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擊][有團兵？][有米克][有奈爾]
曾經參加奈爾合本的稿件，因為今天打掃整理出當年的本子，想將文章放出來應該沒關係吧？就放出來了。
到現在還是淡淡的哀傷感。

《Tulipa》

回家感受到的是家的溫暖。
瑪莉抱著小女兒在門口迎接，俐落的單手接過自己的外套、蹲下身清理皮靴上的泥土，歡迎回來，看她忙完後站起身說了句溫暖的迎接，奈爾連忙咳了一聲，不好意思的說了句我回來了。
這樣平時又安穩的日常，讓終於可以稍微喘口氣、休假的自己得到滿滿的溫暖。
大女兒聽到爸爸的聲音，從房間裡蹦蹦跳跳衝了出來，奈爾連忙抱住德克家的撒嬌鬼，女兒大聲的說爸爸我好想你、好想你，奈爾親親她的臉，和瑪莉一起進到屋內。
女兒打死不放的抓著父親，大聲說分開後的生活瑣碎，畫了幾張圖、和媽媽到街上尋寶、和隔壁的鄰居打架打贏了、在窗邊等爸爸出現，和家中的狗在庭園玩耍，奈爾聽著女兒童音未退的柔軟音調，還有在想不出形容詞時皺眉的樣子，開心的摸摸她的臉，稱讚她很乖、真是爸爸的驕傲。

小女兒在一旁的搖籃內熟睡，瑪莉在廚房內忙碌，直到懷中的女兒肚子咕嚕咕嚕叫，瑪莉也探出頭說晚餐準備好了，快吃吧？
讓人滿足的晚餐結束後，女孩還是停不下亢奮的情緒，和爸爸玩扮家家酒後、兩人又開心的泡了個澡，洗完澡後，奈爾替孩子將頭髮擦乾，在同時，瑪莉也將小女兒打理好，抱著孩子坐到身邊。
懷中的女兒終於有點累了，但還是抓著父親，問爸爸是不是明天就不見了，奈爾連忙否認，疼愛的要她快睡吧。
搖晃懷中的寶貝女兒，看她帶著笑得安穩睡顏，那和母親極相似的酒窩和髮色，和自己相似的鼻子，讓身為父親的自己感到快樂滿足。
「我先帶孩子去睡了。」安靜的依靠好一會兒，奈爾也感覺有些睏了，和在身邊的瑪莉開口，就看她微笑著說快睡吧，你也累了。

把孩子安頓好後兩人也爬進被窩裡，抱著心靈的依靠，奈爾在瑪莉耳邊小聲交談，兩人的談話內容不外乎家裡的狀況、也許要替孩子找個家教、後頭的小園圃可以收成了，秋收後要開始囤冬天的柴火，奈爾緊抓著瑪莉的手，聞著她好聞的髮香，一面出主意給意見，又夾雜好幾句想念。
「你明天有要到哪裡嗎？」瑪莉摸摸奈爾的頭，兩人在昏暗的房間裡雖然看不見彼此，但熟悉不已的體溫、心跳的力度，都讓人強烈感受到丈夫在身邊的踏實平穩感。
「呃……」原本一回家就想說的，但孩子和回家的感動把邀約丟到九霄雲外，奈爾尷尬的拉長單音，猶豫許久後，抱緊懷中的妻子，「我和人有約，抱歉，只有一個中午。」
「是嘛。」不意外，瑪莉將頭埋在奈爾懷中，奈爾放假時總會和朋友聚餐，但不會花太多時間的，最多一天，其他時間就可以完全擁有丈夫了。

那溫暖到讓人忘記世界殘酷的胸膛、有些傻氣但忠厚的另一半，瑪莉感覺奈爾的愧疚，撫摸他的臉後，給了安慰的親吻。

※※※

安穩的睡眠過後，男人很快的起床了，個性不喜歡拖拉的師團長在打點好一切後很快出門了，難得卸下硬挺的制服，沉重的槍械和象徵地位的墜鍊也放在家中，奈爾‧德克雙手抱胸，一下看著艷陽高照的萬里晴空、想著約定得對像遲遲不出現，看向眼前熙來攘往的人群，想著幹嘛早到。
完全是浪費時間、早就知道留在家裡等孩子起床了，奈爾想起出門前的事，覺得惆悵。
瑪莉雖然沒說什麼，但和自己一起早起、準備早餐時還是說了，孩子們都期待和父親出去郊遊，苦笑和親愛的老婆解釋和煩人的老友約了時間，在聽了對象是誰後，瑪莉聳肩。
「可以的話幫我和他打招呼，有時間約他到家裡玩啊。」嘴裡一邊說，就看她走回房內替自己準備出門的穿著。

