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交流－負面】
with 蓋茲晚安

＊食用注意

列昂尼德其實很熟悉這種感受。
但是跟以往的又不太一樣，當那塊餅乾順著食道滑入胃袋，被消化吸收後，那些蜂擁而來的情緒引起的不是煩躁，而是死寂。

他覺得自己彷彿能隨時停止呼吸。

歐猈覺得不大妙，雖然這學校裡總有些好玩稀奇古怪的東西，但這樣的尼德倒是讓他寒毛豎起。

他清楚自己阻止不了對方，於是開始去搬救兵。

蓋茲在一片陰涼的草地上打盹兒，這回他沒帶那群小貓們，獨自一人享受寧靜的時光，他彷彿可以感受到世間萬物，蟲鳴鳥叫，還有急急的腳步聲，他不是很想理會，繼續瞇上眼睛裝睡。
可是你知道的，當有人為了什麼急事找上你的時候，要裝傻逃掉是挺難的一件事。

歐猈很快便發現目標。

「－－喂！」
變成人型的他知道對方一定認得他，畢竟上次炸廚房時他這個受害者還掛在對方身上睡覺。「你是蓋茲學長吧！？問你一個問題－－」

他大步靠近，目光像是鎖定獵物銳利。
「你的能力除了能讓人好眠，有沒有安撫精神性質的？」

睜開一隻眼瞥著歐猈，只哼了一聲表示自己有在聽，蓋茲不曉得這傢伙又想幹嘛，不，他應該知道。
「嗯，是有啦……你的主人怎麼了嗎……？」語調有點慵懶而帶著笑意，好像如果沒什麼事的話就要趴回去睡的模樣。

「啊啊－－真是火大！」

歐猈明白這樣的眼神，他可沒少從自家主人眼中看到過。「那麼，麻煩你，挪動你的尊腿尊臀尊軀，馬上、現在、立刻跟我來！」

他的臉沉得厲害，沒有開玩笑的意味。「我沒空跟你說第二次，就尼德那傢伙的精神狀態，我也不知道還能維持實體人形多久......總之、順著我來的路走，去找到那個笨蛋，把他從－－」身影閃了下。

非常突然地消失了。連話都沒說完。

「從－－啥？你還沒說完欸？」嘆了口氣，蓋茲忽地起身，撥落身上的葉片與草屑。

精神狀況不佳啊？雖然那隻召喚獸挺讓人想欺愚一把，但看在列昂的份上幫忙吧，當然，他們就欠自己一個人情了吧？
打早就在留意對方來時的腳步聲了，輕鬆的小跑步跟上，同時感嘆不能在校內變回原型是多麼不便的事情。

獅子的來處是一個偏僻的角落。

也不知道怎麼找的，等腰高的花草讓人有些難行，仔細尋找後，對方所說的主人藏身在一棵早已枯死的大樹的天然樹洞裡。

列昂看起來很正常的樣子。
但他沒有看著你，也沒有跟你主動打招呼。

隱隱竄進鼻尖的，是鐵鏽的味道、血味。

「呃……好難走……」一步一步地從肆意生長的花草叢踏進樹洞，蓋茲的第一想法是「睡午覺的好地方」，接著他留意到空氣中的血銹氣，於是瞥向列昂，那孩子卻像平常那樣沒表情，甚至也沒有任何反應，就像關機了一樣。

蓋茲挑眉看著狀似泰然自若的少年，他在尋到血味來源的瞬間就湊近列昂，稍微揪起染上濕潤的衣襟。
「……列昂？」

蒼白得能看清血管的手指尖動了下。

像是過於老舊的機器，他因為來人的動作跟聲音有了點反應，但動作卻緩慢得如同放慢幾倍播放的電影。那雙眼眸轉動瞳孔，終於和蓋茲對上。

但是裡頭沒有光。
那是一潭死水。

他依舊沒有開口說話，連眼神焦距都沒有放在揪著自己衣服的人身上。
像是望著很遠的地方，又像是什麼都沒有在看。

哇，看這眼神病得很重呀，與其說是少年不如說是靈魂已經被吸空了的軀殼，到底是為什麼？明明上次看起來滿正常的不是嗎？雖然這麼想，他也不知道所謂的正常舉動是怎樣的標準，這孩子一直都有點特別，雖然說不上來，也沒有興趣窺探隱私。
「歐猈，他受傷了欸，胸口這邊－－」稍微解開列昂的衣領，遲疑的看著。
這年頭的小孩怎麼都這麼不怕痛咧？

