐煩了。

他們的身量隱隱有超過北信介之勢，步伐卻決不越雷池一步，一左一右緊跟在北信介身後。
「北先生剛才在跟師父說什麼？」
「等太久了，肚子好餓。」
「黑須師父要我多關照你們。」北信介避重就輕地說了，腳步慢下一些：「治想吃什麼？」
治看看街道旁填不飽肚子的點心店，拿著自己的零用錢跑去買了幾個豆餡饅頭，近乎虔誠地把賣相最好的那個拿給北，剩下的自己一口一個吃掉。侑不高興地喊著兄弟沒有買他的那份，兩人吵鬧不休，直到侑自己也去買來幾個荻餅才消停，紅豆最多的那個當然還是給了北。
「吃這樣就夠了嗎？」這對兄弟，尤其是治的食量，北還是很瞭解的，這點程度只能墊個胃。
走在他右後方的少年說著想吃家裡的飯菜，邊在吃太急被荻餅噎到的兄弟背後猛拍一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