奈爾乖乖穿上她選的衣服，白色襯衫、黑色短背心，套上較為休閒材質的長褲後，看瑪莉將許久沒穿的長大衣拿出。
那是件深藍色的長大衣，這點讓奈爾鬆了口氣，衣櫃內的衣服被工作制約了，老是駝色綠色，穿好外套後，和瑪莉一起站在鏡子前，煩躁的換了兩條領帶後宣告放棄，瑪莉替自己解開兩顆扣子看起來休閒些，並拿了頂帽子替自己戴上、送自己到門口。
「你們約在哪裡啊？」詢問約見面的地點，瑪莉臉上是從認識以來、依舊溫柔的笑靨。
「老地方。」算是給她添麻煩了，奈爾看她滿臉的包容，抱歉的苦笑兩聲。「你知道的，那間餐廳可不是窮酸鬼可以到的。」市中心著名的高檔餐廳，平時是只招待貴族或商會的地方，身為憲兵團團長的自己享有特權，只要送張信籤就可以預約到位子。

「替我帶甜點回來。」相處久了、也習慣奈爾只有嘴巴壞的彆扭性格，瑪莉墊起腳尖親吻奈爾的額頭，看他靦腆的抓抓臉，開心的笑了。
因為有瑪莉的笑容，奈爾才覺得這個世界有許多有趣的事，而那些煩惱生活的零碎小事也變得有趣，不免又想到過去，為了她所放棄得一切。
那些被壓抑在心裡、只有看到老面孔才會想到的過去，奈爾想著竟然要被迫重新檢視一次啊，又更不耐煩的看了廣場上的鐘樓。
敲鐘人已經就準備位子，拉著繩索正要敲下整點時間。
「奈爾，抱歉，久等了。」
「呦。」鐘聲剛好敲響，奈爾想著不愧是那個愛算計的傢伙，連多一秒都嫌浪費，「真是……」
放假也不打算遮掩那雙羽翼，男人穿著長版制服外套、耀眼的金髮整齊向後梳理，長靴、代表身分的領鍊，就算臉上的表情已經略略放鬆，但渾身的軍人模樣還是讓人不悅。

「艾爾文史密斯，你是來跟我開會、還是老朋友聚會？」有種既視感，奈爾覺得怪怪的，就聽男人哼笑，說抱歉先去工作再繞過來，沒遲到吧？
「你沒聽那吵死人的鐘聲啊，算得剛剛好。」嘖嘖兩聲，「你這傢伙會願意多花幾分鐘和貴族討錢，對老朋友倒是一分一秒都算得清楚啊，真是的我也很忙好嗎？」，奈爾打算多虧幾句，很快就饒舌的碎念了起來，反正艾爾文已經習慣自己的嘮叨，面對好友奈爾也沒多打算客氣。
這小小的樂趣也馬上被打斷了，奈爾看矮小的人影站到自己和艾爾文間，帶著防心的手微微舉起。
「欸！幹嘛帶死矮子？」奈爾翻白眼看艾爾文一臉平靜的樣子，怎麼約見面時什麼都沒說啊？「我可不記得有邀請他，喂！艾爾文你給我解釋一下？」嗚啊這一天算是毀了，奈爾想著瑪莉和孩子，早就知道待在家裡了。

「里維一直跟我一起。」艾爾文伸手拍了里維的肩膀，滿臉不高興的里維退到一旁，但可以看出渾身警戒，「一起吃飯吧？」
「哼，調查兵團團長還帶保鑣啊。」奈爾心中大嘆，自己和這小傢伙不合艾爾文應該是知道的，這不是讓這頓飯變得難吃嗎？「……先說我可不付他的錢。」不免看向艾爾文空蕩蕩的那隻袖子，想再抱怨，但又嚥了下去。
「呵、謝謝。」艾爾文很了解老友的性格，知道他之後還是會一臉厭惡的說調查兵團窮酸把錢付了，看他轉頭往餐廳的方向去，和里維一起跟上。