他沒有反應地認人解開衣領。

露出的胸膛上是一種用利器狠狠紮進、再掀開，像是要挖出什麼東西一樣的傷口，四道口子有的上頭該蓋覆的皮膚及組織全數不見，有的只剩皮如殘燭緊依、一個深呼吸就能讓它與身體分離。

青年終於看向你，微微偏頭，沒有任何情緒的面孔彷彿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感。

「嗚哇－－看起來真的好痛啊，糟透了……」依然帶著亂糟糟的開玩笑語氣笑道，但眼神卻是非常認真地凝視著傷口。這不像刀呀，是更鈍的某種東西，用刮的將皮肉扯下，有點兒驚悚，但可以接受，更令人擔憂的是列昂毫無感覺似的僵坐著，像個沒電的人類玩具。
「哎呀呀，這會留疤的呦，可別指望我及格邊緣的治癒術哪？」對上少年的眼神時笑瞇瞇的，抽出難得有帶上的魔杖施法，胸口的撕裂傷好了大半，變成了難熬的粉紅疤痕，這可癢了。

他似乎終於想開口說什麼了。

嘴唇互相碰觸著，先是一串極輕到讀不懂訊息的囁嚅，接著才是相較起來正常的音量，但也跟虛弱的幼貓沒兩樣。

「痛......」
「好痛......」
「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好痛......」

終於不再空白的面容被濃厚得嗆鼻的哀傷塗抹，他的眉頭皺成一團，甚至伸手想伸手去扒開胸口的傷。

「欸欸──不行喔，乖一點，列昂。」圈住少年的雙手，還是笑著，但同時留意起對方開始變得激烈的情緒。
「來，深呼吸吧？」對方不照做也沒關係，蓋茲身邊的光線像是被吸走一樣，陰暗的樹洞變得更加幽深漆黑，外頭的吵雜也完全聽不見了，靜悄悄的，只有戴著涼意的微風透得進來，明明是炎熱的夏天。

「很痛、很痛......」
他似乎沒有聽到蓋茲的聲音，整個心神困在自己所設下的牢籠，周遭的變化並未讓他清醒。

「為什麼我總是忘不掉呢？」
剎那的沉默後他突然發問，青年眼裡的焦距這次好好定在了面前的人身上，是試圖從年長龍族身上獲得答案還是純粹抒發，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忘記是件那麼困難的事呢？為什麼睡覺是件如此痛苦的事呢？」
「為什麼肩膀這麼重呢？」
「為什麼我是這樣的名字呢？」
「為什麼……」

他停下了發問。
「……是不是，只要停止呼吸，一切就能迎來美好結局？」

「嗯嗯……真是夠了，那是不可能的。」蓋茲笑著說道，聽完之後發現盡是些難以理解的困擾，列昂不說明，他是不會懂的，也不想懂。
人類真是喜歡自找麻煩，肩膀上扛著那麼多不乾不脆的擔子，我看了都好累呀。
「你就這樣停止呼吸的話，也沒辦法解脫的。只是不斷糾結然後永遠瑟縮在你渡不過的劫，自你出生到停止心跳的時間點倒轉播放而已喔。」

「沒有給自殺者上的天堂啦，這種靈魂連我都不想引領到星之所在。」
蓋茲周遭的黑色空氣浸透到列昂尼德的身軀，帶著釋放心靈疲累的能力。

列昂低著頭聽完面前的人說的話，一個使力後很有技巧地抽回了手，這不禁讓人產生了他恢復理智的－－

「地獄？對、我記得、自我放棄者是沒有資格幸福的－－」
……錯覺。

他笑了，以他一貫沒有表情的面容來說，這個笑容靡爛至極，隱隱都可嗅到像是因過熟摔至地面的果實的味道，讓人皺眉的發酵味。
這是一個連笑容的邊都沒勾上的嘴角上揚。

「地獄對我來說是再好不過的歸宿。」他抬起手，指節分明的手指成爪狀，就往自己胸口的傷抓去。「只要少了我……」

就什麼都完美了。

臉上的笑意幾不可見的消失，接著笑得更加燦爛。
一個膝擊就把列昂撞躺在地，整個人壓在他的身上，變成龍爪的雙手再次扣住對方的手腕，笑彎了的眼凝視著少年的笑容。
「呀，你的笑容真好看，要是不是在這種情況下見到，我會迷上你呢。」語氣帶著諷刺的嗤笑，乍看下像玩捉迷藏的貓勝利般得意，實際上帶著輕微的怒意。

