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世界｜『天空』

他不斷不斷奔跑著。

胸口傳來劇痛，急促的呼吸像快要擦破氣管似的疼痛。他跑著，大口喘著氣，全身都已經要使不上力了，但還是逼自己繼續跑下去。不行了，他想，他赤裸的腳已經傷痕累累，疼痛變得麻木又再刺入皮膚死去的感官，重新給他帶來疼痛的感覺。脖子上胡亂包紮的骯髒布條快要掉下來了，但他就連停下來重新繫緊的餘裕都沒有，只能繼續向前逃竄。

逃去哪呢？不曉得，這世界上有哪裡是沒有人類的呢？

幾十隻向他伸來的手成了他的夢魘，光是想起就使他打了個哆嗦。也許是分心了、又或是筋疲力盡了，他一個不小心就絆到了樹根，向前摔倒。他連一聲悶哼都沒有發出來，即便痛得他眼眶有淚水在打轉，他也沒有洩漏出任何聲音。他是那麼的害怕，那樣害怕那些想要殺死他的人。但是溫暖還有些濕潤的土地是那樣讓人感到安心──他就這樣倒在地上，連爬起來的力氣都失去了。

──他是這樣想的。
他突然看見另一雙赤裸的腳就這麼站在自己眼前，嚇得他瞪大了雙眼，忍不住尖叫出聲，馬上以突然湧上的力氣爬起來向後退去。

沒想到的是，從他喉嚨裡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他驚愕著，但不敢抬起頭看那雙腳的主人。他似乎可以看見薄紗──那是薄紗嗎？而那雙腳還淡淡的發著光，他不是很曉得那究竟是何物，也不敢抬眼確認。只要他不與誰四目相交就行，那就沒人會知道了。他害怕的遮起自己的雙眼，在樹幹前蜷縮成一球，像是鴕鳥心態一樣的等待自己的死期到來。

要被抓走了嗎？要被帶回去了嗎？要被──殺掉了嗎？

一個接一個的恐懼湧上心頭，想起那些人們笑著蜂擁而至的畫面，他就噁心又害怕得想吐。他顫抖著，等著那雙腳的主人給自己施下處分。

然而過了很久很久的沉默，什麼都沒有發生。他甚至懷疑那個人是否消失了，於是他偷偷的睜開了眼睛，看向前方。

──他對上了一雙澄澈的藍色眼眸。

他又嚇了一跳，向後退卻撞上了樹幹，這次疼得直接哭出來了。他也已經沒什麼力氣再掙扎了，但是看清眼前的人後，他卻被那人的美麗給吸引住了目光。
白色的長髮，藍色的雙眼。雖然那雙眼睛之中並沒有任何感情的波瀾，看久了彷彿看著虛空一樣令人感到不安，但卻是純粹得仍舊相當惹人憐惜。他呆愣地看著不知是男是女又是否為人的人，任由對方伸出潔白的手，替自己擦去淚水，才急忙反應過來向後退。
他張開口想要解釋些什麼，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又是驚愕了一番。只見對方將一隻手指擺在自己的唇前，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他才安靜下來，但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再次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雖然早就被看到了，現在遮也已經沒什麼用了，他還是慣性如此。
在許久的靜默後，那人才終於放下了手指。

──你叫什麼名字？

一道如風一樣的、如歌聲一樣的聲音傳入他的腦海中。他驚慌的看向那人，只見對方只是緩緩眨了一下沒有感情的雙眼，而那道聲音再次於自己的腦內響起。

──你叫什麼名字？

他狐疑的看著眼前的人。雖然這人到現在都沒有動作，但他仍是不敢說出自己的名字。說不准下一秒他就被賣掉了呢──這麼想著的時候，那道悅耳的嗓音又傳入自己的腦中。

──我不會傷害你。

應該不是人類的人形生物又一次眨了眼睛，他迫於那雙藍瞳的壓力之下，只得非常非常小聲地開口：
「......埃涅斯。」
他看見那個美麗的人又眨了一下雙眼。

──埃涅斯。

然後像是留聲機一樣的再次播放了自己的名字，只是是用相當好聽的歌聲在唱著。

「......你呢？」
埃涅斯有些怯懦不安地望著眼前的人，但在想到這個人也許不是人類的時候，他便稍微感到放鬆了些。他可以肯定這個人不會把自己賣掉地，畢竟人類能與這種非人生物有什麼瓜葛呢？真要說的話，他唯一熟知的非人，就是連實質照面都沒打過的、高高在上的「神明大人」。
而為了那個虛假的幻影，居然有一堆人湧過來要殺死他──他想到這又急忙搖頭，驅散那些再次湧入他體內的寒冷。
在他眼前的人不知是沒注意到他的反應，還是單純的慢了半拍，在他思考完這些後才緩緩地搖頭。

──沒有名字。

「沒有？」
他愣了一會。不過說得也是，這種非人生物怎麼會有名字呢？名字是人類給自己安上的，彷彿有了一個識別證就可以使得自己比較高尚，有了一個名字就擁有無上的權力。他厭煩透了，那些不合理全都因人而生，看著沒有名字的生物他反而感到親切。

──替我取一個，如何？

結果接踵而來的問題反而讓埃涅斯傻住。
難道是因為聽了自己太多的內心話嗎？他反而有些不安，總不會有了名字之後就變成人類吧，這應該不是童話吧？但眼前的人只是不斷緩緩眨著自己漂亮的藍色眼眸，搞得好像自己自作多情似的，他只覺得說不定是自己想多了。
「咳、嗯，可以啊。」也許是這樣的偶遇太突如其來了，他甚至連自己剛剛是被追殺的都忘掉了，忘得一乾二淨。也許是因為眼前的人太美了吧，他思考了一下，用他少數的、僅有的詞彙量，挑出了一個他最喜歡，也認為最適合眼前的人的名字。

「──天空。」
他指著那人，卻見那個生物──應該說，「天空」──在那一秒露出了近似悲傷的神情。
但下一秒他的又失去了感情，臉上沒有任何波瀾的樣子，不過卻緩緩的、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真是讓人懷念。

歌聲有些悲傷。

埃涅斯只能看著眼前的人沉默，自己做了壞事嗎？不過天空再次睜開了雙眼，對上那雙腥紅的瞳孔，眼中似乎帶起了一絲絲的笑意。

──那，就是天空了。

歌聲唱著，在他腦海裡響徹著。

──埃涅斯，我來照顧你吧。

「蛤？」他又被衝擊了，只見眼前的人起身，身上的薄紗隨著他的動作飄散淡淡的光芒，落在他的身邊。天空朝他微笑，向他伸出了一隻手。

──我會收留你的。不會讓你被壞人抓到。

──因為，你替我取了名字。

歌聲唱著，輕輕的，像搖籃曲一樣。

他突然感到了疲倦，在睏意襲來之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隱隱約約的，他似乎聽見誰在唱一首歌，用他從未聽過的語言唱著讓人感到放鬆的歌曲。

彷彿黑暗都散去一般的，帶來了希望跟光芒的歌曲。

在許久許久之後，他才知道天空為什麼在得到名字的那刻如此的悲傷。
似乎是因為那一個字詞，與他所唱出的語言相當相似。

是一隻青色的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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