預約習慣的老位子，坐下後菜單很快就送上，奈爾有點介意多了里維，沒多做交談假裝低頭選菜，其實這間餐廳已經來很多次、也招待不少好友，雖然是王城第一餐廳但也吃到了無新意了，手在肉類料理菜單上來回點選，終於挑中廚師拿手的鵝類料理，和侍者要求開瓶酒，奈爾閒下來後，看艾爾文歪著身子和身邊的里維討論菜單。
前陣子的混亂還在收拾善後，奈爾心裡想，眼前的兩個人都捲入了政治風波中、甚至是鬧事核心，無論遇到什麼困難，調查兵團的最大兩個麻煩都活蹦亂跳的，讓人不免感嘆生命力旺盛。
並不喜歡和政客攪和，奈爾個性上討厭利益和金錢往來的迂腐，一路上是旁觀被動的被牽著走，也是假裝不聞不問的一群，但收拾善後時奈爾還是被迫知道許多內情，不說艾爾文差點上絞刑台，里維面對的也是憲兵團頭痛的難纏角色，兩人大大的活躍了一番，也驚險的保住性命。

以工作的立場不免咒罵兩人掀起風波的妄為，但內心還是開心的，就算是損友交惡，有人可以鬥嘴吵架也不錯，看他們決定好餐點和侍者交談，奈爾壓下想微笑的嘴角，轉頭看向窗外的景色，直到餐點上來。
「這是您的餐點。」將料理拿在桌邊發送，不意外都是肉類料理，奈爾讓侍者將華麗擺盤的料理放在桌上，看侍者又詢問大托盤的餐點是哪一位客人的。
托盤上是各色的甜點，奈爾心裡顫了顫，轉頭看艾爾文，看他指了里維身邊的空位，請侍者放上。
那盤東西有些刺眼，奈爾看里維將刀插放在甜點盤邊，一臉嚴肅的瞪著各式甜點許久，才低頭處理淋上醬料的肉排，並在將盤內的肉切成小塊後，轉頭幫艾爾文處理魚料理。

「你們那邊還好吧？」不行不行、要冷靜一點，奈爾心不在焉讓手中的刀叉發出碰撞聲，空氣中的氣氛和安靜讓人有些窒息，努力吞下一口肉，還是找了個話題開口。
「嗯、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艾爾文看奈爾一直看那盤沒人食用的甜點，「想吃嗎？」
「不……這盤東西我光看就反胃。」但有個人很愛，奈爾壓抑情緒，拿起水杯喝水發現手在抖，「那個啊、艾爾文，我聽說──」
「他死了。」里維突兀的開口，讓已經安靜到極點的桌邊氣氛更加凝重。

米克‧薩卡利亞斯。
不需要說出名字，奈爾覺得眼前的桌布白到礙眼，吞下一大口水，卻猛然嗆住，用力的咳嗽，手緊抓著胸口想穩住呼吸，最終卻咳到眼前一片空白。

※※※

一直覺得人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好。
看眼前高大的男人，奈爾內心碎念，男人明明長相還可以，個性也不錯，但行為從以前到現在總讓人跌破眼鏡，或該說詭異到不行。
也託他外表和行為的福，選了窗邊位子的兩人不斷被人側目，眾人的眼光讓奈爾覺得不舒服，努力的挪動身子並想忽略，但怎麼做都無法閃躲這些刺人的目光，畢竟、米克除了高大到讓人側目外，軍人服裝和所背負的章紋也理所當然的引來各種猜測。
是晴朗的好天氣，休假的自己應該要帶瑪莉和孩子出去踏青，想念愛妻親手做的餐點、孩子們的笑聲，身為父親理所當然要擷取家庭溫暖做為辛苦工作的獎勵，而不是和沉默又穿著喪服的男人在店內聚餐才是，而且到底誰會在休假時還穿著工作制服出門啊？

