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交流｜ 【PMGP】阿塔丹 ｜因為死路即為歸途】

在船屋、在祭典、或在送別的沙灘，帝牙盧卡的行進中他還會無數次見到那雙透澈的紫眸，伴著清脆的鈴響。

「未來見！」

【五年前｜海灣村】

叮噹，叮噹。

晨光攜著清風，敲響了岸邊船屋外懸掛的風鈴。
與之應和的，還有船屋下方，鐵鎚敲擊木頭的撞擊聲。

臉龐仍殘留著稚氣的女孩伸了個懶腰，身邊飄浮空中的伙伴甩了甩尾巴，模仿著女孩的模樣，一同打了個呵欠。

太陽才剛從岸邊探出頭，可少女眼前的船體已然有了大概的輪廓雛型，此時船體中央已開始了挖空作業。光從作業進度推測，便大概猜出年輕的船匠一早便已醒來工作。

「⋯⋯嘿嘿，叮噹也很睏嗎？」

女孩的頭髮略顯散亂，她喚著伙伴的名字，獲得身旁一聲清楚的鈴音——鳶知道，這是對方在肯定的意思。

「我也是呀，不過，還不能休息喔。」少女重新執起鐵鎚，風鈴鈴接收到她的意思，慢悠悠地抬起小手，念力助長之下，鳶鑿空船體的動作也變得輕盈，「我們得再快一些，這是很重要的船喔。」

小船旁邊並未準備帆布，在島上，無人不曉得其中意義。
風鈴鈴眨了眨那小小的金眸，輕晃尾巴，似乎在回應一句「知道了」。

阿塔丹最近比爸爸還早起，在憂愁還半夢半醒的清晨大口吸入沁涼的空氣。
媽媽偶爾會在睡夢中皺起臉，但胸口仍穩定起伏著，今天狀況還不錯。
送往船屋的貨物昨晚已經打包完成，他留下紙條，叫上正醒著的焚焰蚣凱恩，跟著趕集的村民前往海灣村。

他讓易燃的凱恩待在外頭，自己背起裝滿鐵材的麻袋輕車熟路地溜進工作區。
媽媽期望的小船比上次來時更接近完成，叩擊的悶響與鐵匠舖的聲音截然不同，和著潮音盈滿整個空間。他深呼吸，讓微鹹的空氣自然流入肺臟。

「阿鳶早啊，我來送貨了，今天還順利嗎。」
鐵環與鋸鑿槌釘裝成一袋，被他放在牆邊，跑近少女時注意到他頂上的翹毛。

叮咚，叮咚。

風鈴鈴發出了與方才有著微妙不同的音色，他看向來訪的男孩，彎起金色的小眼睛，似乎也想傳達友善的歡迎之意。

「哇，是阿塔丹呀⋯⋯你起得真早——」鳶拖長的尾音還帶著一點未經掩飾的睡意，她停下動作，側頭看著晨光下的男孩，笑彎了眼睛。「不用擔心，很順利哦。你聽聽，小船的聲音也很漂亮，是吧？」

話畢，她輕輕用手敲擊船身，沉實的響聲仿佛在強調小舟的堅固。只是女孩的話依然有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畢竟誰會用漂亮來形容敲擊木頭的聲音？

鳶抬眸看向阿塔丹，紫眸乾乾淨淨，不摻一絲負面的雜質，「阿塔丹的媽媽，還好嗎？」

「你們也很早啊。」向叮噹揮手也打了招呼，剛走了兩小時他倒是睡意全無，在聽見厚實的聲響後喃喃自語「這是漂亮的聲音嗎。」

平原村長大的他不太懂船，不過船匠之子這麼說了應該就是這樣吧。打鐵時落點壞了也會發出一種他難以形容的聲響，聽見就明白對與不對，或許鳶說的就是那種分別吧。

鳶的下一句話中斷了他關於聲音的思考。

「咦。我媽媽……今天看起來還好，沒有咳嗽，還在睡覺。」

阿塔丹愣了愣，接著扯起一個笑臉。媽媽的病況像直衝熊的奔跑軌跡一樣善變，有時可以扶著伙伴下床走動，有時咳得彷彿下一秒會耗盡氧氣，唯一有規律的是他醒著的時間越來越少。

