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嘛讀嘛 不讀會死

〈落雨彼日──替二二八罹難者寄未亡人〉◎呂美親
　　　　
落雨彼日，天氣恟恟反冷。田頭圳水無巡，田尾稻花袂媠；菸才剝離，稻期接續，日子免閣疏開。

日頭to猶未落山，那會看無田岸，找無依倚？我無張無持跋入路溝，佇落雨彼日。雨水沃澹路燈，點焯[to̍h] ê菸骨猶未焯盡，怎樣這个黃昏，比一般時過了較緊。
　　
敢是眠夢？若是，按怎袂有清醒。我看著鋤頭變作槍尾刀、圳水溪水轉濁；菸葉稻花染著紅、雞仔鳥仔亦袂赴走閃。
　　
彼日了後，月娘tō恬恬毋走，據在風透、無管雨刮，徛佇天邊，陪你聽候。
　　
已經袂記得菸味，suah親像有鼻著你煮暗頓ê芳氣，只是我ê雙腳伸攏袂直、兩蕊目睭撐攏袂開。請免替我驚疑，佇溝底有真濟人作陣；你睏袂落眠ê時，我攏會轉去看你。

啊...啊...

美親老師的〈落雨彼日──替二二八罹難者寄未亡人〉，不同於大歷史、緬懷英雄般父輩的敘事，而是以二二八事件受難者的視角來撫慰那些闕漏在歷史記載中的受難者妻子們。在「受難者的家屬也是受難者」的概念下，本詩沒有大篇幅書寫事件發生時的悽烈場景，而是揣想那些活在歷史背面的女性們在丈夫離去之後的日常風景：必須獨立生活，繼續炊飯度日。

首段「田頭圳水無巡，田尾稻花袂媠」描寫田野失去了種田人，生命將消逝、萬物不興的景象；「日子免閣疏開」，受難者已被捉住等待行刑，無須再逃難。接續的二三段記錄了下雨那天，他的心境與事件的發生。受難者無張無持（bô-tiunn-bô-tî）跋入路溝，意指他不小心、一不注意就跌入溝裡，正年輕就迎來生命的黃昏──究竟在那個年代，人們得要多小心翼翼、得要多戒慎恐懼，才能逃離死別的來臨？無人能逃離的哀戚接續到第三段，連雞、鳥也來不及閃避，大家被迫眼睜睜地看著悲劇上演。

彼日結束，死者的時間就永遠停滯了，在天邊靜靜守著家人，看著他們為自己驚疑、為自己失眠。不希望妻子擔心自己孤獨，於是安慰她在地下有許多人作伴，很諷刺地這也暗示了受難者眾，他們死去時都是一個一個不被政府理解的孤獨個體；被留下來的未亡人們，多不敢向人提起這些黑暗的故事，更是孤獨。詩人用詩代替受難者對家屬說：「你睏袂落眠的時，我攏會轉去看你。」溫柔地期望家屬能夠真正放心，不再被歷史的錯誤牽絆、創傷能夠化解。

現在讀起這首散文詩，除了感受到美親老師筆調的溫柔，心頭也被那段我未曾經歷過的歷史之重量壓著，尤其它以台語寫成，在往復國家機器的壓抑下，台灣的語言們之於國民教育、之於公共場域，是使人感到陌生而疏離。對我來說，母語是如此的親密，「你睏袂落眠的時，我攏會轉去看你。」有著美麗的聲調，悄聲對遺留在人間的愛人說，又是多麼哀戚。事件發生已有七十載，當時正值青春的寡婦已屆高齡，其子女們也不再年幼，然而還有多少傷痛尚未被撫平，人卻要凋零；歷史還未被記憶，世人便要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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