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白日夢王國 湯蘭

『夢醒之後。』

那是好久以後的事情。
飛升至空中的泡泡，最後的宿命必定是在瞬間消失的啊。正如他們彼此相伴的生命，他短暫的幾十年在對方的人生中必然是眨眼的瞬間。
「摯友，我想去看看天空之鏡。」
聽聞了他的請求，元析抬起了頭看向臉已經老皺得看不出當年俊俏的蘭德爾。
「和湯瑪斯嗎？」
他眨眨眼，然後搖搖頭否定。
「我想一個人去。」

他看見元析的眉頭鎖緊了起來，像平常那樣，他總是很疑惑為什麼對方的眉間沒有深深的皺紋。
「那不行。」
不過沒有思考太久，元析只是看著他然後扔下了一句，「你得去問湯瑪斯才行。」
他就知道。但蘭德爾沒有抱怨。
「好吧。」他的語氣沒有太多不滿，要說也只得是無奈。
畢竟他已經太老了，老到他一個人出遊的話，關心的可不只他的這群好友們。
人類的壽命最多也就一百歲上下，大不了就像元析的家族那樣人人都有可能活上百年又一載，最多就是那樣了——他也是，不管是誰都知道。
悲哀的事實。

泡泡在空中轉了一圈，好似它即將降落一樣下墜。
憑著良心說，他其實並不希望湯瑪斯來，他從來都沒有要求他人太多事情，可這一次他開口了，然而未嘗如願。湯瑪斯還是來了，陪著他一起坐飛機出國，陪著他走那一段路。
他幾乎無法用雙腳邁步，還得是人家推著輪椅，來到那個他心心念念的地方，那個與天空相連的湖水邊，風吹來的鹹味擦過他的臉頰。四周還有其他遊客，但是在他眼裡彷彿無物。
他僅是盯著遠遠的那一個地方，就連他身邊的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望見何物，嘴邊維持的依舊是那個柔柔的笑，從他們相識之前、到現在的這一刻。

「湯瑪斯，你覺得這個湖的另一端會是哪裡？」
輕飄飄的人、輕飄飄的話，他的問句並不大聲，可說是自言自語——不，不如說，也許湯瑪斯回答他了，但他似乎什麼都聽不見了。
風帶著不如大海的鹽味撫摸他的臉龐，然後溫柔的蓋上他的雙耳。
「湯瑪斯，未來你會變得如何呢？」
一百年終究是過去了，從他成為怪物以來、直到他死以後。
一個世紀過去了，他要走了，但湯瑪斯仍會留下來。他會帶著還留著自己的記憶繼續活下去，身邊還伴著元析與蕾媞霓。

他終究只是顆泡泡，飄蕩在這個安穩盛世的泡泡。可真要說他與過去有什麼不同了，也許很多——至少回顧了過往之後，他只覺得不可思議。過去的他可不會跟一個他開口閉口就是怪物的人在一起，他應當不斷去思考除掉這個怪物的方法，然而實情則是他們就這麼走下去了，伴著傷、伴著他們歪歪扭扭的愛情論。
就算是現在也是，他是那般真切的不期望湯瑪斯陪著他一同看著這風景，人畢竟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這個不管是誰都是到死之前都會明白的道理，他只是想細細去思考——但什麼都沒了。
也許有那麼一瞬間，他很遺憾他再也不會是能夠活得宛如永生永世的怪物。時常聚著的六個人當中，他終究要當第一個走的。

「湯瑪斯，你喜歡我哪裡？」
當雙耳再也不中用時，他就已經不打算再將自己的身體狀況說出來了，不過在此之上，他還是會盡量好好照顧好自己，因為他也知道身體一出狀況可不像年輕時候，躺在床上蓋好被子一晚就又是一尾活龍。
身體就是這麼簡單衰退的：起初只是體力越來越不支，漸漸的他能走的路變短了、雙腿開始會痛了、蹲下時膝蓋發出令人擔憂的喀喀聲、然後再也蹲不下，直到現在，他再也無法使用雙腿行走，皮包骨的小腿似乎在幾年前就失去了活動的肌肉，就算僅僅只是抬腳，他也痛得冷汗直冒。
他老了。
老得他在重聽當中幾乎沒有聽見對方任何一個完整的單字當中，他只剩認真回想過去來裝作他什麼都聽到了。

青草的味兒縈繞鼻尖，就好像他們當初待著的那片青草地；又或者是那片藍得有些悲傷的湖面，他們曾在很久很久以前一起在某個地方看如夢似幻的鯨型怪物從水底躍升到所有人眼前。
他忽地覺得眼皮有點沉。
「湯瑪斯，我愛你。這次我終於說對了嗎？」
過去的光景一幕幕的出現在他的眼前，刺眼得使他忍不住瞇起雙眼，嘴邊的笑容終是帶上了一絲疲憊。
風仍吹著，並為他帶來了一片雲朵。

正如白日終會在夜晚下沉、又或者月亮在黎明前殞落一樣，他的生命終於不再提前日落，此時還有一個人陪著他看最後的夕陽。
大好的藍天映著湖面，他似乎就要消失在那片湛藍裡了。
「湯瑪斯，我想小睡會兒。」
他輕輕的說，輕飄飄的，話語就如彩虹色的泡泡飛入空中，越飛越高、越飛越高。
他閉上了雙眼，不過那並沒有維持多久。
他好像夢見了最剛開始遇上湯瑪斯的那時候，他笑著將那枚同等著生命的牌子還給了他。

那並沒有維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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