「說不定用不到這艘小船了，之後可以裝上船帆，和爸媽一起到海上轉轉玩水吧。」

阿塔丹心虛地看向小船，避過了清澈的紫眸。

「嗯，是漂亮的聲音喔。」

鳶自顧自地肯定起方才的話，仿佛看穿了阿塔丹的疑惑，而想讓人放心一般。

鳶聽罷，思考般安靜了片刻。她順著阿塔丹的目光，也跟著把視線投向小船，像是正在腦中織就阿塔丹一家乘著小船出遊的模樣。

「阿塔丹想和媽媽一起玩水嗎？」毫無徵兆地，女孩忽然換了個話題。她重新執起鐵鎚，敲擊船身的節奏規律，與潮聲互相應和。

她的聲音平靜又柔軟，像是在閒話家常，「除了玩水，也可以到海上探險噢——阿塔丹還有想和媽媽一起做的事嗎？」

「沒錯，玩水、撿貝殼、逛海灣村的集市，以前也和媽媽去過，這次阿鳶也可以一起來。但海上探險跑太遠會到死者之國，探險還是在島上比較好。」

沒被戳破讓阿塔丹鬆了一口氣，柔軟的嗓音像木屑一樣輕輕落在身邊，他用目光捕捉鐵鎚敲擊船身的瞬間，運載亡者的小船離完成又近了點。

「之後，我成年禮的時候，想讓媽媽當陪同者，找到很帥氣的伙伴。我在山上撿到很漂亮的盔甲鳥羽毛，媽媽說會教我怎麼加工，做成伙伴證明。再兩年就可以和你們一樣獨當一面。」

阿塔丹忍不住開口說話，好像他的願望說出口就會實現。

叮咚，叮咚。

鈴聲輕揚，風鈴鈴的尾巴晃啊晃，落在地上的影子愈拖愈長，像是要應和男孩口中的願望，用那奇妙的念力，將這時光再拉長一點，再拖久一些。

那些願景多麼美好，可少女手中的鐵鎚卻從未停下。
撞擊聲不斷，她是在建造一架小舟，抑或在破壞某些純粹的願望？

鳶抬起頭，她靜靜聽著男孩的願望，眼睛依舊清澈，像浸在水中、放在光下的紫晶，透亮得讓人有點發怵。

「阿塔丹，」鳶並未附以溫柔的謊言，也未戳穿那層遮掩著殘酷現實的薄膜。不比男孩年長多少的她，此刻只是將視線焦點集中於男孩臉上的神情，再吐出一如往常，有點跳脫的話。

「你很寂寞，是嗎？」

紫眸抬起，阿塔丹暫時停下聲音，喚名後他卻盼來一個突兀的問句。

「我才沒有！」

阿塔丹錯愕一瞬，填塞胸中的不痛快被賦予正確的名，在注視中他好像和紫晶一樣變得透明。心理防衛機制驅使他大聲反駁，在惶惶無措間把矛頭指向面前的少女，毫無根據地用剛拾獲的詞語回敬。

「你才是，小船做好就會消失在海裡，所以覺得很寂寞吧。」

面對男孩溢出的情緒，晃於風中的鈴聲卻依然清脆。

女孩眨眨眼，看向半空思考了半晌，這才慢悠悠地點點頭，「嗯，我會覺得很寂寞噢。」

言語的矛仿佛撞上了一團棉花。少女語氣悠然，「因為，每次小船出海，都像是要帶走一個人遺留的全部痕跡呀。」

「而且，也會帶走所有被留下的、沒有完成的事。呼的一聲，就像黃昏時見到的飄飄球，一下子就再也找不著了。」

叮咚，叮咚。風鈴被初秋的風吹響。
縱使已經通過成年禮，她將思考織成言語時，仍帶著拂不走的稚嫩與笨拙。

「明明所有人總有一天都會回去的。」女孩托著頭，望向船屋之外的大海，她沒有說明「回去」一詞所為何意，仿佛在提問，又像在喃然自語，「為什麼每次有人先走，都還是會感到寂寞呢？」

