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春秋，黃崇凱

一整天下來，李娜說我展現的是臺灣男人的不體貼，沒幫忙提包包拎東西，沒努力跟她爸媽聊天說話，沒體諒她爸媽難得來一趟北京看女兒的用心，竟然整天都苦著臉到底誰犯著你了呢。當晚我們吵架了。本來一起躺在同張床上，李娜愈說愈氣起身躺上宿舍單人床。……

那時我才意識到，原來我們的小爭吵會上綱到「臺灣男人」與「中國女人」的全稱式國族爭吵。我們是各自的族群派出的代表，關在房裡研討所謂的生活、愛情和嘿咻的姿勢該怎麼符合兩邊的期望和需求，然後不斷地談判與妥協，直到雙方都可以接受。這似乎不是偶然。

就我突兀出席李娜高中或研究所同學們的聚餐桌邊之時，我時常被迫成為臺灣同胞發言人，對一大串我根本沒那麼熟悉的政黨選舉與戰略或媒體亂象表達意見，他們大多只是想印證原本已經知道的事：好比馬英九很帥很有範兒、周杰倫真的很紅、五月天是臺灣最火紅的樂隊；還有很多是固定透過PPS收看每天的《康熙來了》、《全民最大黨》會知道的臺灣演藝圈和流行話題，這些我就支支吾吾說不上什麼了。

那時我往往希望談話內容可以轉往更大範圍的世界級話題，比如說NBA總冠軍賽、網球公開賽（當時打網球的李娜正在起飛）或好萊塢電影。接著我會慶幸至少李娜的朋友們都是文科社科背景，跟他們聊重量級的思想家，像是沙特、卡謬、祁克果（他們一般翻譯做克爾凱郭爾，我一時搞不清楚怎麼多了個存在主義先驅）、李維史陀、傅柯、漢娜 • 鄂蘭（他們叫做阿倫特，據我會德文的朋友說德文發音Arendt比較接近阿倫特）、蘇珊 • 桑塔格、班雅明還有李娜研究的布赫迪厄。

光是對照、翻譯兩方常用的學術慣用語，我們就可以花掉許多時間，這真是件弔詭的事（包括paradox這個詞該叫做臺式的「弔詭」或中式的「悖論」，我們也討論過）。……

| 當我們談論瑞蒙 • 卡佛，我們談些什麼 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