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靈酒館|

從進到酒館那一刻，蜥蜴便知道這一切都並非真實。
——
他從來都不喜歡酒精，像個孩子一樣。乙醇對他來說充滿著苦澀，陳年發酵的美釀於他也只是浪費。但這日任務結束之後卻莫名被巷弄中昏黃的燈光給吸引，如同深夜中撞燈的蛾子，本能的無法抗拒。

對，只是因為入夜後街上的空氣過於寒冷，爬蟲類需要藉著環境帶給自己溫暖——如此毫無說服力的藉口。

一下下、一下下就好——溫熱的莓果汁，或者熱蘋果酒，甜中帶酸的孩童口味，當作是辛勤一天的犒賞——於是蜥蜴推開了酒館老舊的木門，咿呀的響聲並不足以吸引已在室內的顧客們的注意，倒是自己被那坐在吧檯的小小人影給震住了——

精巧的皮鞋擦地光亮，再往上是規矩的中筒黑襪，不合季節的短褲、剪裁合宜的襯衫還有帶著直條紋的吊帶，顯然是富人家量身定做的套裝，偏軟質感的黑髮被打理得乾乾淨淨，小巧的腦袋垂得低低的、小心翼翼朝手中的熱可可吹氣，像極了怕燙傷舌頭的貓。

深夜十一點。只供成人入座的酒館，當然不可能提供熱可可，更不可能讓十來歲的孩子進入，何況那孩子早就——
離世了。

那是他的弟弟。

男孩依舊專注在跟手裡的飲品奮戰，先是稍稍伸舌舔了一口，接著拿起桌邊的銀湯匙攪拌，就在歪頭觀察如綢緞般的液面時，他發現了蜥蜴——那個停留在門邊，遲遲沒有入座的青年。
「哥哥！」充滿元氣的聲音朝著對方喊著，「你終於來了！我等你等了好久喔。」小小的孩子從高腳椅上躍下，皮鞋接觸至地面時敲出了清亮的響聲，屬於孩童的步伐蹦踏至蜥蜴身旁，細緻的手指拉著夜巡者那比夜色還要深沉的斗篷將人引至自己的座位旁邊。

「我也幫哥哥點杯可可吧，你全身都好冰！這裡的可可很好喝喔。」稚嫩的嗓音說著純真的話語，但那不足以勾起蜥蜴的笑。

那是他的弟弟，
卻又不是他的手足。

總是笑著的人頓時忘了如何做為自己。

在他們相處的那段時光裡，從來沒吃過像樣的食物、穿過像樣的衣服（如果那些掛在身上的布料還能稱作衣服的話），更不可能嘗過熱可可的滋味——

「你是誰。」他沒辦法再用如歌唱般的調子作為問句，只能機械式的吐出片段單音組成姑且還算是句子的東西。

「我是誰？哥哥不是最清楚了嗎？」孩子的臉出現了不屬於孩童的表情，笑的有些狡黠，一如平常的蜥蜴。

「如果這是夢的話，解放我吧。」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也會懇求。

「不對呦，這時候應該要說——」小小的身子踩著高腳椅的橫桿讓膝蓋靠至椅面的軟墊，以跪姿增加自己的高度，小巧的手輕輕覆上蜥蜴火紅的軟髮撫摸。「既然是夢的話，就好好享受♪不是嗎？」這次的笑容純淨而真誠。

看著對方如記憶中的面容，蜥蜴終於放鬆了下來。「不、我不覺得跟自己想像出來的你有什麼好享受的。」抓回屬於自己一貫的節奏揶揄，向櫃檯要了杯熱蘋果酒，卸下斗篷掛置牆邊的銅鉤上，坐上對方指定的位置。

「可是我對現在的哥哥，有好多好多想知道的事情耶。」重新調整姿勢規矩地坐下，手則調皮的玩弄青年的馬尾。

「那你說說看，想知道什麼？」蜥蜴從口袋取出了同事給的小包裝棉花糖——說是要給工作中的人補充血糖來著。他撕開包裝，將糖丟進孩子的可可裡頭。

男孩欣喜的看著漂浮在咖啡色液面的白色軟球，而看著對方蜥蜴也溫和的揚起嘴角。

「嗯——例如、你變得會笑了。」在以前的生活中，那個現在稱作沙拉曼達的存在是不常笑的——不論在男孩的認知或青年自己的記憶裡都是如此。

「那或許是因為，我想從自己的笑容中看到你吧。」黃湯還沒下肚，他卻變得誠實。
反正只是在跟自己想像中的幻覺對話，那麼說真話也沒有關係吧。

記憶中家人的笑容，在那些最困苦的日子裡，一直帶給自己溫暖與力量。

裝著澄清剔透亮黃色液體的杯子被推到兩人之間，但沒有打斷這段談話。
蜥蜴脫下了一直戴著的黑色皮質手套，將手指圍上杯緣溫暖自己。

「只要笑著，就能作為自己——我想、」捧著玻璃杯引至嘴角，輕啜一口「我想我只是，在你離開之後，在重生成為怪物之後，」

「必須這麼做，才能持續保有自我吧。」
他不敢看身邊的人是怎麼反應，即便那是自己想像中的故人，還是下意識的不去描繪對方的表情。

「對不起，哥哥變成怪物了呢。」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向幻想中的人物道歉，而那句對不起甚至沒有任何歉意。就只是俗濫劇碼裡頭陳腐台詞的其中一句，他現在是個演員，正在演出三流的重逢段子，唸著毫無意義的口白。