阿塔丹還無法準確理解「回去」是什麼意思，但消逝該會留下寂寞與哀傷的灰燼，再無延展的可能。鳶雲淡風輕的樣子讓他感到異常，於是焦急地放大音量，意圖蓋過鈴聲清脆。

「不要說得那麼平淡啊，會寂寞才是正常的吧，如果你爸爸媽媽死掉你也會……」

說到一半阿塔丹噤了聲，眉心苦惱地蹙成一團。不該說的話已經脫口而出，他一時無法坦承錯誤，歉意藏在明橘色眼瞳深處，在他皺臉時失了原型。

「⋯⋯是呢，會非常、非常寂寞。」

鳶神色平靜，似乎完全不介意男孩的冒犯。紫眸鎖在男孩臉上，像是想要捕捉每一絲藏在明橘色瞳中的情緒。

伴隨一聲鈴聲響起，女孩的手輕輕撫上阿塔丹的髮頂，揉了揉男孩如同夏日草原般漂亮的髮。

「所以我才猜，阿塔丹可能也很不安、很難受。」

女孩細思片刻，用仍留有稚氣的聲音緩緩道：「阿塔丹，你知道嗎？我的婆婆告訴過我，人們會生病、老去，但靈魂不會就這樣消失。」

「祂們會回到生命的源流處，回到一切生命都會歸去的家。在那裡，等待著未來來到的親人好友。」她輕輕牽起男孩的手，語氣仿佛在述說一件久遠的往事。於她而言，這一切並非神話，而是事實。

鳶的寂寞令阿塔丹愧疚，隨之而來卻是頭頂的暖意，鈴聲清脆，他抿著唇望向平靜的紫眸，聽得似懂非懂。

「是這樣嗎……」

他的呢喃溶進海平線吹來的風，些許涼意和水氣貼上皮膚。在手掌被執起時他不慣地縮了下，最終阿塔丹沒抽回手，小心接過少女懷揣的海洋。

「婆婆回去前，是這樣告訴我的，」她頓了頓，看向男孩宛如裝著火焰般明亮的眸。

「別擔心，別害怕，因為離別只是暫時，因為死路即為歸途。」

鈴鳴清脆，風鈴鈴來到男孩面前，模仿方才夥伴的動作，用長尾輕掃少年髮頂，像是想替他掃去一切的悲傷與不安。

「等到某天，某個很遠、很遠的明天，我們所有人都會回到那個『家』，在海的彼端重逢的。」鳶的聲音平靜，柔和得像黃昏時的海風。

「雖然我希望，阿塔丹的媽媽可以親自為小船掛上船帆，與你一起完成所有的願望。但如果萊希拉姆築起的現實並非如此——」

紫眸如同清澈的湖面，倒映著男孩皺起的臉。

「希望你知道，雖然很寂寞，但這不是永別喔，阿塔丹。」

媽媽的帆與回應敵意的溫柔令他的肩膀不住顫動，眉頭仍然緊鎖，短促地吸入空氣，試圖從艾姆利多的漩渦中脫身。

「你要、生氣啦，」阿塔丹微微偏過頭，卻躲不開風鈴鈴輕拂的長尾「連、叮噹都、這樣。」

不知是否看透少年真實的心情，鳶歪頭一笑，「嘿嘿，這代表叮噹和我想的都一樣，沒有覺得生氣呀——」

風鈴鈴同樣回以一聲鳴響，哪怕讀不懂音色背後的具體意思，也能猜出叮噹正對此表示贊同。

女孩伸了個懶腰，在陽光下站起身來。長辮在她身後被海風晃起。她嘴角帶笑，活像一隻在陽光下伸展身體的向尾喵。

「太陽已經爬出海面啦，阿塔塔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完成呢。」在尋求男孩的同意之前，鳶便已擅自替對方起了個奇妙的暱稱；她也沒有鬆手，僅讓微涼體溫，冷卻男孩內心熾熱的漩渦。