「我以為全世界就艾爾文史密斯是不會看臉色場合的白癡，沒想到你也被他傳染了。」奈爾嘆口氣，碰面後米克一直很安靜，唯一發出的聲音就是習慣性的吸鼻聲、還有看見自己微微張眼呦了一聲。
「哼嗯──」不以為然的發出兩個音節，米克對於奈爾接近諷刺的談話不太在意，手中的叉子轉了轉，猶豫應該進攻拼盤上的哪個甜點。
兩人每次約見面都是在王城最高級的餐廳，這間餐廳的推薦菜色明明是珍貴的肉類料理，米克卻完全忽略那些，很堅持的要吃喜歡的甜點。
「還有啊，你都有點年紀了、不要像個小孩老吃甜食嘛？約喝酒不好嗎？」這樣高大粗曠的男人喜歡吃甜膩的點心像話嗎？還是要長成這副熊樣就必須拼命攝取糖份？
「你想喝的話，等一下去吧。」
「……我也不是想喝酒。」

奈爾有點無奈，自己只是隨口說說，米克卻一副好啊走吧的態度，而且眼睛還是死盯著甜點，一點反省的意思都沒。
又再一次在內心嘆息，想著自己竟然可以跟米克做這麼多年的朋友，到底誰給自己一點獎勵？從以前就是無奈的，艾爾文把大家拉著跑，米克安靜的跟著，自己負責善後。
看向誇張甜點拼盤，奈爾無聊的猜測米克會挑軟綿的蛋糕捲進攻。
果不其然，米克將切得厚薄適中、上面點綴莓果的蛋糕捲剖成兩半，快速的將其中一半放到嘴裡，沒多久就吃完了。
下一個是那個水果塔吧？奈爾挑眉，大概是長年培養的默契吧，在毫無交談下，奈爾總可以準確猜測米克吃東西的順序、習慣，還有……
「喏！」米克將水果塔上的草莓遞過來，奈爾尷尬的看上頭還沾著閃閃發光的糖水，又順著草莓看向米克手上的擦傷。
「你是白癡嗎？誰會用不乾淨的手拿東西給別人吃──」

「我有洗手。」一直沉默的男人終於說出什麼，但依舊是讓人無奈又摸不著頭緒的堅持將草莓推到自己嘴邊，迫於無奈，奈爾張嘴咬了那顆珍貴的草莓，嘴也不小心碰觸到米克的指尖。
幹！內心罵了句髒話，奈爾氣惱的看米克低下頭繼續選擇甜點，栗子香味豐厚的蒙布朗、甜滋滋的馬卡龍、紮實的磅蛋糕，用焦糖妝點的蛋糕都快速消失被米克切成兩半、並放到嘴裡，潔白的盤子上留下許多切半的點心，奈爾眼神飄到烤得酥脆的水梨派，上頭切得細緻誘人的水梨片米克又撈起來，這次奈爾懶得抗議，張開嘴，讓米克放到嘴裡。
默默被餵食了一會兒，奈爾感覺嘴裡充斥糖漿的濃厚味道，雖然水果和可可的味道非常高雅，但全部混在嘴裡真是說不出的苦難，滿想知道米克丟東西給自己吃的標準，是甜到他都受不了的才丟過來？
「來。」

「你真的──嗚！好酸！」突然吃到非常酸的檸檬餡料，味覺一下無法平衡，奈爾摀住嘴，瞪著笑出聲的米克。
米克喜歡甜食是從年輕時就出了名，一開始非常訝異，雪白的糖、甜膩的蜂蜜，這些少女般夢幻的食品和身型壯碩的男人完全不搭，更何況米克的嗅覺異常的好，對於這些甜膩的東西不覺得噁心，反而很樂在其中的享受。
因此、就算是地瓜這類的根莖類食物，只要嚐到第一口是甜的，奈爾都會習慣問米克要不要吃，畢竟年輕時在訓練兵團沒機會吃到糖類的奢侈品，米克嘴饞要不偷偷去採蜂窩，就是溜到教官的宿舍廚房偷嚐兩口。
「笑屁啊！哪來這麼酸的東西──」米克喜歡甜味、但面對的世界充滿苦味，他討厭酸、辣等刺激的味道，卻總是面對分離和失去的撕裂，「你哪時候轉性吃這麼酸的……」
「酸嗎？還好吧。」米克舔舔叉子上殘存的醬料，笑了笑、繼續進食。