「你死掉的話會給我帶來困擾耶，難得想要幫助一個人，可以不要這麼打擊我的自信心嗎？」

「什麼事這麼困擾你呀？有什麼這麼了不起的理由，能把這個靈魂綁在這個腐爛的地方呀？地獄是再好不過的歸宿？你會不會太自以為是了啊？少了你又怎樣？會比較好嗎？我不覺得欸。」

他促不及防－－不，所以說，為什麼會來不及反應呢？照理來說，他應該能夠及時應對，再怎麼樣也不會變至現今的局面……

「……所以說，為什麼呢？」直到句子滑出唇齒，他才意識到自己把心裡混沌中乍然迸出的一點光表現了出來。

「就像你說的，少了我又怎樣？那麼你是誰？我不見後變好變壞又和你有怎樣的關係？究竟是好還是壞你又能先預測得到？我自以為是也好、下地獄也罷、任靈魂消失……這些，你又為什麼要反問我？」

「你想得到什麼答案？」

他試圖抽出被壓制住的雙手，但對方部分龍化的手臂一隻便足以像生了根的大樹牢固；而就算想用腿術反擊，也被面前黑髮龍族的身體重量制住。「你想讓我回答什麼？我懦弱？所以應該好好鼓起勇氣面對？我悲觀？所以應該好好面向光明處看？我自殘？所以應該珍惜生命保護自己？」

他眨了眼，慢得像是無力再飛起的禽鳥徒勞的搧翅。

「……不，我只是、想好好睡一場覺。」他說，卑微地。「不用再經歷小時候、不用再體會種種一切……即使代價是永眠，那也沒關係。」

「我只是想閉上眼的時候，面對的是一片沉默的黑就好了。」

蓋茲沒有回答前述的問題，他只是做好自己答應歐猈要做的事情，實際上這個人類的死活跟自己沒有半毛關係，這樣根本就不能讓人振作起來吧？
是呀，但蓋茲無所謂，因為他的能力本就不是太陽的熱力，而是在那之外，廣闊遼遠的漆黑宇宙。
蓋茲讓人深深感受靜止，但無法決定列昂是墮落瘋狂抑或是稍微「好一點」。

「我對你的答案沒什麼興趣欸，需要知道解答的從來就不是我，你說是嗎？列昂。」

「不過，我答應你，我會讓你好好睡一覺，就像回到宇宙有了你的存在以前。」

「來，看著我的眼睛。」
蓋茲伸出空著的左手，在對方眼前輕輕作出了撥開面紗一般的動作。
兩人周圍的濃黑霧氣變得更加深沉，散發著星光，但很快的黯淡下來，就像列昂尼德想要的那樣。

『－－，書上提到的夜空龍，是怎樣的存在呢？跟您是一樣的嗎？』

不不不，我們雖然某種程度上有那麼一滴滴像，但是相比起來當然是他比較厲害啦！只有一位喔，我不過是倖存者呢。
如果說我是能給那麼一丁點、像這樣一點點－－的安寧的小小星火，他啊，就是平等地給予所有人平靜的存在……雖然跟我一樣只有一個人，但是啊，有整片星空的陪伴，想來他也不會覺得孤單的。

『……連我都可以有資格有嗎？』
當然！搞不好你到時候還會嫌太安靜冷清了－－

……騙人啊。
明明是又平靜又暖和。

沒有那些紛爭吵雜後，安靜的夜空星光熠熠得好刺眼。
刺眼得都不禁流下眼淚了。

「……是、啊……」唇角逐漸扯平、眼皮放鬆。

「－－」
雖然闔上了眼，但那聲輕柔得像是耳語的「謝謝」，想必，一定被傳達出去了吧。

蓋茲到列昂完全睡著為止都是那派從容的笑容，但很快的他就跨腳從少年身上離開，側躺在一旁，表情也完全放鬆下來，露出了明顯的疲勞。

「真是個麻煩的臭小子，我一點也不知道你過的多慘啦，真是……人類呀──都是這樣的嗎？」
喃喃自語了一陣，仗著列昂現在什麼都聽不見，開始亂講話了起來：「歐猈──你欠我一次──你們兩個都是──」也不管那隻召喚獸現在聽不聽得到，就這麼決定了。
「小子，誰都沒辦法真正用一個詞，一句話，一個名字，來定義你這個人，你自己都無法做到的事情，又有誰能夠辦到呢。」

－－－－－－限定交流。負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