「那你做為怪物，開心嗎？」蜥蜴已經不知道這是自己對自身的提問，還是現實中弟弟的亡魂會想知道的問題。但對於這個問題，他能夠答得毫不猶豫——

「能夠取回尊嚴以及自己的東西，當然開心啊。」

在弟弟以食物的姿態死去，而自己為了奪回家人的血液也成為了掠奪者之後——
被竄改的基因編碼，再構成的肉體，熱度與瘋狂流遍全身，
以浴火新生的姿態作為沙拉曼達的那一刻——

如果不開心的話，那就是打從根本了否定了自身存在的意義。

「真是太好了。」容器已經見底，指針來到了十二點。
神仙教母的法術失靈，好孩子的晚安時間也早已延遲。

「吶、哥哥，我想睡覺了。」小小的嘴巴微微打起哈欠，眼角滲出生理的淚水，用手背胡亂地揉了揉，然後輕扯青年的衣角，撒嬌般地磨蹭。

「那就回家吧。」寵溺的揉了揉孩子的軟髮，把對方抱下長腳椅。拿出足夠的零錢結了帳，重新整裝讓夜色包覆自己。

他不知道如果在這個地方倆人的家會在哪裡，他們的回憶從來都不屬於這裡，所謂血族、又所謂夜巡，那些都只是入侵者——侵入了自己的故土，對於有關家人的回憶也是不必要的異物。

但戲都演一半了，放著沒去收場這種倒喝采的事倒也不是火蜥蜴的風格。

蜥蜴抱起孩童，推開厚重的老舊木門，照著那年離開故鄉前的記憶擲下火苗——

不該存在的東西，就讓火焰通通帶走。

所謂酒精，本來就應是拿來燃燒的東西。

*

回到街上後，懷中的孩子也早已消失無蹤，倒是同隊的長官像個纏人的鬼魅叼著煙從街的另一頭朝自己的方向走來。

那個將失去一切的自己從東洋小島帶到這片土地的人，那個總是頂著一張睡不飽不情願表情的男人，像是巡邏教官一樣劈頭就是訓話，
「不是叫你趕快回家休息了嗎？怎麼晃了一圈還在外面鬼混？」拿起蜥蜴的帽子敲了敲對方的頭，雖然是譴責但倒也不那麼嚴厲。

「大叔你才是，我都不知道你除了魅惑還會催眠啊。這種玩笑真是噁心死了。」沒有正眼看向對方，心不在焉的笑著應付，只是盯著自己的手指試圖從殘留的觸感尋找所謂真實。

「說什麼傻話，腦子本來就不好了，該不會吹風吹到壞掉了吧。」粗糙的大掌揉亂青年的頭髮，接著便是一口煙吐在對方臉上搞得蜥蜴嗆得咳嗽。

「嘻、哈哈……」明明被消遣了卻依然沒有生氣，倒是釋懷的笑了。

「原來是這樣啊……」

「我剛剛呢，看到天堂的奶奶了喔。」從對方的口袋摸出根菸，然後取出自己的火柴將其點燃。

白煙在冷冽的空氣中竄成蜥蜴的姿態上升再上升，最後消失於點點星空之中。

沒有大餐、沒有暖爐——

但還有自己，
踏實的為沙拉曼達這個存在謳歌。

+++

不小心寫太多了……
本來想照著 湖妖之歌>主線>酒館這個順序進行，但在猶豫著要畫條漫還是寫成短文，不小心一個月就過去了…（也太不小心）
所以有很多眉眉角角莫名其妙的設定都只存在於我的腦內，看不懂很正常，對、這就是寫給自己爽看用的！前面會不會補也不知道><要看時間（很現實的問題）

不過應該還是可以看出來…（結果還是解釋一下ry）
大概就是，蜥蜴本來是出生在東洋小島的普通人類，後來因為弟弟被血族取食，為了拿回家人的血而不小心與吸血鬼互換血液，最後也成為血族。

在把入侵自己家園的失控血族解決掉之後，被遲了一步派去支援的夜巡者收留。嘿對，就是文末那位大叔，老菸槍（不重要的情報）

嗯……應該沒有其他要說的了，就先這樣吧！

phoebe_cl: 哇謝謝朱玄中 >///< 出差辛苦了，回來還這麼認真回覆大家的創作真的是非常感謝u//u
我自己是覺得比較像是因為知道了生命無常，所以與其過著不愉快的生活，倒不如享受所以變得會笑了（？越回越混亂）也不是說要追尋，而是遇見了就享受那個當下吧（畢竟官方也沒有明說幽靈體系那方面的設定，所以就是當作『謎』，而這裡蜥蜴擅自認定是自己想像的幻覺）
他沒有復仇的價值觀，只有想要『取回』屬於自己的東西那種概念，所以對於弟弟的死也不會感到可惜，但是潛意識還是想要活得像喜歡的人一樣，並且為此而自豪
不過雖然說得這麼多，蜥蜴其實是從其他企劃平行過來的角色，所以設定上也比較沒有那麼嚴謹，就是作為AU世界觀在玩而已><（道破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