如果米克身上不是穿著調查兵團的制服，也許他引人注目的會是豪邁又誇張的吃相，奈爾已經受不了要服務生多給一杯黑咖啡，靠著黑咖啡的苦澀沖去嘴裡的各種味道，到底是哪個男人可以把用砂糖堆砌的東西當正餐吃啊？奈爾看米克吃得專注，直到數十樣的甜點都被掃掉一半，才終於停下動作，倒了杯茶動動鼻子聞香。
「好茶。」
「這裡可是王城最高級的店了，如果連這邊供應茶你都有意見的話，全世界大概都找不到你喜歡的了。」
到底為什麼會在這裡和米克耗時間啊？奈爾想著，前幾天收到米克副官納拿巴的書信，信裡米克寫的時間地點，沒有原因，好像也不擔心自己拒絕。
的確是沒拒絕但一肚子火，奈爾瞪著米克嘴角的笑意，好啦那些舊友就是抓準自己時間很多又心軟，沒人把自己當一回事……
「如果是里維，大概會嫌泡茶的手法差吧。」喝了一口，米克咂咂嘴，說出讓奈爾頭痛的名字。

「哼、那個小鬼什麼都不懂，一臉陰沉的討債樣看了就煩，喂，他又殺死多少巨人啦？」奈爾想起矮小又兇惡的討厭鬼，沒想到艾爾文到地下街一撈，竟然真的撈到可用的人才，先不說剽悍的對巨人戰鬥力，就算是對人，能把米克比下去，光想那細瘦的四肢和矮過頭的身形就覺得不可思議。
米克也曾經和自己提起，里維那不可思議的動作和瞬間的爆發力完全超乎想像，甚至玩笑的說奈爾你要跟他吵架無所謂，不要讓他動真格啊會死人的。
「大概二三十隻吧……他跟著艾爾文我沒親眼看到。」但剛好被安排在艾爾文班的後翼，一路上巨人都被清理得乾乾淨淨，每一個為削屍的屍體都可以見得，動手的人非常俐落，幾乎是一刀斃命，「又是超越期待的表現呢。」

「打打殺殺的小流氓。」哼了一聲，奈爾看米克嘴角微勾，好像滿開心的樣子，調查兵團前陣子的出城也不順利，還能看到他笑得淡然就放心了，「好啦，不提小鬼，喝茶。」
艾爾文和米克，兩個調查兵團僅存的同期友人，雖然憲兵團和調查兵團互相衝突，但光看他們出城調查還活著回來，奈爾心中就不得不想，必須要珍惜每一次見面，畢竟下次說不定連屍首都見不著，只剩下回憶。
「他對茶真的很有一套，艾爾文也很喜歡里維泡的紅茶。」對於里維的話題米克有點執著，每次看里維和奈爾吵到臉紅脖子粗的，艾爾文雖然不在意，但可以的話自己想稍微排解一下，雖然怎麼做都不太對、這兩個人大概是老天爺印在骨子裡的不順眼，從認識到現在不是鬥嘴就是動手，「而且他只是個頭小，年齡和我們相當啊，而且他是很重要的戰力。」

「是啊艾爾文最喜歡他了，老是人類最強我的希望說到大家都煩了。」
憲兵團的人都很在意在王城作惡多端的小混混可以不受懲罰、加入調查兵團又頂著人類最強的封號，只要抓到機會，總會有無聊人到艾爾文跟前諷刺幾句，這些惡意的挑釁一般只要忽視就好，但只要扯到里維，艾爾文會一反常態的嚴詞辯駁，不但替里維擋掉許多惡意批評，更會帶刺的反擊，完全不像冷靜的史密斯分隊長。
那傢伙一直是可以冷靜處理事情的人，會將內心的輕蔑毫無保留的表現出來，可以見得小鬼的重要性。
「他是“喜歡”他沒錯。」米克刻意強調兩個字，摸了叉子準備要繼續進食。
「哈啊──？」
「奈爾你很吵。」米克看他整個人跳起來大聲一吼，原本安靜的餐廳所有人都看了過來，拉拉他的衣服要他坐下。「你很意外嗎？」