「走吧，阿鳶帶你回家。」

奇妙的暱稱像一種聯繫，讓他確信小舟揚帆時他們會踏著同一片沙灘。

「嗯。」阿塔丹深深吸氣，開口，閉口，最後只是吐出含糊一個鼻音。

他向輪廓模糊的鳶點點頭，回握那隻微涼的、引路的手。

海灣村的熙攘縮成身後一個小點，涉過原野的步伐傍著碎響與鈴聲，腳下壓彎的草葉像小舟入水推開的漣漪。

那艘船完成後也會像這樣，行過漫漫長路，向著遠方，回家──

阿塔丹猛然抽氣，在船屋聽見的柔和潮音盈滿雙耳，從眼眶溢出，他不自覺握緊鳶的手，無法克制地號哭起來。

如果媽媽會乘船去往死者之國，他也想像鳶說的一樣，有朝一日會回家。

叮咚，叮咚。

與少年聽見的潮音同樣，風鈴鈴的鳴聲一如既往地清冽，為迷惘的靈魂引出一條通往家的路。

女孩不發一語，並未轉頭，亦未鬆開相繫的手。
而叮噹長長的尾巴牽住男孩另一側的手臂，鈴聲變緩、變輕，像是想讓這份悲傷也變得更柔軟一點。

直至兩人能看見平原村的渺渺炊煙，鳶才忽然開口：「到家啦，阿塔塔。」

她終於轉頭，帶著嘴邊天生的笑意，眉眼彎彎。

「你看，只要走下去，有一天就能回到家噢。」風晃起長辮如繩，女孩裙擺上的繩結也跟著起落：每一艘即將起航的帆船上，你都能看見如此景像。

鳶笑道：「迷路的話，就找我吧！阿鳶和叮噹一起，帶你回家。」

阿塔丹用指頭輕捏著風鈴鈴的薄尾，讓一人一寶領著自己前行，焚焰蚣凱恩比剛才靠近了點，在他們圍繞之間有足以融解寂寞的暖意。鳶的體貼讓阿塔丹無所顧忌，積蓄已久的情緒隨斷續的單音落在草上，沒入土地，被前行的他留在身後。
過換氣的嘶聲在鈴聲裡漸漸平復，化為穩定的深呼吸，放聲大哭後心底殘留著些許羞愧，阿塔丹偷偷從叮噹那裏抽回手。

周圍景色變得越來越熟悉，在鳶轉頭時他慌忙抹掉臉上殘存的淚水，抬頭便對上笑彎的清澈紫眸。可能在天祈的哪裡，鳶身旁都會吹著航向歸途的風。

「嗯，我到家了。」阿塔丹用力點頭，微笑配上腫脹的眼眶稍嫌違和，回應的聲音沙啞。

「下次就不會迷路了。」他挺直腰背說得自信，停頓片刻又開口「謝謝你。」聲音略小，但他相信鳶聽得到。

陽光鋪滿他們一直走來的路，鈴響、風聲與遙遠潮音在女孩身後齊奏。風鈴鈴率先揮揮小短手，在空中靈活地翻了個圈，似乎在和你說「不客氣」。

鳶鬆開牽著阿塔丹的手，尾音同叮噹的薄尾一般長，「那就好啦——」

男孩說得那麼自信，火焰的亮光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眼中。哪怕被一時的雨水浸潤過，那火仍燒得旺盛。

「那麼，阿塔塔，」

鳶的話音輕靈，接近正午的強烈日光模糊了她的輪廓，而笑靨與紫眸仍然清晰。

「明天、後天——未來見！」

「之後我還會去送貨。」日光炫目，將少女的長辮染上一層輝金色，阿塔丹瞇起眼，高舉起手揮動道別。

在船屋、在祭典、或在送別的沙灘，帝牙盧卡的行進中他還會無數次見到那雙透澈的紫眸，伴著清脆的鈴響。

「未來見！」

我……我……（和阿塔單一起嚎哭）

明明哀傷得讓人哭泣，最後卻還是感覺好溫暖……

一定會寂寞的吧

早在真的說離別前，就已經被那樣的恐懼與不安淹沒了，但是在這裡，我們永遠不會是孤單一人，那條歸路無論通向何方，大家都會一起的 （語無倫次）

謝謝喜歡，在寂寞之後有大家在的未來，未來之後所有人都會在一起(說鬼故事)