「那、那傢伙之前還喜歡瑪莉，你、你是認真的嗎？」奈爾結巴的擠出幾個字，一臉尷尬的和四周的人行禮道歉，訓練兵團時期受到女人簇擁，連貴族們都想替女兒說媒的艾爾文什麼時候變成同性戀啊？「喂、米克，不要開玩笑啊不好笑。」
「我沒有啊、對你開玩笑做什麼？」米克放下叉子，心中想著蛋糕捲的香甜味道，看奈爾一臉震驚，「里維身上滿是艾爾文的味道，艾爾文也是，弄到我都不知道看哪裡。」
他們兩人對於彼此的關係都沒有隱瞞的意思，較為親近的班長和分隊長都知道，當然，調查兵團的人都是一群捨命向前的人，對於牽絆和愛情都淡薄，對於身邊有人得到一份直得珍惜的情感，都是給予祝福的。
「哼、我看他是追不到瑪莉性情大變吧，嘖，這不就讓我變成罪人了。」

奈爾對艾爾文心裡永遠帶著愧疚，當年追求瑪莉時艾爾文很紳士的退讓了，反而是自己，不但搶走好友心愛的女人、又跑到憲兵團來。
「奈爾，艾爾文對里維的情感沒你想的隨便，你這樣說他會不高興的。」米克認真的看奈爾的臉，好友們也逐漸成熟、也許變得更加世故了，但奈爾心態卻依舊直接單純，想想他沒到調查兵團是好的，像他這樣刀子口豆腐心的人進到調查兵團，精神上大概會不斷被衝擊。「他對瑪莉的情感是真的、對里維的也是，人對愛情的選擇和表現方是本來就有很多種了。」
「哼，說到感情，我們三個就你毫無進展啊，米克，你那自以為愛情專家的口氣真是，哪天找一個好姑娘結婚再來跟我說教啦！」話說之前和艾爾文聚會時，不免提到米克一個人形單影隻，當時艾爾文露出些微的困窘，遲疑很久才說：也許吧、也許米克有喜歡的人。

有喜歡的人還不趕快說啊？這個傻大個子，不會跟艾爾文當初退出追求瑪莉時說的，因為隨時會死不想讓人悲傷，與其讓喜歡的人傷心不如放手那種自以為寬容的鬼話吧？這種聖人理論真是、讓人一肚子火！
奈爾覺得這席話傻得可憐，但又猜想，那總是看向城外、想著人類平靜未來的男人，是懷抱著守護心愛的人的心態，他出城、是守護人類的未來、也是守護心愛人的未來。
就是因為這樣才覺得贏不了那個男人。
「呵，結婚啊。」米克笑了，帶著淡淡哀傷像在嘲笑什麼，看向奈爾，好一會兒又低頭看向甜點。「結婚也不能代表什麼、說我愛你也不代表什麼，我和結婚沒什麼緣份， 所以啊奈爾，我很羨慕你。」
個性率真、真心為了愛人放棄夢想，那是艾爾文和自己都做不到的，米克曾經想，如果有點勇氣，和深愛的人說出口就好。

我喜歡你、我愛你，曾經不小心撞見艾爾文抱緊里維，口氣脆弱的告白，也許艾爾文終於不害怕失去、不害怕的坦然將脆弱交給戀人，米克很羨慕，曾經假想過、非常非常了解自己的友人，在聽到告白後無奈的安慰接受……
「是啦我為了瑪莉放棄到調查兵團，躲在城裡當膽小鬼，真是，你是認真羨慕我嗎？」伸手敲了米克的頭，奈爾感覺到米克些許的沮喪，想著這傢伙該不會失戀了吧？「先說你喜歡誰我都支持你，不要擺出那張難過的臉點心都變難吃了，快點大口吃露出笨蛋的笑臉啦！」
也許因為你這麼善良溫柔又笨拙，我才說不出口。
米克又笑了兩聲，想到之前和艾爾文喝酒時，無意被他挖出藏在內心許久的情感，原以為看似古板的男人會輕蔑自己，沒想到艾爾文沉默一會兒後，嘆息太晚了。
是啊太晚了。

米克很快的吃完剩下的甜點，茶一喝完奈爾快速的衝到櫃台，掏出錢付清帳單，完全不理睬米克拼命塞錢過來，三步併兩步的轉身離開餐廳。
「奈爾！我不能每次都……」米克跟在奈爾身後，無論如何、就是不太想接受奈爾的好意。
「白癡！窮鬼就繼續一臉窮酸就好！你當我們幾年的朋友了？」奈爾看米克一臉抱歉的樣子，「你就跟艾爾文那個混蛋一樣笑笑接受就好！反正我的薪水就算養老婆養小孩也還有剩！」
「這樣對瑪莉不好意思──」
「瑪莉她出門前還跟我說，要把你帶回家吃晚餐，還說很久沒看到你和艾爾文了，很擔心你們。」三人是和瑪莉同時間認識的，對瑪莉來說，艾爾文和米克是份量非常重的好友，「你就接受我的好意啦！把那些錢省下來買花快和喜歡的人告白啦！」
「呵……」

「不然就當我先付禮金啊！等你結婚時我會海削你一頓──」
還沒說完，感覺手被用力拉扯，米克的臉一下太靠過來讓奈爾用力閉上眼，鬍渣的刺痛和吐息的溫度落在頰邊，那厚實的手掌撫摸自己的後頸、臉貼在他的肩頭，蹭鼻的聲音、心跳，奈爾花了好多時間才意識到，被米克擁抱在懷中。
「……喂。」兩個大男人當街擁抱像話嗎？當然，以力氣和體型米克完全佔有優勢，奈爾也懶得當街和他扭打拉扯，「……不會真的失戀了吧？」
「嗯。」米克的聲音原本就低沉，低聲的回應在耳邊響起微妙的共鳴，那個搔癢感讓奈爾背脊發毛，無法控制的，心跳和體溫一起飆高。
「真可憐啊，你喜歡怎樣的人、我幫你物色物色。」

「我喜歡她、很久了。」米克小聲的說，「從初次見面直到分離，我一直喜歡懷抱著對她的愛意，她個性有點彆扭、很多人覺得他難相處，但我喜歡他說話的口氣、皺眉的樣子，也喜歡她假裝不耐煩卻替人擔憂的溫柔，他也許不太會表達情感，但我一直都知道，他非常關心朋友、珍惜所愛的人事物、並堅強，有著為了所愛捨棄一切的強韌──」
「你這傢伙說話她和他分得不清不楚的，真的傷得不輕呢。」奈爾安慰的拍拍米克的背，也許米克投入太多情感，自己聽著聽著心跳臉也紅了，「你喜歡的人太複雜啦，喜歡波霸或金髮美女還單純一點──」
「我喜歡的他、黑髮、身材高挑，也許外表不是最好的、但我喜歡他的味道。」米克輕輕蹭著奈爾的肩膀聞嗅，「但他太遲鈍了，也許永遠不會發現吧。」
「你怎麼不衝去告白啊？抱著必死的決心──」
「我愛你。」

※※※

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說了好多次那三個字，奈爾好像隱約察覺什麼，但最終還是拍拍米克的肩膀，說了句要對喜歡的人說，在路上跟一個大男人練習像話嗎？
自己說謊，將心中的小小疑慮撲滅，將曾經的悸動丟棄，只為了躲在瑪莉打造妝點的溫暖花園，不聽不看、奈爾德克，放棄了朋友、捨棄尊嚴，只求待在夢裡，不願面對現實。
自己並不如米克說的遲鈍。
好不容易緩下氣息，過去的記憶卻一口氣湧現，奈爾笨拙的將回憶又重新收回內心深處，努力的保持平靜，但終究腦袋一片空白。
三人安靜如守喪的聚餐怎麼告一段落的、奈爾也想不起來了，只記得里維難得口氣輕柔，說艾爾文來前，就是到替米克立的墓碑前獻花。

「他自從那次出城頭部受創後，就吃不太出甜味了。」艾爾文站起身，手搭在奈爾肩膀上，「他說，最喜歡這間餐廳的點心，很懷念那個味道，現在，他愛吃多少就吃多少，應該開心得很。」
頭部受創的事自己知道，那是多久之前？但直到最後一次見面，他還是執著的大口吃著喜歡的甜點，一臉開心滿足的樣子。
最後一次見面，說再見前，米克是笑著嗎？或哭喪著臉？奈爾抓抓頭，米克是個任性的傢伙、總是自我中心的人，他究竟想從無法品嚐出甜味的甜點中得到什麼？又或者看著自己就會回憶起，曾經溫暖的午後、年少輕狂的朋友，無憂的年輕、甜膩的點心、壓抑在心中的苦澀愛戀。
「有時間去看看他吧。」艾爾文將寫著墓園地址的紙條放在桌上，就看奈爾抓住紙條瞄了一眼後端著那盤甜點衝出餐廳，和里維對看了一眼，難得掏出錢包付帳。

奈爾很快就找到那個地方，沒有屍骨、只有調查兵團雙翼、小小的、刻著米克‧薩卡利亞斯和位階的安息地，四周都是陣亡的將士，也許是直覺，也許是那束弔念用的鬱金香顯眼，奈爾一屁股坐下，不管手中的甜點歪歪倒倒，糖霜和水果分家了，用手抓著精緻點心的殘骸，大口大口的吞進肚裡。
最痛恨這些甜到頭疼的東西、最討厭理想和未來、什麼犧牲自己成就一切、自以為清高的守候和自以為的沉默，那些情操對生命來說太沉重，就算有立體裝置可以飛翔又如何？一下就被肩頭上的重量拉下、墜落。
自己就是喜歡守著可以承受的幸福，拋下理想的膽小鬼，自己就是沒辦法像艾爾文大義凜然又犧牲生命，也沒辦法像米克、沉穩、沉默，勇敢。
他其實是希望被回答的，所以好不容易說出口。

「他媽的狗屎！全都是狗屁！垃圾！混帳！你他媽該死的……」眼淚是被甜味嗆出來、或被湧上心頭的情緒逼出來，奈爾並不知道。
只知道風的溫度、安靜墓園中的花香，還有……
「奈爾。」瑪莉懷中抱著小女兒，身邊的大女兒對於父親的嚎哭狼狽模樣有些恐懼，拉著母親的裙襬躲在母親身後。「我剛剛遇到艾爾文，還有那位叫……里維是吧？他們說你在這裡，孩子聽說你出門，吵著要出來找你。」
已經從艾爾文口中聽到消息了，瑪莉並沒有到奈爾身邊，而是安靜的在幾步之外守候，直到那嘶啞的慟哭平緩、那個顫抖的肩膀終於又挺直。
奈爾搞不清楚，如果時間倒轉、如果米克在更早之前，就說出口，自己會有什麼反應。

笑著接受嗎？又或者避不見面、尷尬得讓兩人的友情劃下句點？
也許自己什麼都不該知道，也許該繼續當遲鈍的人，也許自己才是最沒有自知之明的那一個，也許、很多也許……
也許米克終於放下，奈爾想起，米克是笑著的。
他曾經笑著替自己保管求婚戒指、在婚禮上，他是第一個跳上舞台送上祝福的人，進入憲兵團後，什麼牢騷苦悶他都靜靜的聽自己說，他在大女兒出生時是第一個送上賀禮的、甚至在聽到自己煩惱小女兒的名字時，寫上長長的一封信，信裡沒有什麼，只有一堆名字。
不曾坦率謝過他。
「米克。」好不容易扯出沙啞的兩個字，奈爾伸手撫摸石碑，也許下次見面要好好道謝，雖然下次見面要多久、或多快，根本沒個準。

「回家吧、親愛的。」瑪莉的聲音在背後呼喚著，這個總是給自己很多幸福溫暖的女人，打從內心想保護想愛惜的另一半，奈爾不知道為什麼，覺得瑪莉都知道，但絕對不會問、只是安靜的守護著。
自己是被朋友和家人愛著、並保護的人，就算即將不惑，就算是帶領許多人的一團之長。
「嗯。」情緒掏空又一下補滿了，奈爾花了好多時間才終於回應深厚的瑪莉，搖搖擺擺的站起身，將空盤拿在手中，「這個白癡！該死的大個子──」
昂貴的白淨盤子被砸毀在墓前，奈爾擦去眼淚，轉頭擁抱深愛的人，想著真是太幸福了。
這樣的幸福會陪伴自己直到生命終結，奈爾不知為何這樣覺得，因為自己被守護被保護，所以不過個像樣的人生，就沒有臉去見米克了。
見到他之後，要說什麼呢？

「我愛你。」
「我也愛你，奈爾。」瑪莉撫摸明明比自己高大，卻突然縮得很小的孩子，溫柔的回應，溫柔的親吻。
在空氣中，洋溢著曾經在記憶中、白色桌邊，和溫柔男人相處時、甜膩、溫暖的香氣。

而溫柔守護的男人貌似笑著，轉身、永遠不會回來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